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别再折腾出乱子,比什么赔礼都好。身上浊气这么重,自己得有个数。”
她半开玩笑半是真心地说,“别人吵架,顶多老死不相往来。你们师兄弟倒好,寻常如胶似漆的,吵起来动不动就玩命。”
她这么一说,傅偏楼也觉得有些丢人,低声嘟哝:“这可不能怪我……”
谢征失笑:“嗯,怪我。”
傅偏楼纠结了下:“也不怪你吧……”
“那要怪谁?”裴君灵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怪天?怪地?”
“——怪秦知邻!”
小奶音顶着谢征衣袂蹦跶出来,011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豆豆眼里满是较真,“冤有头债有主,小偏楼的业障也好、宿主被咒术引动的心魔也罢,都是那老混蛋搞的鬼啊!”
“说得不错。”傅偏楼颔首,从袖中摸出一枚糖块塞给它,“有理有据,大善。”
011却不上当,哼哼唧唧道:“小偏楼那晚故意把我支开的账还没算完呢……”
它就被拎走了那么一晚,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回来看到两人同锁小黑屋的惨状差点没吓傻,知道前因后果更是凄凄惨惨地哭了一场,万分自责。
要是不贪玩早点回来,说不定就不会出事了——它天真地这么觉得。
这小家伙背着个系统的名头,多年来心智却不见长,为如此空谈的念头伤心,着实叫谢征和傅偏楼好笑。
为了哄好它,傅偏楼只能将自己的坏心思尽数坦白,惹得小黄鸡炸成了毛球,到现在还嚷嚷着。
不过011也就嘴上比较硬,傅偏楼用那块糖逗了它片刻,顿时气性全无,抱着来之不易的糖滚到一边啃去了。
闲话说完,谢征又提起正事:“近来可有异动?”
“上回最后一块秘境碎片打得火热,还是没能寻到幽冥石,如今道门什么风声都有。”
裴君灵摇摇头,“行天盟尚在管束之中,至于清云宗……自从十年前那一役后,柳长英再也没有出面过。没了柳长英,倒也不足为惧。”
“龙族出世后,妖族自觉有了主心骨,规束之下,行事不似以前那般无所顾忌。另外……”
她顿了顿:
“宣云平至今尚无踪迹,他到底是大乘修士,想要藏起来,谁也寻不着。无律真人托我带信,启程时她会亲自护送,问你打算几时走。”
谢征沉吟片刻,道:“明日。”
“明日?”
裴君灵面露犹豫,“你们刚出来,该好好歇息几日才是……”
“迟则生变。”
谢征摇摇头,毕竟是合体修士,没了束缚后,修为不久便能复原。
只这几番话的功夫,他已好受得多,一夜光景,足够攀回巅峰了。
幽冥之行已因这次变故拖延了两个月,无论如何,该尽快动身为好。
“此外……”
他略一迟疑,向傅偏楼瞥去一眼,终究低声道,“午后可有空闲?”
“怎么?”
“烦请你,还有不追他们来一趟问剑谷。”谢征垂眸,“去幽冥前,有些事,总该告诉你们一声。”
裴君灵想起他先前的话,虽不知他想说什么,却也不敢怠慢,点头应下:“好。那边就由我来知会,你们在此静养便好……对了。”
她转过身,将方才放在桌上的布裹递来。
入手稍沉,隔着粗糙布料,谢征触及某样冷硬的物件,顿时有了底,抬眼看向裴君灵。
“从问剑谷回来时,舒望让我带上的。”她笑了一下,“拆开看看?”
虽说早有所察,但在瞧见里边东西的那一刻,谢征依然生出些许惊叹。
完好无损的冰蚕灵衣,雕琢得活灵活现的仙鹤木雕。
以及,重铸过一遍,雪中描金的化业剑。
手指落在剑鞘上,轻轻抚摸,灵流转开,激起再谙熟不过的回应。
化业喜悦地嗡鸣着,凛然剑气缠绕着指尖,仿佛一阵清风。
两个月不见,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化业原本被龙息灼烧留下的暗疮荡然无存,剑刃锋利之余,还多了几分灼灼火气。
谢征唇边不知不觉浮现出笑意:“辛苦宣师叔了。”
又闲聊几句,裴君灵为他们梳理完浊气,添几枚新铸的清心灵器,便点上安神香,告辞离去。余下两人也不闲着,趁时候尚早,盘膝吐纳,充盈着干涸的丹田。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再睁眼时,已至正午。
日光和煦,将屋内晒得到处泛着暖意。窗外枝头摇曳,棠梨飘雪。
谢征陪着傅偏楼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两个月,乍见这副景象,只觉十分不真实,如坠仙境,难免有些怔忡。
正出神之际,从后靠来一只凉冰冰的手,捞住他耳后的长发,凑近问:“在看什么?”
