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份。”
“前面的请帮忙递一下好吗?”
怀抱着一沓论文挤进来的人,有着一头褐色的卷发。他发了一圈论文后,目光锁定在景长嘉身上。
“东边来的学生?”他问。
景长嘉点了点头。
“那你得来一份。”他把论文强硬地塞给景长嘉,“看看你们那位数学家,有多么的不严谨。”
“你认为是哪里不够严谨?”景长嘉问他。
褐色卷发将下巴一扬,格外高傲地反问:“东方人做数学不严谨,连字也不会认吗?”
景长嘉眸色一冷,笑道:“对于一个错漏百出的论文,也没有细看的必要。”
褐色卷毛顿时怒气冲冲:“你还没看,就说我错漏百出!你倒是说说哪里错了!”
“数学确实有很多隐蔽又经典的错误,它们是反直觉的成果。但很显然,你的错误不在其中。”景长嘉冷淡地说,“假设A包含于X是一个放射变种,且P属于X,将P移动到A原点并使A沿P吹爆……”
景长嘉出声时,周围的学生们就已经安静了下来。他们听着他的话,低头翻开手中的论文想要确定这是否是论文里的表达。
褐色卷毛也连忙去翻自己的论文。
他急急扫过,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东方人,似乎看过他的论文。可他依然是错的!
“你难道想说这是错的?!这可是引用的定理!”
“它当然没错。错的是你。”景长嘉态度冷淡,“双有理曲面是极小曲面的同构分类,但你得出的,既然不是双有理曲面,也不是非奇异投影曲面。”
“因此,你的论文毫无价值。”
“你凭什么——”
“你是自己来顿涅瑟斯的吧?”景长嘉略略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想你的导师并没有看过你的文章。”
被他说中,褐色卷毛一张脸涨得通红。
“如果我是你的导师,我必然不会让你出来丢人。”景长嘉扔下这句话,转头往人群里走去,“借过。”
他走在其中就如摩西分海,人群呆愣愣地让出一条通道,使他轻易的走了出去。
金发的少年人看着景长嘉消失在人海里的背影,他收回视线的同时,也收起了褐色卷毛的论文:“我觉得你的论文还算有些意思,虽然确实有着不小的漏子。”
对着褐色卷毛愤怒的眼睛,金发的少年人平静道:“不过他确实傲慢了些。”
“你认识他。”褐色卷毛笃定道,“他是谁?”
“景长嘉。”少年人突然笑了起来,“就是你说的那个不严谨数学家本人。”
褐色卷毛闻言,急冲冲地回头去找景长嘉。可哪里还看得到景长嘉的影子?
原本已经散开的人群一听景长嘉的名字,顿时又聚拢了起来。
“真的是景长嘉?”
“他本人?天哪,他这么早就到顿涅瑟斯了吗?”
“你确定是他本人吗?他们东方人都长一个模样。”
路乘川听着背后的声音,乐呵呵地说:“很少见你这样生气的样子。被人质疑,是你作为数学家会面临的第一个难题。”
景长嘉摇了摇头:“老师,我无所谓对我本人与成果的质疑。”
人类从捕捉到那一丝真理开始,就是在质疑声中不断螺旋前进的。对所有的成果报以质疑,是一个科学工作者该有的严谨态度。
科学从来只相信真实。
“我只是不喜欢他的态度。”景长嘉说,“他并非证伪的并非是我的论文。他是不相信我们。”
一个科学工作者,如果无法做到对科学的公正性。那他迟早也会丧失对真理的坚持。
更别说……那残酷的数理逻辑。
景长嘉翻开那篇论文的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些质疑世界数学家大会并非是数学家乐园的念头。
某位数学家说过,对于某些论文,细看是一种残忍。
景长嘉体会到了他的心情。
路乘川拍了拍他的手:“顿涅瑟斯有各种各样的人。”他看着最让自己骄傲的学生:“你不喜欢这个态度,那你就要努力了。”
“好。”景长嘉轻松地点了点头。
进了数学系矗立了一百多年的石头大楼后,里面的摆着宣传的论文,终于多了些意思。
威尔逊下楼来迎老朋友,景长嘉就把路乘川推给了他,自己在数学系楼里走走看看。
顿涅瑟斯汇聚了全世界最顶尖的大脑,在一篇探讨M理论的落地式宣传架旁,景长嘉与乔联不期而遇。
没人关注乔联,他显然非常的自在。此时他一个人站在落地式宣传架旁,正专心地看着那篇论文。
“乔师兄。”景长嘉率先打了个招呼。
“长嘉!”乔联兴奋地喊他,“你还在关注M理论?”
