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淮突然发现,路凛安不说话的样子的确很有领主的气势,他长的高大俊朗,性格冷血傲慢,而这种上位者的气势,在他第一次闯入自己精神力海的时候就已经初步显现了。
但那个时候,他依旧没有发现。
“我……”路凛安语气有点凝滞道,“你是我第一次用了全力都差点追不上的人。”
云淮只是看着他,一张脸上是很淡薄的情绪。
这种情绪路凛安很熟悉,就像是他们在深渊初见时候一样。
他心里更加往下沉了一点,金色的眼睛往一旁看了看,又定定转回云淮的脸上。
“对不起。”他道,又过了两秒,他又重复了一句,“我很抱歉。”
云淮本身就是个话少的人,在K420修飞船的时候,路凛安说十句他能有一句都是好的,现在路凛安说十句他连一句都没了。
路凛安的心跳速度很快,并不是飞行耗力,而是他发现自己居然在恐慌,他对可能失去云淮这件事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慌,这是路凛安第一次有这样微妙的感触,他垂下眼睛,再抬起,没有退缩,反而是更加执着坚定的模样。
“最开始在K420,你很担心我会给你带来麻烦,但我的身份本身就是一个大麻烦,因为觉得你会因此更排斥我,所以当时隐瞒了我的信息,也告诉他们不要在你面前表现出来。”
他们,就是创生星域的那些下属。
云淮呼吸浅的路凛安几乎听不到,但他很明显的能感受到对方流速飞快的血液,云淮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平静,他的心底充满了各色对他复杂的情绪。
路凛安眼睛颜色沉重:“然后我就知道了你是伊塔王,伊塔王是伊塔帝国的最高掌权者,而我是异族战斗力最强的怪物,如果我用真实身份去接近你,我们根本不会有现在这样说话的机会。”
路凛安:“但我想要和你说话,你知道的,我接近你并不是为了获取伊塔的机密,我只是为了你。”
红岩区到处都是荒芜的岩石层,在这样的地方很难有其他的生命,于是路凛安的说话声隐约都带了一点空旷的回音。
云淮定定的看着他,半晌,他轻道:“我知道,但帝国不知道,帝国只会将你当做危险的敌人。”
路凛安眸子一沉。
云淮:“事实上来创生星域找你是个很冒险的决策,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为了朋友抛却谨慎深入敌域内部,却发现担心的朋友就是敌域领袖,这件事是让云淮晚上睡觉都要做噩梦惊醒的程度。
更多的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或许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回到帝国,因为他的帝国甚至不像异族领域这样完整,他不该在这里玩一些救朋友的游戏,而是应该去找点正经事情做,比如找一找丢失的第三星系在哪里。
云淮气息清浅,他心中带气缓缓道,“下次再来找我,记得先联系西耶那,主星的外交事务都是他在负责,我不会再帮你做掩饰,你的身份地位不用我来帮助你干什么。”
背后的水羽忽然流动了一瞬,云淮说着皱眉,发现翅膀边缘的金红色光点在疯狂闪烁。
他试图控制,却发现那些光点依旧不安。
于是云淮看向路凛安,男人翅膀尖端的骨刺已经将坚硬的红岩石灼烧出了一个深深的疤痕。
他躁动的力量影响到了他。
云淮眼眸动了一瞬,路凛安微低着头,高大的身影就像是被霜雪打过一样。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路凛安才开口道:“走正常渠道,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你。”
路凛安:“伊塔主星不会通过一个异族怪物的造访,如果我还是你的朋友,西耶那或许才会放我过去,否则他一定会调动整个星系的战力,来阻挠所有心怀不轨接近你的人。”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来创生星域,在我的预判当中,你是一个永远不会深入未知领域的人。”
路凛安眼睛中都是一种云淮很难读懂的情绪,像是高兴又像是悲伤,他好像在难过着什么,但又因为他此刻站在这里,而显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欣喜。
“我可能让你误会了什么,所以你才会来找我,”路凛安说着语气越发低沉,“你一定是有点担心我的,对吗?”
