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不好意思地大笑了两声。
这位老先生是乱扔草稿纸的罪魁祸首,他对着数学公式有一种强迫症一般的完美主义。一张纸多写错两个字符,他就不肯要了。
杨恒动作飞快地收拾好了,下楼上了车就开始和他哥讨价还价:“那个美人鱼决赛,我要去看,你给我买票。”
景长嘉扭头去看他手里的宣传单,发现那就是自己在科技馆给弘朝直播过的美人鱼大赛。
想到自己借它的宣传片装神弄鬼,景长嘉欣然点头:“好。”
得了他哥保证,杨恒心情很好地又凑过去和他哥咬耳朵:“那两位是什么人啊?”
“一位二十多年前拿过诺贝尔,一位是玉京数院的院长。”景长嘉说。
杨恒睁大了眼,还没来得及感慨,就听前座的老爷子又笑了起来:“这句话我听懂了,我可没拿过诺贝尔。”
威尔逊教授扭过头,冲着杨恒笑眯眯地说:“诺贝尔没有数学奖,所以我拿的是麦田奖。你们年轻人爱叫它‘数学界的诺贝尔奖’。”
威尔逊说着,格外慈祥地看了景长嘉一眼,又收回视线对杨恒说:“小朋友,你要记住这个奖。或许过不了几年,你的哥哥就会捧回一座奖杯了。”
数学是科学孕育的土壤,数学成果则是土壤里的麦苗。
因此,这个数学界至高的奖项,名为“麦田”。
它诞生于一个世纪之前,四年才有一次评选。每一次评选,都只将自己的麦穗奖章颁发给四十岁以下的数学家。
它是所有青年数学家都想摘得的桂冠。但它只选择这四年里最有天赋与实力的年轻人。
“我可不敢想这个。”景长嘉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论文能顺利刊登。”
上一次的麦田奖是两年前颁发,明年新一届的麦田奖也将举办。景长嘉并不认为自己能赶得上。
威尔逊笑着回望路乘川:“别管它能不能登了。你能写出这篇文章,就证明你超凡的数学头脑。你现在最该做的,是让路给你发个毕业证书,然后来布伊戈做我的学生。”
“你不是想做霍奇猜想么,我们的方向如此一致,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做研究!”
“你想都别想。”路乘川毫不犹豫驳斥了他的话,“谁都别想和我抢学生。”
但威尔逊说提前毕业的事,却真实触动了路乘川的神经。
就如他所言,即便景长嘉这篇论文没能成功发表,但在数学领域上,他早已远远超过了同龄人,甚至远超数院的一些老师。
让这样的学生按部就班的学习、考试、毕业,就是在埋没他的天分。
以数学年报的速度,即便论文能登,也是很久之后的事。
或许他真的该仔细想一想景长嘉提前毕业的事情了。
第20章 无咎
玉京大学实行的学分学年并行管理的教学管理制度。
优秀学生只要能提前修满专业分,并且考核通过,就可以提前毕业。
但景长嘉与其他学生不同的是,他才刚转系。之前在计算机系修的学分,数学系不认。想提前毕业,必须从头修得足够的学分。
各项专业课与选修课加起来,保守估计也得两年的时间。
那孩子受过重伤,耽误了两年。再用两年毕业,也就和其他同年学生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路乘川琢磨着,这样也行,到时候本校读个研,再去布伊戈跟着威尔逊深钻一下,到时候回学校也方便……
路乘川规划得认真,却没有对景长嘉透露分毫。孩子或许有他自己的想法,等大二学生军训回来正式开学了,先让景长嘉感受一下数学系正常的学习节奏也不迟。
饭后几人就干脆在景家餐厅的包间里,一直聊到了晚饭时间。用过晚饭,见再继续下去实在不像话了,路乘川才把威尔逊教授拖回了酒店。
杨恒早就回了学校,景长嘉独自一个回了家,就开始捣鼓他的书房。
除了那台150寸的超薄电视机之外,他还买了一台超高清3D投影仪。为此甚至把书房的墙,都重刷了一遍投影专用漆。
景家父母回家时,景长嘉正在调试那台投影仪。
他们在门口安静地看了好一阵,才在景长嘉停下来时,开口叮嘱道:“嘉嘉,弄完了早些睡。你身体还没好全,过两天还得去复查呢。”
景长嘉眉眼弯弯地招了招手:“爸妈,你们来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按下了播放开关,熊熊火焰顿时就在墙壁上燃烧了起来。
火红烈焰伴随着浓烟,只是看着都觉得屋内的温度升高了不少。
“这效果真不错。”景妈妈惊道,“现在都能做成这样啦?”
