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迟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感激过一道手机铃声。
一俯身,拿过那个手机攥在手里:“应该还在小区门口,我去找。”
“太冷了,你爸这么大人了,找什么找,自己能回来,”太爷爷生怕自家小若木冻着,见他打定主意要出门,立刻道,“那你坐着,太爷爷去。”
奚迟:“没事,很快。”
他得去外面吹风清醒一下。
再在这里待下去,他可能要断气。
说完,奚迟也没等沙发上两人说话,拿着手机,逼着自己清空一些乱七八糟的字眼,机械上楼。
奚迟进了屋,关门,又毫无灵魂套衣服,脚步迈出卧室的瞬间,“啪”的一声,余光里滑过一道黄色影子,像是从外套口袋里滑出来的。
奚迟顺势低头。
门缝边静静躺着一枚三角平安符。
他思绪顿了下,俯身捡起平安符,放回口袋,然后视线倏地下落,定在身上的棉服上。
奚迟:“。”
几分钟后,施岚女士看着自家儿子从楼梯上下来,第一眼没察觉到什么,直到多看了两眼。
“怎么突然换衣服了?”施岚问。
之前出去喂麻雀的时候还穿着一件黑色的。
现在突然换了一件不说,还换了一件平时鲜少穿的白棉服。
“黑色那件弄脏了?”施岚女士疑惑着往二楼卧室的方位扫了一眼,“脏了就别带回屋了,等会扔洗衣房,或者过两天让保姆送去干洗店。”
奚迟避开施岚的视线:“嗯。”
太爷爷却看得高兴:“这白白的多好看,亮眼,老远太爷爷就能看到。”
见太爷爷没察觉到什么,奚迟如释重负,“嗯”了一声。
“黑色太闷,不……”说着,太爷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摆手,“刚刚那俩小年轻就一身黑,跟天一个色儿,要不是我眼睛还算尖,差点撞上。”
奚迟系鞋带的手猛地一僵。
这个话题还有完没完???
他停顿几秒后,给鞋子胡乱打了个结,直起身,快步出门。
径直向前走的瞬间,脑海自动播放响起太爷爷的话。
北面小道,夜明苔灯。
奚迟脸色微微一变,怒而转身,拿着手机冷着脸快步往南面走。
-
奚迟过了有生之年,有史以来,最乱七八糟的一个年初一。
从零点开始,到早上七点,短短七个小时,他却觉得比一整个考试月还难熬。
昨晚接到人,又听完太爷爷训人,拿完压岁钱,陪他们吃完宵夜,已经是晚上两点。
窗外雪已经小了,但还没停,偶尔零星响起一两声鸟鸣,是适合睡觉的天气。
奚迟以为这一觉他能睡很久,直到被一场梦惊醒。
梦里是北面那条小道,不远处就是那盏夜明苔灯。
他还是他,可好像又不是他。
他站在第三视角,看着梦中的自己扯下围巾,环在江黎颈间。
光线晦涩昏暗,两人都穿着黑色的外套,半融进这冬夜。
奚迟清晰的知道不远处那人是自己,可又看不见“自己”的神情,也看不太清江黎。
只能看见那条灰色的围巾,以及两人有些过分靠近的距离。
“他”抬手将围巾拢到江黎颈间的刹那,厚重的围巾铺开,将两人的脸挡住,像是笼了一层厚重的灰色雾气。
所有“靠近”都被掩在那团灰色雾气后,只能凭着一点稀薄光线,看到两人额前擦着的头发。
就像是借着围巾的遮挡,在…亲吻。
然后奚迟醒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将明未明,雪已经停了,院子里是一片流动着的晨雾。
他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很久都没有起来。
喉咙紧得像是堵了一团气,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年初一的早上,奚迟确认了一件事。
“药”好像出问题了。
他也好像出问题了。
像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后遗症,这感觉比“返祖症”更加棘手。
十几分钟,奚迟从床上爬起来,拿过床尾那件黑色棉服,沉默片刻,重重塞进了衣柜……最底下。
