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迟有些怀疑江黎是故意的。
可怀疑归怀疑,他没有证据,只好把手机往下带了一点:“手,压着手机了。”
好消息是这次江黎听懂了。
坏消息是江黎听懂了,手却仍旧没拿开,甚至在他把手机往下带的瞬间,跟着压低了手掌。
奚迟:“……”
行了,江黎就是故意的。
“再不拿开就上课……”
“还看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片刻后,江黎先松开手,他顺势从自己桌角拿过水,随口问:“看了几个帖子?”
奚迟如实回答:“十几个。”
江黎笑了下:“吓到了?”
奚迟按灭手机,摇了摇头。
吓到不至于。
“就是觉得吵。”他说。
预备铃刚好响起,江黎的声音掩在里头,他声音不重,但奚迟还是听见了。
“不吵,没骗你。”
奚迟顿了下,“嗯”了一声,抬头看到语文老师拿着包进来,正想把手机扔进桌膛,一低头,看见桌上写着江黎名字的卷子。
奚迟:“……”
位置还没换回来。
台上响起熟悉的烟雨江南腔,不能神不知鬼不觉换回位置,只好保持原样。
刘老师还没发现教室一角的异常,从两人换位置起注意力就再没从窗边离开过的高二一班学生却麻了。
尤其是王笛。
十几分钟前,原本他正开开心心和祝余近身格斗,眼见就要分出胜负,忽然听见他迟哥喊了他一声,来不及闪避,祝余直接重拳出击。
重拳不要紧,王笛高高兴兴上前去,然后听见他迟哥的声音:“休息了,安静点。”
王笛立刻点头,忙捂住嘴回到位置上,誓要做守护他迟哥休息质量的睡眠喇叭,刚告诫完周围别吵,迟哥要休息,紧接着就听到杜衡无声的嘶吼:“你他妈转过头去看看到底是谁在休息!”
王笛带着疑惑一转头,当场枯萎!
休息的不是他迟哥,是南山那位。
是南山那位就算了,还特么睡在他迟哥的位置上。
“我就说,”祝余痛心疾首,“你还记不记得迟哥刚说‘安静点,要休息’的时候,你还特地问了迟哥一句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迟哥都答不上来!敢情压根就不是他要睡。”
“不是他要睡就算了,竟然还要我们迟哥守着睡?!”
西山南山两方人马都被“守着睡”三个字震到,灵魂出窍了整整一个大课间,总算捱到上课,正想缓缓,结果一转头——位置还没舍得换回来。
所有人:“……”
还有人管吗?!
-
江黎睡了小十分钟,身上的疲劲似乎有缓解一点,但奚迟总觉得江黎状态不是很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江黎和平日不太一样。
那种变化很细微,把这些“细微”具象化的话,大概是——和以往相比,江黎的话更少了一些,更懒得走动,情绪变化更少,卷子翻页的速度也比平日慢了几分钟。
晚自习前,奚迟特意问了桑游,桑游沉思好几秒,然后给出答案:“江黎不一直这样么?”
奚迟:“……”
奚迟想开口解释,却看到桑游用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眼神看着他。
“……你什么表情?”秘书长皱着眉问。
桑游双手交叉靠在墙上,神情复杂:“我之前一直以为上心的是江黎。”
奚迟:“?”
“现在,”桑游盯着奚迟的脸,眉头越拧越紧,“我怎么觉得你对他更上心?自习课不看书光看他了?写题速度变慢都能感觉出来?少说几句话也要管?就江黎那一天都不带几个表情的脸你能看出情绪变化?”
下一秒,一个新鲜巴掌糊在了桑游脑门上。
“我没有……”奚迟话说到一半,忽然卡在喉咙。
桑游:“没有什么?”
奚迟顿了下,收回手:“没什么。”
桑游还在原地一头雾水,奚迟已经转身往教室方向走。
晚风从“别有天地”的方向吹来,还没吹过身旁的梧桐,他已经感知到了风声。
奚迟偏头看着已经有点新黄的梧桐叶。
他没有特意去观察江黎,只是自然而然就感知到了,如果非要形容,那种感觉就像…神木天然感知风声雨气。
奚迟:“……”
他没法跟桑游言明。
不是因为桑游不明白。
是因为同为神木的桑游太明白什么叫“感知风声雨气”,所以——
更奇怪了。
奚迟从没想过,有一天他感知的对象会从“天地”变成“单独的一个人”。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了整个晚自习。
奚迟最终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而直觉告诉他,江黎需要休息。
于是晚自习结课鼓一敲,奚迟立刻带着人回了宿舍,放下东西,把江黎推进浴室洗漱,简单收拾一下,然后上床,两人都没说上几句话,403已经熄灯。
走廊外头的脚步声从多到少直至消失,零点一过,宿舍楼安静下来。
奚迟醒醒睡睡,每一趟都睡得很浅,直到被一阵很细微的窸窣声吵醒。
今晚没有月亮,没有月光,借着窗外灯柱浅薄的光线,奚迟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下了床。
奚迟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不开灯。”
那道身影没说话,也没动。
奚迟等了一会儿,掀开被子打算下床,一直站在黑暗里没有动的人这才开了口:“别下来,回去睡觉。”
江黎声音沙哑,和平日刚睡醒的低沉不同,像是从喉咙深处压着说出口的,奚迟顿了下,径自从床上下来。
寝室全暗着,没开灯,奚迟凭着感觉和一点模糊光线走到江黎身边,抬手的瞬间,被江黎握住手腕。
江黎虚虚握着,没有用力。
奚迟像是早有预料,没有丝毫犹豫,手腕微微往下一挣,又在江黎松手的刹那,重新抬手,贴在江黎颈侧。
这次,他没等江黎开口说别乱碰,提前堵住了他的话。
“你在发热。”
-
二十分钟后,医务室。
校医打着哈欠,给江黎做完检查。
“没事,心因性发热,算是生长热的一种,找点事做,散散热,过两天就好。”
“不是半夜打球淋雨造成的?”奚迟轻声问。
校医笑了下,视线从诊疗册上转椅到奚迟脸上,又朝后扫了一眼:“那可是金乌。”
“你为什么会觉得一只金乌会因为半夜打球淋了点雨就发热,又不是小妖怪和人族。”
奚迟没回答。
他以前也这么想,那是金乌。
好像有了这一层身份,江黎就被高高架在那,所有情绪和行动都可控,是绝对的有秩序者。
可后来越接触越发现,江黎身上其实也有一些看起来很不“金乌”,或者说很不“江黎”的地方。
比如偶尔也会挑食,看心情选择吃或者不吃,不爱喝有味道的饮料,只喝冰水或常温水,热水碰都不碰。
一只挑食的金乌。
当有了一些特定的、很有生活气息的形容词之后,某些看起来不太“金乌”的行为,似乎也显得稀松平常了。
知道是心因性发热,奚迟松了一口气。
走到江黎诊疗床边,正要开口,手机倏地震了起来。
“桑游的电话,”奚迟把手机屏幕转给江黎看了一眼,“我出去接一下。”
江黎“嗯”了一声。
半分钟后。
“行了,人走了,别看了。”校医站在一旁收拾药箱。
江黎看了西山那位多久,他也跟着看了多久。
看着奚迟转身,看着奚迟走出门,然后也看着江黎整个人瞬间冷淡下来。
其实他表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浑身上下就是散发着一种“有事说事没事消失”,或者更直白点是“没事就滚”的戾气。
那种戾气严格来说并不针对任何一个人,却也没一个人可以躲得过,是像金乌这种“食物链顶端”妖族天生的等级压制。
校医想了想,收回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