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正好赶上燕知假期,牧长觉除了行李,就还得夹着他那只一放假就狠狠挑食闹觉的淘气崽子。
到了外地,牧长觉该拍戏拍戏,其余半分钟都不让燕知离开自己身边。
有一次在片场,牧长觉蹲在地上给燕知系鞋带的时候被人拍了一段视频。
画面里牧长觉起身的时候还顺手把小孩抱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哄:“是我不好,等累了?”
小朋友圈着他的脖子,又蔫儿又坚持,“不许说牧长觉不好。谁都不许说。”
牧长觉护着他的小脑袋瓜,在他眉骨上揉了一下,“眼睛好点儿了吗?”
小朋友钻到他颈窝里,答非所问:“要吃汉堡包。”
“好。”牧长觉没有半秒钟犹豫,“现在带你去。”
一时间业界全知道了:某少年戏骨带着的小朋友身体不太好。牧长觉走戏的时候大伙都帮着照看照看,更有利于顺利拍摄。
以前和牧长觉合作的剧组基本都认识燕知,而且大家当时确实对他非常好。
有时候他在片场等挺久,从来没有饿着冻着过。
那些在片场等牧长觉的时光,也算是燕知纯粹快乐的珍贵回忆。
下午燕知认真收拾了一下。
其实也就是洗了个澡把头发认真扎起来,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
出门之前,燕知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天气预报,不由顿住了。
他早上查天气的时候还是全天多云。
现在软件却显示晚六点到十二点之间,百分之七十概率有局部雷阵雨。
燕知家里没有伞。
因为他从未在雨夜出过门。
整整九年。
哪怕他胃疼到药都压不住,整个人缩在床上疼得浑身冒汗,也是硬撑到天亮才去的急诊。
因为他知道自己雨夜出行可能会有什么后果。
哪怕和降雨概率一样不是百分之百,他也承受不起。
可这次合作的导演和场务,甚至其他演员当中,都有燕知熟知的长辈。
如果他不好好打声招呼,很说不过去。
而且他已经跟人家说好了。
在玄关犹豫了一会儿,燕知开门出去了。
临近晚高峰,到饭店的路上有些堵,但燕知还是按原计划提前到了十分钟。
天气灰蒙蒙的,好在至少没有下雨。
燕知进了包厢,没想到里面的座位居然已经坐满了大半圈。
正跟牧长觉互让上座的人看见燕知,立刻一招手,“小燕过来了。”
燕知恭敬地伸手,“单导,您好,我是燕知。”
他保持着得当的社交距离,十分客气。
单一更是国内导演圈的泰斗,以其别具一格的叙事手法和选角时毒辣精准的眼光而著称。
牧长觉崭露头角的时候就开始和他合作,后来互为“御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共同成就,各自成为演员和导演中的票房保障。
单一更握住他伸过去的手,把燕知拉到自己身边用力抱了一下,“我怎么成‘单导’了?之前追着我喊‘单叔单叔’的,我们小燕怎么现在这么生分?”
才华高的人难免有些性格,单一更也不例外,时常把演员说得当场红脸,可以算是个降气压的“大功率真空泵”。
很难有演员不怕他。
牧长觉除外也就罢了。
燕知也跟着除外,跟在单一更后面屁颠屁颠的,还时不时提供“牧长觉的左侧脸更适合这个镜头”这种宝贵意见。
那时候单一更丝毫不嫌他烦,甚至会采取他的建议,还夸他很有艺术天分。
“小时候不懂事,没大没小,时常冒犯您。很荣幸现在能有机会和您合作。”燕知浅笑着鞠了一躬,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
单一更挑了挑眉,越过燕知看了一眼牧长觉,意味深长。
牧长觉脸上一如既往的平和,恰到好处地微笑着,“燕教授是我们这次拍摄的人物顾问。接下来我们,尤其是我,还要请燕老师多指教。”
他说着话,四下的人就逐渐安静下来,开始认认真真打量新进来的年轻人。
有些人第一次见燕知,看他一头卷发全是雪色,面相漂亮得几乎让人可以忽略性别地心动,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虽然他脸色有些苍白,但偏浅的唇色和消瘦的身型都让他格外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在场的都是业内人士,自然明白像他这种过于夺目的长相并不适合出演重要角色,想当然地认为他是电影帮带的小流量。
但听见牧长觉和单一更那几句话,那些投向燕知的目光明显郑重起来。
人们开始客客气气地跟燕知打招呼。
燕知礼貌地一一回完礼,准备退到不太起眼的下座。
牧长觉轻轻搭了一下单一更的肩,“导演,长辈坐上座,您别为难我。”
“嚯,长觉你可真是做主儿做惯了。”但这回单一更还是没再跟他多推让,还拉了一把燕知,“来,小燕挨着我聊聊天。”
燕知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在单一更身边坐下了。
在脑子想好要找什么之前,身体就下意识地回头。
看见牧长觉在自己的另一侧坐下,燕知立刻克制地收回目光。
牧长觉一如既往地理所当然,似乎完全注意不到他坐在燕知这边,单一更的左边就空出来了。
因为没人敢坐。
单一更也好像感觉不到任何不妥,任由自己一侧的位置空着,还偏头问燕知:“小燕,今天用盅儿吗?”
