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那句“躺着守和坐着守没什么区别”太有说服力,还是江黎侧身让出半个床位的动作太自然,等奚迟真正意识到“躺着守”这三个字的意思的时候,已经带着被子站在了江黎床前。
奚迟没动,江黎抬手接过被子,他没看奚迟,只在把被子随手放在床上的间隙,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枕头用自己的还是我的。”
奚迟下意识朝着床头的位置掠了一眼。
江黎只有一个枕头。
奚迟:“。”
“我去拿。”
“嗯。”
奚迟转身将搬来的椅子放回桌旁,又带着枕头站在刚刚站的位置上,但也只站在这,没再靠前一步。
房间里只剩下小夜灯贫瘠的光线,“照拂”范围极其有限,但还是照出两张床铺现有的模样。
拥挤,冷清。
直到自己床铺彻底空掉的这一刻,奚迟才在这个“事故多发”的深夜找到一点实感,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是从哪句话开始忽然变到要睡一起的?
可床上的人显然没给他思考的时间。
江黎掀开被子,往床尾的方向坐了坐,将位置留得更空,有些散漫地开口:“在罚站?”
奚迟:“……”
“认床么。”江黎又问。
奚迟:“没。”
江黎“嗯”了一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是而非地回了一句:“之前也睡着了,应该能习惯。”
江黎话音落下,奚迟才想起昨晚神魂不稳睡了江黎床的事。
他顿了下。
昨晚占了江黎的床是神魂不稳,事出有因,今晚是江黎内生热需要照看,也是事出有因,想到这里,奚迟忽地卸下那些不自在的劲来。
他看着江黎把他的被子放在里侧,开口道:“被子放外面吧,我睡外面。”
江黎没应,也没什么动作,只是坐在床上借光看着站在床铺前的人。
江黎感觉到了他语气的变化。
也不知道沉默的这一两分钟里这人在想什么,像是找到了什么理由,自己把自己“安抚”好了,整个人松下神来。
江黎没说话。
原本他该乐见其成的,可现在——
江黎看着眼前人放下枕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莫名有些头疼。
奚迟说:“两个人会有点挤,你睡里面。”
江黎正坐在床尾的位置,前头床身空出来一大截,倒也方便,奚迟顺势俯身正要去扯自己的被子,小臂忽然被江黎拉住。
奚迟:“?”
江黎言简意赅:“进去。”
奚迟和别人睡一张床的经验为零,怕挤到病号,想了想,说:“我睡相不好,容易……”
然而病号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时间。
江黎直接扣着力道拉着奚迟小臂往里头轻轻一带,不由分说:“你睡相很好。”
“进去,手上都是凉的。”
等奚迟反应过来,抬眼已经是江黎上铺的床板。
夜灯的光亮透过上铺木板的缝隙散出去,像开了几扇极其狭窄的窗。
奚迟感受到身旁很轻微地陷下去,江黎躺了下来。
“熄灯了。”江黎轻声说。
奚迟“嗯”了一声。
江黎抬手,最后一点光亮被没收。
四点的暴雨夜,透进来的除了凉意就只有淋漓的黑暗,没有一丝要天亮的意思。
身旁躺了一个人的体验很陌生,未知的外界人、事似乎要将所有感官感受无限放大,在这个深夜。
奚迟一偏头,借着眼睛习惯黑暗后隐约能看见事物轮廓的时间,往旁边看。
江黎侧身躺着,背对着他。
两人中间隔着两条被子,还有小半臂的距离。
山海宿舍床铺不算小,但也没那么有余裕,在躺下两个人之后中间还能隔出这么大空间。
“江黎。”奚迟在黑暗中喊了一声。
“嗯。”
“中间位置还很空。”奚迟说。
江黎沉默几秒才回道:“不用,快睡。”
奚迟没再说话。
江黎正要闭上眼睛,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紧接着,他身后的被子被人朝里扯了两下。
动作不大,但意思很明显。
奚迟的声音同时响起:“太靠外了,下铺没有护栏,你这样我没法睡。”
江黎忽然后悔让人过来了。
更准确说,是后悔把人留下了。
感受到身后人要起身的动静,江黎最终妥协,翻身往里靠了一点,将奚迟的手重新压回被子:“被子盖好,安静躺一会就能睡。”
江黎声音很轻,伴着雨声,莫名显得泠泠,虽然身旁多了一个人,但气息却是极尽熟悉,奚迟慢慢闭上眼睛。
“有不舒服记得喊我。”奚迟声音已经带上明显的睡意。
“嗯。”
江黎听着奚迟安静下来,听着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听着他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换成面朝着自己的姿势,才重新侧过身。
寝室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无声走着表,眼前除了暗色什么都看不见,可江黎还是直视着前方出了片刻的神,良久,他揉了揉胀疼的额角,正要闭眼,身后那人却忽地往前一靠。
下一秒,肩胛的位置忽地传来一阵热意。
江黎一怔。
不知是感觉到冷下意识向热源靠近,还是习惯于这种距离,奚迟半埋在被子里,额头却轻轻贴了上来,用一种近乎依赖的姿势。
江黎一瞬间失神。
若木清浅的气息从身后细细密密传来,将四周萦绕得很满,却再不复之前那样带着“冲击力”,它不疾不徐温温和和淌着。
可能是深夜不清醒,也可能是烧得不清醒,江黎没了抵抗的气力,放任倦意和陌生的心悸交错。
他闭上眼睛。
-
奚迟被身侧翻身的动静吵醒。
许是因为心里挂这事,这一觉他睡得很浅,醒来只恍惚了一会儿,下意识抬手去摸江黎的体温。
天还没亮,窗外雨声依旧不歇,单调滂沱的声音,极致催眠的天气让本就满是疲劲的身体轻易松懈下来。
奚迟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只凭着本能伸手去探江黎的体温。
江黎刚开始没管。
他睡了多久,就做了多久的梦,梦境乱七八糟,从雾雨朦胧的深山到医务室门口那条昏暗的走廊,再到教室水涔涔的窗户,最终一切定格在奚迟颈侧那颗红痣上。
江黎从来没有睡得这么累过,零碎却又冗长的梦境余劲甚至比睡意还要长久。
所以在奚迟抬手过来的时候他选择放任,直到——
奚迟手指贴在了他下颌的位置。
奚迟像是累极,手指没施一点力,软得不像话。
江黎睁开眼睛。
贴在下颌的手还在不断往上游移,即将要碰到唇角的瞬间,江黎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再等不下去,直接抬手制住他的动作。
江黎偏过头,看着毫无自知的某人,胸腔很慢地起伏了一下。
奚迟把头蒙在被子里,举着的手被江黎牢牢握在手心,他没挣脱,连抬手的力气都懒得给,直接卸了力。
这下软到不像话的就不止是手指,连手腕都是软的。
半梦半醒的人用全部意志拼凑出一句话来:“退热了没?”
奚迟听不见回答,总算往下挣了挣手腕,想要去探江黎的体温。
握在腕间的手随着他挣脱的动作也跟着一用力。
江黎没让。
奚迟勉强清醒了几分,开口:“我摸一下,退热了没。”
“内生热很损耗心神。”
江黎:“……”
现在损耗他心神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内生热。
“奚迟。”江黎压着声音喊了一句。
奚迟声音掩在被子下:“嗯?”
江黎:“。”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