而那边的园长并不知道自己被观察了，还在兢兢业业地干活。
平台上的落叶坠花被扫入林带，泉水取水口边上的青苔要全数铲除，铺设的防滑垫也要检查一下有没有磨损，水壶泡上小苏打，当然也不能忘了将椅子翻起预防落尘。
琐碎，但他做得很认真。
不慌不忙也没有烦躁，宁静、温柔，就像是佛寺一角洒扫落叶的僧人，眉眼间都是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忽然，他打扫的动作顿了顿，若有所觉般向着濮落的方向看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濮落竟是没有躲避。
可能是此刻的氛围太安宁，也有可能是他也好奇对方的反应。
当然，多少也有仰仗着距离够远，他又有大半个身体躲在树枝后头的因素，总之濮落保持着暗中观察的姿态不闪不避，甚至还带着股理直气壮的味道。
这让举着大扫把做最后清理的园长扬起唇角，在背对着的余晖映照下，他的轮廓温柔，眼睛却比天空中隐隐浮现的启明星更亮堂。
双目对视，又平静地错开，园长推着小车的身影一点点远去，濮落莫名有一种被纵容和被接受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心境的变化，濮落感觉树叶交错的沙沙声比之前更悦耳，昆虫间的喁喁私语带上了动听的节奏，就连吹来的风也比之前更温柔。
嗷，好舒服啊！他在原地伸了个全身筋骨都松散开的懒腰，莫名有些开心。
也就在此刻，太阳的余晖终于散尽，动物园迎来了静谧而包容的夜晚。
濮落摸了摸已经变平的肚子，三两下爬下了大树，溜溜达达一路下山，这一次，他走得颇有几分气势，带着一股：本大王要去干饭啦的洒脱。
但让濮落没想到的是，今天大黑熊这边的伙食素得很异常，但是大黑熊却很高兴，因为今天的伙食有窝窝头啦！
黑熊吃的窝窝头并不是人类的那种粮食窝窝头，它的窝窝头里除了玉米面外还加入了鱼肉、骨粉、奶粉以及一些亮亮不爱吃但营养丰富的蔬菜。
比如西蓝花。
看在奶粉和鱼肉的面子上，亮亮通常会将那些蔬菜吃个干净。
但每逢这种时候，亮亮干饭的速度都会有些慢，眼神也会带上点哀怨，但今天不一样，亮亮今天拿到的窝窝头里全都是它爱吃的。
园长甚至还给它往窝窝头里面加了点板栗，要知道板栗这个季节刚刚成熟，大批量上市得等到秋天，现在的板栗可是非常贵的嗷！
园长，真的好爱它！
亮亮欢喜极了，但凡它拿到窝窝头之后犹豫一秒钟都是对园长感情的辜负，所以它三口并作两口就将窝窝头全部吃完了，就连匆忙干饭漏出来的碎屑也都被它捡起来吸到了嘴里。
要知道亮亮的眼睛瞎了，找食物全靠嗅觉，对于一头站起来3米，体重420公斤的黑熊来说，在地上摸索窝窝头的碎屑难度不亚于人类捡地上的芝麻吃，还是在草地里。
但它……做到了！
亮亮感觉自己骄傲极了，必须奖励自己把今天的水果蔬菜全部干完，话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吃了窝窝头的关系，水果蔬菜的量比平时要少一点哎。
它全部吃完后居然还感觉有些意犹未尽，但没问题，它的心得到了满足。
=w=
待在笼子里等饭的好孩子摸着肚皮满足地去栈板上横躺了，而游荡了一天的坏孩子自然就只能对着空空如也的饭盆干瞪眼啦。
回来看到干干净净的饲料盆时，濮落整个鼠都惊呆了。
不客气地说，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亮亮的饭盆能有这么干净过。
熊进食时候喜欢坐着吃东西，它们和已经被驯化，会整个脸挤在饲料槽中拱食的家畜们不同，吃饭时更喜欢将饲料从饭盆中拿出来抱在手里啃，这种姿势能让它们感觉到安全感，当然也更方便应对野外复杂的环境。
