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重立刻明白过来,他是听到了,一瞬间也有些慌乱,“阿季,你听我解释…”
“你不用解释!”裴雪意摇摇欲坠,勉强站起来,就想往外跑。
邵云重一把抱住他,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你听我说,燕亭的事是意外!"
裴雪意面色惨白,眼睛里都是惊恐,双手不停地推拒,想要推开他,可是邵云重死死抓着他不放。
“你别碰我,我求你了…”裴雪意几乎是在哀求了,“求你了,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他就像是被什么恐怖至极的怪物抓住一样,颤着声音说:“邵云重,你让我觉得很害怕,你太可怕了…”
这句话让邵云重心里一阵紧缩的痛楚,怔怔地松开了手。
裴雪意躲进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那么决绝,仿佛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他。
邵云重本来有一百个理由,无数种说辞,为自己辩驳。可是当他看到裴雪意的这一系列反应,当他看到裴雪意逃跑时惊恐的神色,以及那句,你让我觉得害怕,就像一把利刃把他钉在原地。
蝴蝶很脆弱,扇动的翅膀却像蓝色利刃,知道怎么杀死他。
裴雪意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一句话就能伤到他。他想要伤他的心,就是这么轻而易举。
第73章 回忆·积郁
裴雪意的手烫伤了,家庭医生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斓姨按着他的手,让医生给他上药。
他的手原本十分好看,骨骼匀称,外面包裹着细嫩洁白的皮肉,整体纤细漂亮。现在白皙的手背上是一大片狰狞的红痕,一直蔓延到手腕处。
幸亏斓姨对烫伤比较有经验,已经第一时间用大量的冷水给他冲洗,再加上那个酒酿圆子出锅有几分钟了,因此才没有烫得皮开肉绽。
裴雪意缩在斓姨怀里,让医生给他敷药,烫伤的痛楚是火辣辣的,医生拿着棉球棒,每擦拭一下,他都要抖一下。
斓姨抱着他,衣服很快就湿了一片。她以为他是疼哭的,直到医生走后,才看见他的表情,简直伤心欲绝。
斓姨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云重一直在外面站着,阿季说什么都不让他进来,就猜测是这两个人闹别扭了。
家庭医生提着药箱离开,邵怀峥送了两步,问了一些注意事项。
邵云重站在裴雪意房间门口,根本不敢进去。他一进去,裴雪意就连手都不管了,不让任何人看。
邵怀峥送完医生,看到他还站在那里,背着手路过他身边,“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刻?有没有想过后果?”
“晚上去禁闭室罚跪,我会让人看着你。”邵怀峥叹了一口气,“云重,这件事我希望你记一辈子。”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儿子说话。
邵云重没有任何反应,连带着也没有任何表情,近乎木然。
他犯的错,他会认。
斓姨从房间里出来,有些担忧地问:“你们俩到底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啊,你怎么惹着他了?”
邵云重没有说话。
她便絮絮叨叨地说:“你可千万别欺负他啊,他那么乖,从来不敢惹你生气,那么听话懂事,这孩子很可怜的。”
斓姨其实很心疼裴雪意,觉得他那么小就寄人篱下的,真的很招人疼,就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我知道。”邵云重艰难开口,嗓音已经完全哑了。
其实燕亭的事,确实是个意外。
邵云重没想过要伤害他。
那天邵云重也没有去见燕亭,只是找项奇东帮忙,从隔壁学校找了几个小混混去给燕亭一个教训。
那几个人堵住了燕亭,燕亭也没有束手就擒,看到人多就想跑,那几个人就追他。追逐间几个人跑到了街上,燕亭就被疾驰而来的车给撞了。
最先接到这个消息的是项奇东,因为那几个人是他找的。项奇东立刻赶到医院,也第一时间请了最好的医生来救治。
邵云重本来以为这件事会瞒过所有人 ,甚至瞒过邵怀峥。他自己接触了燕亭的父母,承认了整件事,那几个人找燕亭的麻烦,是他支使的。
燕亭的父母愿意和解。
邵云重赔了他们钱,让他们带燕亭出国治疗,并且不向学校透露任何消息。他主要是怕裴雪意听到风声。
但这件事还是让邵怀峥知道了。
邵怀峥平时是给两个儿子很大自由的,很多事都让他们自己去学着处理,但是这件事差点害了一个小孩,他不可能不管。
邵云重在禁闭室跪了一天一夜,门口守着两个保镖,轮流换岗盯着他。
他从禁闭室出来的时候,腿已经不能走路了,邵怀峥不让人搀扶他,他几乎是爬出来的。
这时候是傍晚,他知道裴雪意今天没有去上学。他扶着墙,慢慢走到他门口,最后因为实在支撑不住,就坐在了他门口。
“阿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邵云重的声音因为一天一夜没有喝水,所以有点沙哑,“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我,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解释。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他,车祸不是我故意安排的,真的只是意外。我只是…”
“你走,不要在我门前。”裴雪意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听见你的声音。如果你不走,我今天就搬走。”
邵云重仰头靠着背后的门,眼眶泛红。他跟裴雪意解释,但是裴雪意已经不再相信他。
他一时想不明白,自己的信用几时变得这么差了?为什么裴雪意就是不肯相信他?