“它们都是钥匙。”景长嘉笑着道,“不过我并没有你那么了解M理论,我只是还算了解几何。”
M理论是物理学里的“终极理论”,研究这方面的不少物理学家都认为,M理论可以解释所有物资与能源的本质。它是宇宙核心的本质议题。
但在数学家们眼中,这个议题粗糙且不成熟。相比于宏大的宇宙,它的归属应该在数论与几何。因为霍奇猜想对M理论有着重大的应用贡献。
这一张落地时宣传架旁边,也没有它的主人。甚至摆在小桌上的一沓论文都没有被领取完毕。
景长嘉拿了一本,乔联见状就说:“他主要研究的是杂优弦,对你来说可能会比较无趣。”
“不会。戴理老师拉着我听过几场粒子物理学讲座,对于弦论里的粒子激发,我也很有兴趣。”景长嘉笑着道。
乔联一听,双眼登时一亮。
两人就着杂优弦聊了一会儿,说着说着,论文的作者不知道从哪里晃了回来。他站在旁边听着听着,就一脸兴奋地加入了谈话之中。
聊完了杂优弦,论文作者又兴致勃勃地邀请乔联与景长嘉一起逛一逛晚上的会场。
今晚的高斯奖与莱布尼茨奖都将在这座楼里的百年礼堂举行。
百年前建造的礼堂,室内的座位只有几百个。是以只有受邀嘉宾与他们的同伴可以进入会场,观看颁奖典礼。
“我们只能趁现在看一看。”论文作者嘿嘿一笑,“顺便还能拿点纪念品。”
他熟门熟路的在礼堂门口领了三个本子:“我们一人一个。”
乔联有些迟疑:“会不会不太好?这是给嘉宾的吧。”
“学校准备了无限量。”论文作者说,“反正学生也没几个,随便拿。”
他把本子塞给乔联,又领着他们往里走:“这座礼堂其实平时是学术报告厅,你们看这里是不是有个刻痕。我们年年考前都来摸一摸。”
他指着的地方已经被人摸得很光滑,刻痕在光滑的石面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这是高斯刻的。”论文作者笑着给他的新伙伴们介绍,“今晚就要在高斯的见证下,颁出高斯奖。真浪漫是不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装扮一新的舞台:“可惜我们只能现在看看。”
“你今晚想过来吗?”景长嘉问他。
“当然想。”论文作者说,“这可是十几年一次的盛会,谁会不想来呢?”
“那就来看看吧。”景长嘉笑道,“我应该还有一个名额,可以带人入场。”
论文作者狐疑地看着他。
“还没自我介绍。”景长嘉对他伸出手,“你好,我是景长嘉。这位是我师兄乔联,你今晚和他一起入场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某些论文,细看是一种残忍。”数学家有没有说过不知道,但是钱钟书说过:“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
第63章
卢卡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只是趁着机会难得,想要宣传一下自己的论文,却能认识景长嘉。
这个最近一年突然名声大振的天才人物,居然是如此的随和。
更令卢卡斯诧异的是,他就连弦理论也很了解。
虽说数理从不分家,但卢卡斯一直都觉得,即便弦理论的所有发展都与数学分不了家,现在的数学家也依然没有那么了解弦。
或许是因为景的师兄是一个搞M理论的研究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然龙夏人的脸在他眼里从来都差不多,但景确实比其他龙夏人好看太多了……
他应该第一眼就认出来才对。
不过现在他也明白为什么景会对他伸出友谊之手了。
毕竟景的这位师兄与他的师弟师妹们,看起来确实……有些紧张。
“乔!你们应该享受这里。”卢卡斯用力拍向乔联的背脊,“这可是世界数学家大会,我们应该鼓起勇气去认识每一个人!把自己的疑惑讲给每一位教授听!这机会十几年才有一次呢。”
乔联苦笑着点点头。
道理他都懂,但他真的心里发憷。他没有亮眼的成果,导师也不在身边,他以什么身份去和那些大佬搭话啊?
卢卡斯完全不会想这么多,他指着前面一位身着燕尾礼服的老先生说:“你看那个人,我们学校的理论物理学教授。颁奖结束后,我们可以去向他请教问题。”
他说完,又指了指其他几位教授,给乔联一一介绍了他们的身份与研究方向。
乔联心中感谢,忍不住道:“可惜你和我一起进场,要是跟着长嘉,你就可以去前排落座了。”
“哦,不不不。”卢卡斯看着前面一脸恐慌,“去前面就会被我们系主任瞧见了。他会笑呵呵地要一份我的论文,然后再把它批评得一无是处。”
乔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看见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和蔼”两个字的威尔逊。
而在威尔逊对面的,就是他的师弟景长嘉。
不管是去年拿下麦田奖,还是今年连连发表的两个重量级成果,都让本届世界数学家大会对景长嘉格外重视。
放在座位排序上,那就是他们给景长嘉安排了这座百年礼堂里最好的位置之一。
乔联远远地看着那个全场最耀眼的年轻数学家,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