云淮:“我已经将你当做了我的朋友。”
路凛安直直的看着他。
云淮:“所以我不会看着朋友涉险。”
“但似乎我的担心有点多余,你比我强大,或许我更应该担心我当下的处境。”云淮眼神环视周围,“你的天敌就在你最熟悉的狩猎场,在这里杀了我,对你来说占尽优势。”
路凛安眼中的悲伤又更浓重了一些,他的瞳孔缩着,似乎完全变成了野兽的瞳孔模样。
“……我不会杀你,我怎么会杀你。”
云淮点头:“所以狩猎场的出口在哪里。”
路凛安基因的声音开始疯狂咆哮。
【如果你真的放他走,可能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你想在漫长的寿命中都当一个宇宙失败者,最终浑浑噩噩的在岩浆龙冢中沉睡吗!】
【差点忘了!你还没有睡进去的资格!因为你甚至没有找到一个配偶!单身龙只配去睡海燃星的破烂山洞!】
路凛安猛地一晃神,再开口,就是下意识的一句:“在东纬度方向,一直往前飞,就会看到城市轨道了。”
云淮不知道要如何再定义他和路凛安的关系,这种似敌似友的状态让他脑海一片嘈杂。
但或许两个人又到了该离别的时候了。
云淮转身,背后的水羽流动一瞬,路凛安看着那水羽,瞳孔凝缩成了更加恐怖的形状。
他的翅膀明明暗暗,如同炭火快要熄灭时苟延残喘的火点,云淮的一举一动都像是珍贵的氧气,让那火点在一瞬得到呼吸复活,又在下一刻重回窒息困境。
长这么大,路凛安是第一次有这种被人掐住命脉的感受,心中的声音在疯狂咆哮,让路凛安的额侧与脖颈都冒出了黑红色的龙鳞。
【你疯了吗!他对你本来就没有更多感情!他真的会走的!】
【吵架了就去哄!放任矛盾不管只会让你们更加疏远!你这个不会哄配偶的宇宙失败者!异地恋是没有结果的!】
路凛安周身一颤,他疯狂跳动的心脏似乎也影响到了基因血液的躁动,云淮的水羽拂动一瞬,差点从半空中栽倒下去。
他皱眉回头,就见水羽边缘金红色的光点不断震颤,这种力量的干扰和震颤让他保持不了飞行的平衡。
但在身形趔趄的一瞬间,云淮就感觉有什么炙热气息猛地靠近,他下意识挥手,凶恶的长着锯齿的海浪从掌心钻出,它像一只利箭一样朝着路凛安飞射而去,路凛安没有躲,任由海浪的锯齿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伦恩的光剑没有劈斩下去的地方瞬间出现了深深的咬痕,金红的血液渗透出来,却因为路凛安黑色的衣服而没有多少颜色显露。
然而血液的味道还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锯齿海浪并没有阻挡住路凛安,他就那样感觉不到痛苦一样接近云淮,并将趔趄的没有平衡的他紧紧揽住,就像是在深渊抱着他飞行一样。
云淮睁大眼睛:“路凛安!”
路凛安一言不发,锯齿海浪重新钻入云淮掌心,少年的手指下意识抓着怪物的后背,却感觉掌心有极度灼烫的温度。
路凛安再开口的嗓音充满了干涩沙哑:“别碰,会烫伤你。”
云淮震惊道:“难道你想扣留我吗?”
路凛安将他抱得更紧了,他用比刚才还要飞快的速度往东纬度的方向疾行,“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云淮:“?”