邵云重问:“难道在你的心里,燕亭比我还要重要?”
裴雪意在屋里抱着布布,布布身上还穿着那件燕亭给它织的衣服。他只是不明白,邵云重为什么要去伤害一个那么温柔的人。
他起身来到门边,贴着一扇木门对邵云重说:“这件事无关乎在我心里谁更重要,而是,我不能原谅,你因为自己的私欲,去伤害无辜的人,你明白吗?”
裴雪意的声音有些哽咽,“甚至…你可以伤害我,但你不能伤害其他人…你能明白吗?”
他已经不指望邵云重能够明白。
反正,他们在这种事情上,永远没办法达成一致。邵云重永远是那么强势,那么固执,永远不在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巨大的愧疚笼罩着裴雪意,几乎要将他压垮。他很后悔,当初因为自己心里那一点叛逆,就偷偷地跟燕亭做朋友。
最终因为他的任性,反而害了燕亭。
第二天,裴雪意就让斓姨帮他收拾行李,他要搬走。
斓姨看他手上的烫伤都没有好,又知道他家里的情况,那个家里是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她怎么放心让他走。
她去找了邵怀峥,说自己要跟着阿季一起走。
邵云重知道这件事,把家里的大门给锁上了,不准任何人出去。
他不会放裴雪意走。
他甚至动了一个特别恶劣的念头,那就是如果裴雪意执意要走,他会把他关起来、锁起来,这辈子都不让他出去见人了。
裴雪意站在院子里,看着紧闭的门,还有挡在门前的人,一瞬间觉得自由对他来说太过奢侈。
似乎从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个豪华的宅院时,就失去了他余生的全部自由。
他简直万念俱灰,眼泪像成串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斓姨不忍看他伤心,劝着他先回屋了,有什么事先养好手上的伤再说。
裴雪意最终还是没能搬走,不仅因为邵云重的阻拦,还因为布布生病了。
邵云重请了宠物医生来家里。
医生说,布布的年纪太大了,是几种原来的旧病一起复发,这时候过度的治疗,只会加速它的离去。
其实就是听天由命的意思。
布布是跟裴雪意同岁的,从有记忆开始,布布就陪着他了。
其实他从很早就发现布布变得不爱动了,不再喜欢去花园里扑蝴蝶,不再喜欢去草坪上打滚儿,不再喜欢抓着窗帘荡秋千,不再缠着裴雪意跟它玩球。
它是那么爱干净的猫咪,但是它老了,也会糊涂,有很多次,它都忘记便便要在猫砂盆里。
裴雪意就一边给它收拾一边哭。
医生下了最后的诊断后,布布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
最后的这段时间,裴雪意没有去上学了,他怕布布会在他不在的时候离开,每天都在家里陪着它。
他晚上根本不敢合眼,害怕自己睡着了,布布会在他睡着的时候离开,这样布布会在无人知道的时刻孤单地离开这个世界。
他陪着布布,邵云重便没日没夜的陪着他。
邵云重也在很用心地照顾布布,想替他熬夜守着,让他休息。但他不肯,邵云重只能在牛奶里放了一些助眠的药物。
布布终于没能熬过这个春天,在春末的尾巴上离开。
最后的一个夜晚,它再次发病,趴在裴雪意怀里吐血了,小便失禁,尿液漏了裴雪意一身。
它大概能感觉到,所以讨好地舔舐着裴雪意的手,温柔地叫着,或许是希望得到原谅。
裴雪意的眼泪落在它的小肚子上,哭着说:“没关系,没关系的。”
宠物医生很快赶来。
布布已经快要不行了,推药进入它口中的时候,裴雪意发现它的牙齿松动了,掉出来一颗。
裴雪意突然意识到,原来它已经那么那么老了,小动物和人的生命纬度是不同的。
医生问他,“还要抢救吗?”
裴雪意哭得泣不成声,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他只知道,布布很痛苦。
邵云重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和布布一同抱在怀里,“阿季,让它走吧。”
这时候的抢救已经没有意义,就算活下来,之后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痛苦艰难的。
医生已经准备了安乐的药物,这是在来的时候,邵云重提前告诉他的,说或许会用到。
最终,在裴雪意同意之后,布布接受了注射。
布布在裴雪意怀里慢慢咽气。
裴雪意为它擦去嘴边的血迹,一遍遍抚摸它的后背,“谢谢你,布布,谢谢你为我坚持过来的每一个夜晚,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布布的遗体火化了,邵云重把它葬在后院的草坪上,因为布布以前很喜欢在那里玩。
他还在那里种了一棵蓝花楹,那棵小小的花树会越长越大,每年的五六月份都会开花,那正好是布布离开的季节。
燕亭的事还没有过去,布布又去世了。裴雪意整个人变得很萧索,每天郁郁寡欢。邵云重想尽办法讨好他,但是没有用,他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怎么说话,再也没有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