不过这样吃的结果是饭盆里常常有遗留下的食物，地上也有被熊熊大嘴过滤下的水果蔬菜碎屑。
呃，这个碎屑是对熊来说，对体型娇小的黄鼠狼而言，那是刚刚好的完美尺寸，他还要感谢黑熊大哥帮他把东西咬开呢。
但今天，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盆里、地上都是空空如也，就连前些天留下的一些食物残渣也都没有了←这个应该是园长收拾过了。
如果不是黑熊那全身的餍足气息不容错认，濮落还以为是今天没到放饭时间呢。
小黄鼠狼在原地呆立片刻，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事实——所以，他今天没饭吃了。
我，我不就是在外面玩得久了些吗，怎么今天就没饭了呢。
虽然今天他吃了挺多外头的零食，还吃到了好吃、奶味十足的婴儿辅食，但是那都是零食啊，吃饭就应该有零有整才对。
大老远回巢却没饭吃的鼠鼠只能寂寞出门，去给自己加餐啦！
不知道昨天捕鼠器全空的战果会不会让园长有些失落呢？今天会不会改进伙食？今天还会有鲣鱼花吗？还想吃！
不对！
濮落的脚步忽然停下，他发现自己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
园长抓不到老鼠，但是诱饵全都被吃了，那园长要么会觉得老鼠狡猾，要么会觉得捕鼠器无用。
虽然他也有可能会意识到这是因为他没上捕鼠器的机关的关系，但这些都有可能会让园长改进捕鼠器的布置，从而影响到濮落的夜宵。
他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让园长“抓”到几个老鼠，这样他才会有成就感，从而继续这种布置也保持这种伙食水平啊！
嗷嗷嗷！园长可千万不要一次打击就受不住，放弃了捕鼠计划呀！
濮落顿时就有些急了，他当下就快速摸去了饭堂，饭堂的灯亮着，不是消毒灯，而是白炽灯，里面有油烟烹饪的声音，应该是园长在给自己煮饭。
确定人在这里之后，濮落赶紧摸去了园长办公室，地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捕鼠器的存在。
他心顿时一凉，但濮落很快反应过来今天是时间还早，可能是园长还没开始布置。
在这个间隙里，他要不要去抓几只老鼠等等备用？
濮落正要离开，脚步忽然一顿，凝在了半空中，他保持这个抬起一只脚的姿势不变，小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嗅嗅，再嗅嗅，啊，空气中这香味是怎么回事？好香好香好香啊！
空气中是葱和油的香气，这两个他都吃过，但他从来不知道它们相遇的时候居然会那么那么香，虽然那味道只有一瞬，比人类的恋爱保质期还短，但真的能够香到一只黄鼠狼停下脚步，并且开始期待后面菜肴的相遇。
他缓缓放下了小脚，满脸都是严肃和认真。
刚才他的决定还是太不理智了，老鼠什么的还是晚上再搞吧，动物死了之后尸体是会僵硬的，就算是夏天也是会僵硬的！
他还得想法子把小老鼠挂到捕鼠器上呢，僵硬了挂得不好看可咋办。
而且濮落知道，调味料爆香这步在人类的烹饪技巧里只是一个开始，濮落这段时间可是有好好看美食节目的，基本上很多菜肴起手都是这一步。
但很可惜手机这个发明只能让他看到菜肴的色，看不到它的香和味。
而且因为人类现在使用的很多调味料他都没有尝过，濮落生活的那个时代也没有炒锅，他就连想象的空间都没有。
没有辜负濮落的期待，就在葱香味几乎要在空气中散去的时候，伴随着“滋啦”一声，一股濮落很熟悉的味道弥散开来。
那独特的腥味和脂肪的味道，是内脏！
小黄鼠狼眼皮跳了跳，动物体内营养最丰富的就是内脏了，几乎所有的动物在第一次狩猎的时候，都会被父母教育吃肉先吃内脏的道理。