“是新技术。”景长嘉说,“就是有点贵。买了这个以后我不买别的了。”
“你喜欢就买呀。”景妈妈连忙说,“你买了我们也高兴的。”
他们以前忙着赚钱,原本想的是要给孩子一个好生活。可后来反而总把景长嘉扔给他姑姑,自己闷头在餐馆里,没管过孩子。
后来景长嘉出了意外,即便学校承担了医疗费用,他们还是没有找全职专业护工。想的也是害怕景长嘉日后醒不过来,或是醒过来了却又有什么意外。那总要在父母都不在时,还有足够的钱为他日后的生活兜底。
可现在他们的嘉嘉好端端的站在他们面前,身姿提拔、眉目如画,是最健康不过的模样。孩子只是想花点钱,买点新鲜玩意,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们嘉嘉还患有后天学者症候群。
自从醒过来后,就变得对数学很感兴趣,更是废寝忘食的学习。
这个病太少见了。他们悄悄查过很多资料,却没查出什么东西来。就连医生都说不出多少东西。
他们只知道这个病会让嘉嘉变得聪明,但不知道它还会不会有别的后遗症,会不会让嘉嘉变得不快乐。
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他们只想让他快乐的过完这一生。
“爸爸妈妈不缺钱,嘉嘉有什么喜欢的,只管买就好了。”景妈妈强调道。
景长嘉只是笑:“已经买过啦。”
“嗯,好。”景妈妈有些失落地转移了话题,“今天你那两位老师,是数学老师吗?怎么会叫你wu……五九?”
“不是五九。”景长嘉笑看了一眼一直站在门边的景爸爸,“是爸爸起的字,叫无咎。”
景爸爸闻言一愣。
“无咎。无对长,咎对嘉。是反义相对,但含义统一的字。”景长嘉解释道,“无咎,就是没有灾祸,好景长嘉。”
那位大将军常年驻扎在北疆,其实并没有与他相处过多少日子。却在临终托人带回一封口信,给他起了这样包含祝福的字。
他希望他的孩子,能永无灾祸,好景长嘉。
景妈妈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可听着景长嘉的话,莫名就有些鼻酸。
她嗔看了景爸爸一眼,笑道:“胡说,你爸爸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还能给你起这种名字。”
景爸爸摸了摸鼻头,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在厨房里握着菜刀锅铲,这么有含义的名字,他起不出来。
结果却听景长嘉说:“在梦里啊。爸,妈,梦里有你们陪我,所以我过得并不难过。”
景妈妈浑身一震,眼泪登时落了下来。
景长嘉连忙手忙脚乱的去哄。
原本景妈妈只是一时情难自禁,可看着景长嘉那么担忧紧张的模样,情绪却越发不可控。
她对不起这孩子那么多,可他依然赤诚的爱着他们。
景妈妈抱着景长嘉,忍不住嚎啕大哭。
“没事了,都过去了……”景长嘉轻拍她的背脊,柔声安抚。
直到一个多小时后,家里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和爸妈讲过晚安后,景长嘉悄悄回到书房里,把一些需要的投影素材拖入下载软件,又打开了一整天都没开过的预印本平台。
这时他才发现,他那篇论文的回复区里,已经炸开了锅。
最初还只有几个同行学者们比较简单的留言,等到威尔逊教授出现后,紧跟着又出现了好几位在这个领域里十分知名的专家,后来甚至又多了几位麦田奖的获得者在下面提出疑问。
活着的“诺贝尔”们齐聚,引得年轻学者们奔走相告,预印本阅览数在短短一天就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景长嘉略过那些惊叹,将问题挨个看下来。他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始一个个的回答:“根据理想指数的变换规则,尽管我们没有改变几何载体,但环境方案中的理想指数……”
“关于特征代数(E)的重要特性,我们得说回分解定理……”
麦田奖的获得者们比起普通的学者们,提问要更加刁钻也更加深刻。景长嘉在一问一答间,险些恍惚以为自己已经召开了学术报告会。
而这就是预印本平台的妙处了。
他甚至不用召开学术报告会,就已经面对了全世界同行的“刁难”。
这样的“刁难”是令人快乐的。所有的真理都是越辩越明的,景长嘉乐于与他们交流解题思路。
而且当关注到这个问题的数学家足够多时,或许……他的论文也可以早点过审?
虽然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一篇SCI作为进入玉大数学系的敲门砖。但成果既然已经出来了,那还是刊登了才算有了一个完美的结果。
等景长嘉暂时解答完预印本平台的留下的疑问,揉着脖子站起身时,天边已然泛起了白光。
他走出书房一看,父母早已出门去了餐厅,桌上有一张小纸条,提醒他记得吃早餐。
景长嘉心中温暖,听话的进了厨房,把父母特意给他做的早餐吃了个一干二净。随后才离开家,去学校办手续。
有路乘川教授盯着,他的转系手续办得特别快。因为他身体原因,学校也不强迫他住校。只等大二开学,他就可以和同学们一起上课。
处理完一切再离开学校,时间居然还没到早上十点。
或许可以回去补个觉……
正犹豫着,手机就响了起来。
景长嘉看着来电显示,有些惊讶地接通了电话:“大忙人,怎么会想起来联系我?”
“你在哪里?”封照野带笑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该复查了。”
“你别这样,这可不是你该记得的事情。”见不到人,景长嘉格外有话直说,“咱们以前关系也没这么好啊。”
封照野也没恼,从容地回答他:“那你就当我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在校门口等着,我来接你。”
怎么知道他在学校的?
景长嘉眉头一挑,左顾右盼地看了几眼,到底没说什么。等封照野开着车到了,他就笑眯眯的上了车。
系好安全带,景长嘉开口就问:“我是不是你救过的第一个人?”
封照野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