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臣看着发布会现场,自己头顶闪烁的水晶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难怪他一直觉得奇怪,怎么想都想不通,这群记者不像是傻子啊,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原来他们是这样想的啊。
两个士兵将那个记者的麦克风收走,一左一右架住他的手臂,准备把他带出去。
这时,祝青臣却道:“等一下。”
两个士兵停下脚步。
祝青臣道:“我有一些话对他说,麻烦你们就这样架着他。”
“是。”
那个记者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祝青臣:“你想说什么。”
祝青臣淡淡道:“你和沈修平是一类人,你们都自命不凡、刚愎自用,以为出身就能决定一切,以为自己就是权威。”
“你和他一模一样,你们喜欢用拙劣的谎言欺骗自己。”
“你说时燃作弊,我想请问。调查组对‘沈修平篡改考生成绩’一案调查了一个月,为什么没查出时燃作弊?难道调查组成员都是傻子吗?”
“你说没有沈家,时燃早就饿死街头了。事实上,是沈家拥着时燃的补偿金,在首都建起了一座巨大庄园,举办了无数次宴会。如果没有沈家,时燃只会过得更好。”
“你说我不该欺骗沈家,和沈家虚以委蛇。我想请问,我有能力、有野心,是谁逼迫我不得不采取迂回手段进行周旋?换做是你……噢,我忘了,时燃的事情刚曝光的时候,你害怕被沈家报复,连一篇报道都不敢发。”
“你有什么资格辱骂我?辱骂时燃?你没资格。”
记者嚅了嚅唇,反驳的话说不出口。
祝青臣继续道:“你可以继续编一些谎言来欺骗你自己,我帮你编两个。”
“我是个恶毒的Omega,我竟然帮帝国钓出了一大片蛀虫。这一大片蛀虫寄生在战士的血肉上,本来可以活得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我破坏了他们的美好生活,太恶毒了。”
“时燃考了第三,你就说又不是考第一、Beta就是没天赋。下次时燃考了第一,你就说Beta只会光靠努力、后劲不足,迟早会被超过。”
“够了吗?这些借口足够安慰你那无处安放的脆弱自尊心了吗?”
记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根本说不出话来。
祝青臣冷笑一声,最后问:“有人在背后指使你吗?”
记者脸色大变,连声道:“没有人指使我,没有人指使我……”
“原来如此。”祝青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这个表现,一定是有人背后指使了。
是谁呢?
或许是那些曾经收受沈家贿赂、帮他们办事的官员,或许是和沈家办过一模一样的事情的官员。
他们都想把这件事情压下来。
最快速的办法,就是用祝青臣和时燃转移民众视线。
记者被两个士兵带出去了,祝青臣在位置上坐下,和顾俨对视一眼。
顾俨微微颔首,从祝青臣手里接过麦克风,淡淡道:“在开这次新闻发布会之前,我很忐忑,帝国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我不知道如何面对民众,也不知道如何重新取得民众的信任。”
“可是现在,为什么你们总是在针对祝先生和时同学提问?为什么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来问我后续如何处理?”
“刚才那个记者,我会派人去查,看是否有人浑水摸鱼。现在,问问题!”
顾俨重重地将麦克风放在桌上,发布会上鸦雀无声。
顾俨和祝青臣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良久,才有一个坐在角落里的记者,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来。
“我想请问顾元帅,后续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调查组会继续以沈家为突破口,深入调查沈家背后的官员,只要证据确凿,绝不姑息。”
*
帝国官方的新闻发布会,牵扯到整个帝国和所有民众。
结果,发布会前半部分像一场八卦茶话会,后半部分像一片死气沉沉的湖水,没有一点波澜。
几个胆子大些的记者,问完了后续处理,就没有人再提问。
三点才开始的发布会,不
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记者合上笔记本,扛着设备,离开现场。
台上一行人也起身离开。
祝青臣走到门前,回头看去。
现场桌椅整齐,水晶吊灯熠熠生辉,就像是没有人来过一样。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改变。
祝青臣转回头,带着时燃快步上前,走到主审判官身边:“您老今天辛苦了,元帅府里准备了晚宴,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邀请您老赏脸?”