燕知不是不能喝酒,片刻的犹豫只是因为今天的天气。
“他这几天不太舒服。”牧长觉只蜻蜓点水似的提了一句,又跟别人说话去了。
“那喝什么,西瓜汁好不好?”单一更蹙眉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你特别爱喝果汁,还只喝鲜榨的。”
今天是来跟剧组的新同事打招呼,燕知不是真来吃饭的。
他不想显得自己特别事多,冷饮喝慢点问题也不大。
他正要点头,刚刚还在回答别人问题的牧长觉又貌似不经意地插进来一句,“听说这儿的鲜榨玉米汁出名,味道很正。”
“那人谁啊?”次桌上的一位年轻演员扭头问自己的助理。
康亚卓是兴光娱乐的太子爷,也真正是个刚刚泛红的新流量,跟自己老爸磨了半天才挤进这个剧组,结果今天头一遭吃碰面饭居然都没能上主桌。
本来一看主桌上的阵容他都找回点平衡了,直到燕知坐进牧长觉和单一更之间。
助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不认识,但好像和单导很熟。”
“和单导很熟?”康亚卓稍微撇撇嘴,“我还以为只有牧长觉能跟单导谈得上熟不熟呢……难道白头发这哥儿们家比我家还有钱?”
“单导应该也不是看钱的。”助理给他倒了杯酒,“而且他看着不像有钱人。”
康亚卓轻蔑地看看自己的小助理,“你懂什么?那人如果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下半年我给你涨三倍工资。”
他自己十三岁就挎上金劳了,自然对一些举手投足间带出来的矜贵十足敏感,“过没过过好日子,穿什么衣服都别想盖住,明眼人都不用看。”
他有点酸溜溜地瞥了主桌一眼,“到底什么人物啊?让牧影帝坐他下首……而且要不是单一更岁数大,牧长觉坐最中间都完全不僭越。”
助理也想不出来了,挠挠头,“可能因为是……高级知识分子?”
康亚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缓缓瞪大眼睛,“啊?别人喝酒他喝热玉米汁,这是什么操作啊?”
燕知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中间几次想换成酒。
但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没肯,都躬身笑着把酒干了,“燕老师是文化人,燕老师随意。”
因为对方紧接着就跟牧长觉敬酒去了,燕知也不好坚持,快到最后也没喝上一口酒。
饭吃得差不多,年轻人们让服务员开了包厢的音响,起哄让几位“头部”出代表唱歌为开机讨彩头。
这个环节燕知过去也跟着牧长觉参与过。
牧长觉歌唱得非常好,从前经常被剧组软磨硬泡担任主题曲演唱。
在燕知的认知里,以往每逢这种场合,牧长觉是一定会被推着唱一两首的。
那时候他常常嫌弃牧长觉平常唱的歌正派又老气。
因为明明歌曲是一种抒发情感的媒介,牧长觉却很少主动唱一些儿女情长或是风花雪月。
他那一把深沉有磁性的嗓音,每每都浪费在那些难得窥探情感的平淡歌词里。
燕知没少怂恿他唱当下流行的情歌,却从来没成功过。
虽然牧长觉解释说情歌需要真正的共鸣才能唱得好,但燕知总觉得他在糊弄自己。
主题曲大多都是爱恨情仇,没见牧长觉多能共鸣,还不是唱了?
说白了就是小气不肯给他唱。
这次让燕知有些意外。
因为没人起牧长觉的哄,反倒是他自己主动把话筒接了过去。
单一更抿了一口饭后茶,不无深意地低叹了一句,“长觉肯唱歌,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燕知好像是挺多年没听到牧长觉担过新的主题曲。
但还没等他细想,前奏就把他的思路打断了。
那是一首他听过的流行歌曲。
当时在地铁里听见这首歌,燕知还没到站就下车了。
歌很好听。
只是他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