路凛安的语速很快:“我只是想和你道歉,想让你接受我,创生星域对我来说不重要,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异族领主的身份,我可以只为你当你喜欢的异族朋友。”
这断人情路的领主谁爱做谁做。
云淮深吸一口气,正要试图挣脱束缚,就感觉怀中有什么东西在噼里啪啦的掉。
但又很快消失,路凛安又开始道歉了:“我只要一焦虑就会掉麟片,你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回领主住所,在我的狩猎场见到你,足够我懊悔到做一生的噩梦了。”
……
云淮才当了不到半年的伊塔王,而路凛安已经做了足足八年的异族领主。
更甚至在前不久,云淮才刚刚戒断了对他的食物瘾,路凛安能够肆无忌惮的喂养他,说明这只宇宙怪物的战斗力早已经成长到了他之上。
但路凛安却对他打不还手,这个人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就那样顶着半边血糊糊的肩膀抱着他,并在身体极限内开启了超级跃迁。
可能只过去了几分钟,云淮就发现他出现在了一个陌生又巨大的建筑里。
他雪白的脸上不由自主泛起警惕的神色,一双沉静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路凛安的下颚。
比起他生疏的飞行技巧,怪物的落地平稳至极,但他的状态又好像很混乱,云淮能感觉到路凛安完全错乱的气息。
他还是无法将眼前的人想象成异族的领主,领主这两个字让他有一种陌生感,仿佛他是今天第一次认识路凛安一样。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怪物太过纯粹真挚的感情,云淮升不起连他的追求之心也一起怀疑的心思,路凛安在什么事情上都可能隐瞒他,唯独在求爱这件事上,他比任何人都要认真。
云淮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至于让那股心烦意乱的恼怒连这份感情也一起牵连,掌心的滚烫温度缓缓冷却下来,他伸过手,盯着那些黑红色的血迹一言不发。
路凛安落地并没有放开他,而是带着他穿过了一个很大的庭院,又仿佛走入了什么向上的旋转阶梯,云淮怀疑他可能想关着他,但这个男人的情绪却好像比他还要恐慌和委屈。
……对。
委屈。
云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触,但与路凛安相连接的那一点血液告诉他,如果怪物会哭泣,可能此刻他已经被悲伤之河淹没了。
路凛安虽然不会哭泣,但路凛安会掉鳞片,云淮掌心沉甸甸的落了一下,是微烫的怪物的火焰鳞。
路凛安的步伐很快,随着他的走动,楼梯上的灯被一个个点亮,和充满生命与科技感的王庭不一样,这里的灯是一簇簇黑红的火焰,没有猫猫球,没有机械蝶,也没有侍从与战争机器人,黑红火焰下的光影呈现出一种很孤寂冰冷的颜色。
云淮看着两个人交叠的影子,晃神间,就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声音。
狩猎场由夜间转到了晨光微熹的日间,而这里,正从日间的傍晚走向了深夜的颜色。
这里可能是路凛安的卧室,因为云淮看到了床,但奇怪的是床上什么柔软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一张看起来敷衍至极的床垫。
黑暗光线不影响云淮的视力,他眼眸微眯着环视一圈,发现这里所有的摆设不超过一个手掌,所有的一切都简单至极,仿佛它们的主人也一直是这样随便摆弄自己一样。
云淮皱眉,黑暗中,路凛安的眼睛发着一些奇特的兽类的光。
他将云淮放在了一个两米多长的半椭圆东西当中,云淮伸手抓住路凛安的衣襟,他语气轻缓道:“帝国会进攻异族的。”
路凛安:“我不会伤害你。”
云淮语调平静极了:“截止现在,我依旧相信你这句话,但如果你继续做一些我不理解的事情,我可能不会再对你有信任,包括你对我的那份感情。”
路凛安明白云淮的信任感培养起来有多么难,他经历了K420,又去了伊塔主星和伊塔第二星系,最后在来到边境的时候才堪堪得到了云淮的承认,但现在,他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异族领主的身份就像是一枚隐藏的光弹,将两个人的升温期引爆后又急速冷却。
路凛安气息绵长,他在黑暗中覆上云淮抓着他的手,血液的味道依旧还在,又更新鲜的一点,仿佛伤口一直没有恢复。
除了王族链接和精准治愈,云淮对自己其他的力量并没有拿捏感,因为觉得能力很弱,所以一旦攻击就都用了全力。
那一口,几乎是海浪锯齿使了狠劲咬下去的。
他感受了一下身下的弧度,对受伤的路凛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身下坚硬的东西存着一点滚烫的余温,在安静的两道呼吸声中,路凛安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抬手顺了顺他被风吹乱的发丝。
“我是不是真的让你很难过,你的血液不像你的脸色一样平静。”
云淮沉默。
路凛安再次开口,黑暗好像放大了他躁动不安的情绪,他的翅膀已经收了起来,但是黑色碎发边缘开始有了一点火焰的颜色。
“我以前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但遇见你担忧就好像多了起来,不管是隐瞒身份还是现在带你来这里,我都是在害怕你会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