他真诚地看着主审判官:“只有我、元帅和时燃。”
头发花白的主审判官眼中含笑,点了点头:“既然是祝先生邀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祝青臣笑了笑,扶住主审判官的手臂,把他扶上飞行器。
时燃见状,也连忙上去扶住老师。
一行人回到元帅府,管家已经将晚餐准备好了。
偌大的餐厅里,华贵的红木餐桌放置在落地窗边,三盏银质烛台一字排开,烛光暖黄,映照在盘中食物上,泛着诱人的光泽。
顾俨坐在主位上,祝青臣和主审判官并排坐在左边,时燃独自坐在靠落地窗的右边。
主审判官举起金制的酒杯,和祝青臣碰了一下杯子:“今日庭审,祝先生让我刮目相看,敬祝先生一杯。”
祝青臣连忙端起酒杯:“多谢您老。今日庭审最辛苦的就是您了。”
主审判官将金杯中的酒水饮尽,叹了口气:“说实话,这是我办过的,最不辛苦的一个案子。”
祝青臣问:“怎么说?”
对面的时燃也疑惑地抬起了头。
老审判官苦笑道:“从前我审判案件,力求每一条判决、每一句发言,都能在帝国法律中找到条文依据,可是今天——”
他摇了摇头:“祝先生却告诉我,帝国法律已经过时了,帝国法律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案子了。既然帝国法律是错的,那我这大半辈子都在用法律办事,岂不是我也错了?”
“您老误会了,这是不一样的。”祝青臣认真地回答,“帝国法律沿用数百年,在您老二十岁的那个年代,它是对的,您也没错。到了现在,不止是帝国法律,帝国体制也错了。”
时燃被老师和审判官这番话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元帅。
元帅就坐在主位上,一边帮祝青臣切牛排,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什么反应都没有。
可是……帝国体制直指元帅,元帅都不生气的吗?
另一边,老审判官又道:“办完沈家的案子,我就准备引退了,不再参与庭审事务了。”
“我知道,祝先生和元帅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拟判处’沈家死刑。你们想用‘拟判处’,给沈家一点压力,给那些官员一点压力。”
“你们想让沈家和他们背后的那些官员狗咬狗。沈家要想活命,就必须提供证据,把那些官员咬出来;那些官员,谁不遗余力地推动沈家死刑,谁就最有嫌疑。”
“我不否认,这是一个很好的政治布局,我们可以凭借沈家的案件,挖出一大批帝国蛀虫。”
老审判官目光悲哀:“可我无法在法律条文上找到相关依据,我违背了我一辈子的行为准则,是我把政治博弈引到了法庭之上,我是帝国法律体系的罪人。”
祝青臣握住老审判官的手,纠正道:“是我们。”
这件事情是他们一起做的,他们都有份。
祝青臣叹了口气,举起右手,轻声道:“我向您保证,这件事情只有这一次。”
老审判官满目悲伤:“一旦把政治斗争引入法律体系,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会只有一次?”
“会的,我保证。”祝青臣认真地看进他浑浊苍老的眼睛里,“帝国大厦逐渐崩塌,新的势力正在崛起,会有全新的法律体系,乃至政权体系建立起来的。”
帝国都快没了,他们自然也就不必辛苦维护帝国法律了。
老审判官有些疑惑:“您是说?”
“重建比维修更加快速。”祝青臣笑着道,“我和元帅已经做好了担负千古罪名的准备。”
“你……你们……”老审判官彻底震惊了。
不错,祝青臣和顾俨早就商量好了。
反叛军还在发展中,他们两个,一个是帝国元帅,一个是帝国玫瑰,在一开始就失去了加入反叛军的资格。
他们都想好了,借由这件事情,给沈家以及其他旧贵族一个巨大的打击。
至于能不能察觉到帝国体制的落后、如何重建、如何重新发展,这些都是后人的事情。
他们总不能什么都包办吧?
老审判官明白了,祝青臣笑着握住他苍老的手:“您老要多活几年,说不定,新政权的法律体系,会有您的参与呢?”
“我就算了。”老审判官看向时燃,语重心长道,“时燃小同学,你的老师和元帅用心良苦,以后要好好上学,抗击虫族。”
时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一开始以为,老师是为了感谢主审判官拟判决沈家死刑,才请他吃饭的。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老审判官和祝青臣相见恨晚,从法律体系聊到帝国体制,从首都官员聊到军部漏洞,两个人聊了很久。
一直到深夜,老审判官有些喝醉了,祝青臣便让管家收拾一个房间出来,送他过去休息。
时燃跟在老师身边,帮忙照顾老审判官。
从审判官的房间出来,祝青臣轻轻把门带上,对时燃道:“你上午在庭审的时候,不是有话想跟老师说吗?”
壁灯幽微,师生二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连脚步声都没有。
时燃回想了一下,道:“我那时候想说,我不会是第一个受欺负的战士遗孤,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那时候,不知道这场庭审有什么意义。”
祝青臣问:“那你现在知道,这场庭审的意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