嗓音又轻又哑,气息湿润。
侧过脸,傅偏楼朝他微微一笑。
那张因魔气侵蚀而溃烂的面容已全然好了,端的是眉目如画。
长睫低垂,映着太阳滚烫的灿金,似九天落下的凤尾。
谢征便又觉得,世间恐怕没有景色会胜过这一幕了。
“外面风景很好。”他跟着笑了笑,说,“何日寻个空闲,去看看也不错。”
闻言,傅偏楼心底一软,又生出些酸涩滋味来。
细细算来,自打踏入仙途,他们总匆匆忙忙的,迫于形势,除了修炼就是外出,忙里偷闲的日子少之又少。
别说游山玩水,就是坐下来静静对弈一局,都是不可多得的闲暇了。
“谢征。”
他忽然唤了声,望向窗外,出神地问,“倘若有那一天,你想去什么地方?”
去什么地方?
谢征认真思索一番,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着实知之甚少。
先不论兽谷与荒原,但就三座仙境,他常常辗转其中,往返于养心宫和问剑谷,除却这两处,虞渊和云仪,竟都不曾走出多远。
修为不高时,尚且还会接牌子下山,四处历练。
但那会儿心里沉沉压着许多事,怎会好好欣赏山川河海。
他想了挺久,最终却只说:“我也不知。”
又问:“你可有何想去的地方?”
“我?”
傅偏楼一愣,转回眼眸望向他。
谢征也望着他:“我自是与你一道的。”
“也是。”傅偏楼想了想,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我以前,去过许多地方。”
他伏在窗边,微微探身,仰头去瞧天边舒卷的云絮,“天底下很大,清云峰上被关久了,后来就忍不住到处乱跑。”
前世那些记忆,如今他已想起七七八八。
过往的这时候,绝没有眼下如此平和宁静的午后。
柳长英、任务者、魔……甚至道门每一个修士,都不停地围拢过来,他所能喘息的地方越来越逼仄,见的最多的,是被占据了身体清醒后,听见的哀嚎惨叫,和看到烈焰疮痍。
分明还能维持自我的时日慢慢变短,却更加难熬。
他尝试过很多事,逐日、吞海,曾御器一路往东,直到精疲力竭地停在界水源头。
也曾阪依佛门,企图从信徒香火中窥得渡得苦海的办法。
他发疯似的追逐声色,祈求找到平静的答案。
也曾学着他那传闻中洒脱的白龙父亲,追逐对方的脚步,踏遍天下每一个角落。
可看得越多,他越觉得虚无。
见一次感到新鲜,见多了就索然无趣。
如这天与云,不管在哪里看都差不多。
可如今不同。
傅偏楼几近着迷地望着天与云,望着树与花,望着身侧的人。
忍不住想,倘若。
倘若当真有那一天,就好了。
“不知道去哪里也没关系,哪里都能去。”
他低声描绘道,“届时,我们就造一页竹筏,从送川出发,沿着界水顺流漂下,漂到哪儿算哪儿。天晴就躺在上边晒太阳,落雨就在岸边找个地方歇脚……”
说着,他面上浮现出一个微微天真的、安静的笑来。
像是得了糖的稚童,因想象的甜蜜而心满意足,眉梢眼角都开了花。
谢征不禁也笑:“那样很好。”
他俯身在傅偏楼唇角亲了亲,低低地、柔和地说:“便这么约定了。”
226 迷津 坦诚与迷障。
春和景明, 问剑峰上苍翠欲滴。
沿着小径自后山下到山脚,渡过落月潭,内外两峰之间, 是一道悬落的瀑布。
将众人一路领来,谢征步履不歇,扬起手,声势磅礴的水帘便划分开来,露出底下别有洞天的崇峻山谷。
“这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