-
春节一过,日子像加了速。
大年初九前,班群里消息还都是“今年抢了多少红包”、“胖了几斤”,“走了什么亲戚”,初五迎财神,初六送穷,王笛几人更简单粗暴,朋友圈一连好几天都是“东西南北万条同奔发财路”,不是在打麻将,就是在去打麻将的路上。
直到日历翻到初九。
开学将近,一群人才恍惚意识到,还有40多套试卷,以及一本1.8厘米厚,201页,由各个教研组亲自编题整理,集六门主科为一体,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所以根本没有答案的《寒假快乐生活》没动。
【王笛:这么厚一本《快乐生活》,老师应该也不会数吧?我每天偷偷撕个两三页,是不是也看不出来?】
【祝余:我觉得,你在fun pee。】
【杜衡:从你伸出罪恶的手,撕下第一页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每天只撕两三页。】
【廖争:开学后,老付看着只剩封皮的《寒假快乐生活》,陷入了沉思。】
【王笛:……】
【赵曼云:没逝的,能有啥逝,看你墓前还良好。】
【林文光:小螺号,你先挺住,一手消息,今年寒假作业说不定真不会认真查。】
【王笛:???】
【王笛:展开说说.jpg】
【林文光:因为所有人心思都扑在百年校庆上呢,听锐哥说开学典礼都取消了,直接并到百年校庆开幕式上。】
【王笛:真的?】
【陈诗文:!!!】
【陈诗文:校庆把我炸出来了,我知道今年百年校庆排场应该会很大,但我不知道这么夸张,我给你们发几张照片,都是我男朋友随手拍的,你们感受一下。】
下一秒,十几张照片出现在高二一班班群中。
一群人抱着“随便看看”的想法点开照片,然后……整个班群足足沉默了五分钟。
【王笛:靠,这些花盆…不对,这片花盆…不对,这亩花盆,这特么是认真的吗?老王是准备拿这些花把操场淹了吗?】
【祝余:这是我们学校?现在我们学校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陈诗文:据说厕所都放了熏香。】
【赵曼云:《别太离谱》】
【廖争:快@一下锐哥,让他出来辟谣,说这不是我们学校。】
【陈诗文:别@了,锐哥他们现在应该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都在学校呢。】
【廖争:学校?】
【陈诗文:嗯,我也是刚知道的,说两天前两院学生会主席团提前返校了。】
……
许云锐他们是没时间看。
校庆筹备已经到了最后阶段,综合楼倒计时也从两位数变到了一位数,初七那天,两院学生会主席团就被紧急召回了学校。
南山主席团办公室里,李书静核对完流程表,从会议桌一抬头:“黎哥,这个表……”
没看到人。
“黎哥呢?”李书静问。
一群人伸手往后一指。
李书静一回头,江黎正站在窗边喝水,顺手给胶在窗口的一个金属小碗倒了一点。
“不是,我之前就想说了,黎哥什么时候学西山开始喂起鸟了?我都看到两次了。”外联部部长小声说。
喂鸟其实不是什么稀罕事。
山海一中学生大多是妖族,又在“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的”校训加持下,别说顺手喂个鸟,在寝室养鸟都是常事。
但十个里面有九个是西山的,他们南山一贯嫌吵嫌麻烦。
“喂一学期了,”许云锐翻着资料说“可能都养成习惯了,现在顺手就会喂两下。”
外联部部长:“靠,怪不得我感觉学校里的喜鹊麻雀都胖了一圈,有的都懒得飞了,就在食堂外面那草坪上啄两啄,猫跑过来才飞一飞。”
李书静笑了下。
哪是他养成习惯了,明明是西山那位的习惯。
说到西山……
李书静拿着几张流程表走过去,递过笔:“黎哥签个字,要留档的。”
江黎接过笔,把文件快速过了一遍。
李书静朝身后扫了一眼,确认他们正在校对方案,听不见这边的动静,才压着声音和江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