但濮落其实不是很喜欢吃内脏，他嫌红肉的内脏味道太腥，腥到发臭、发苦，所以比起狩猎肉类，他更喜欢下水捉鱼。
海鱼腥味很淡，肉也很好吃，吃的时候可以一整条吞不说，吃完后还不用洗脸=w=。
后一点对于单身兽来说真的很重要！
但园长烧的内脏不一样，它好香啊，真的好香啊，脏器特有的腥味被用特殊手段减弱后，那独属于内脏的复杂的香气便被凸显了出来，它勾勾缠缠，在小黄鼠狼的鼻尖绕来绕去，却愣是不给小鼻子分析出它真身的机会，酒香便向他重拳袭来。
酒这种东西有爱喝的不爱喝的，但基本不存在不爱闻的，濮落也不例外，他仰起脑袋重重吸了一口，还没从这种满足快乐的情绪中抽身呢，就打了一个小喷嚏。
怎么回事？为什么空气中忽然多了一点点奇怪的味道，不难闻，但是好想打喷嚏，园长放了什么？
在连续打了三个小喷嚏，并且一边打喷嚏一边后退之后，濮落才感觉好了一点，此刻空气中的香味又变了，这个他熟悉，是酱料的味道。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酱，但作为百味之首，酱宛如领兵百万的大将一般一舞军旗，将之前稍显凌乱的各色香味全数融合，令到兵随，将可怜的小黄鼠狼打得溃不成兵。
等濮落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化作一滩鼠鼠饼，贴在厨房窗口一边咽口水一边观察了。
而在看到一旁的成品菜后，小黄鼠狼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虽然因为食材在处理后形状外观都有了变化，但他还是能认出来那是什么。
是鸡的内脏。
是白天园长处理食材时，被丢到一旁的鸡内脏。
再往边上一看，生食区的食材也都很熟悉，有些和白天动物们吃的一样，有些则是比动物们吃得更厚更老，明显是预处理时候拿出来的。
就连主食，那也只是窝窝头。
园长他……他吃的居然都是动物们的剩饭！
濮落震惊了。
第28章
午夜, 高悬于天际的明月注视着屋檐下的黄鼠狼，目光有如母亲般慈爱。
在月亮太明亮的时候，星星的光辉总是很暗淡, 今日也不例外。
天空中只有距离月盘最遥远的地方才有零散几点星星，倔强得在空中发着光。
一闪一闪的模样，就像是濮落此刻纠结不已的心。
濮落此刻所在的位置是园长的办公室。
在这个老地方, 捕鼠夹再次出现, 那上头照旧放着诱饵, 同样照旧的是, 这些捕鼠夹都没有被拴上机关扣。
园长, 你真的好迷糊！
如果要说有什么和昨天不一样的话，那除了诱饵的菜色外, 就是濮落此刻完全不同的心境了。
濮落知道园长穷，但是在住到这里之后, 每天看着动物们那谈不上大鱼大肉，但也吃住不愁毛光水滑的模样，他总很难将【穷】字落实下去。
直到看到园长的饭食。
辛苦了一天的园长到了晚上还要自己烧饭这也就不提了, 他的伙食和动物一样, 甚至吃的还不如动物们。
今天的狐狸和野猫都分到了半只鸡和一些羊肉, 而园长吃的却是鸡内脏，连一块完整的肉都没有，只有内脏！
就连蔬菜, 他吃的也是最不好吃的那部分！
如果只是吃的一样，濮落还不会那么吃惊, 因为岱山动物园的食物还是园长从菜市场采购来的, 那本来就是供给人类吃的食物。
但将鲜嫩的部分挑选出来给动物吃这种行为真的让他难以理解，如果反过来他可能还觉得正常一点。
这不是说虐待动物, 肉类不提，大部分在烹饪前被丢弃的蔬菜部分都不是因为有毒，而是口感不好。
比如成都人的心肝菜豌豆尖，就算是应季的豌豆尖，老成都们都得掐了又掐，只有最鲜嫩的那些才能被送入火锅之中。
再比如莴笋、萝卜、之类的蔬菜都是去叶留果，冬瓜皮玉米须这类就更不提了，就连莴笋也得在下锅前刨几下外头的粗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