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寐眉心轻轻蹙着,跟看萧余的眼神完全不同。玻璃一样的眼珠被车外光影晃得四分五裂。
他静静地等着,在陶楂放下手时,他便递上去一张新的纸巾,替掉已经被眼泪浸透的。
陶大行在后视镜里看不见全貌,在心底感叹,这俩孩子感情真不错。
以前好像没这么要好。
…
回去后,陶大行吃饭,陶楂在浴室洗了足足一个小时的澡,水声一直没停过。
等他出来时,陶大行已经出门跑车去了。
桌子上有一张陶大行留的纸条。
[陶大行:你林寐哥哥都跟我说了,说是你是因为别人瞧不上我才生气,瞧不上我又不是瞧不上你,没多大事儿,咱过自己的日子,瞧不上咱们,咱们就不跟他好了。]
他跟哄三岁小孩似的,陶楂哭着笑出了一个鼻涕泡。
陶楂左右看看。
幸好门关上了,不然林寐要是看见自己的鼻涕泡。这可比萧余看见自己父亲是出租车司机要可怕得多得多得多得多得多。
不对……他今天是不是当着林寐的面那什么了?
还哭了?
陶楂呼吸一窒。
完了。
林寐回家后会不会笑话自己连打那什么都不会?
他会不会跟曹严华和徐序说?
陶楂握紧纸条,把纸条放进抽屉后,坐在书桌面前,认认真真地在手机上抠着字:林寐哥哥你睡了吗?今天你玩得开心吗?火锅很好吃,电影很好看……
后面该怎么说呢?
说得太直接会不会不太好?
如果不直接说,万一林寐装作看不懂可怎么办?
要不当面说算了。陶楂又想。
纠结了快半个小时,陶楂还是没组织好语言,也没想出解决办法。
而且,每每想到在私人电影院的事情,他脸颊就会立马开始升温,烧得厉害。
在陶楂坐在书桌前面纠结成一团的时候,林寐洗漱过后,同陶楂一样——坐在冷清的卧房里,干净整洁的书桌前。
林寐的表情要平静很多,平静到有些冷漠的地步。挺括的眉骨棱角里嵌着一双极其锋利的眼,冷下来时极具压迫力。
桌面上放着他刚刚从私人电影院里带回来的纸巾。
当时将它放进口袋带走时,林寐并没有想许多,他只是觉得就那么扔了,可惜了。
他承认,隔间门打开那一刹那,心底泛起的对少年的渴望,陶楂欲语还休的眼神,绯红的耳朵和脸颊,脖子都成了粉的,估计其他被衣服掩住的部分,也都成了粉的。
刚来鹦鹉巷,对陶楂这个邻家小孩,顶多只是好奇。
陶楂跟鹦鹉巷其他人不一样,眼睛又大又亮,比猫咪的眼睛还要好看,打量别人的时候,明晃晃,坦荡荡。
等到各自再长大些,陶楂眼睛里就多了些别的东西,审视?防备?厌恶?好奇?警惕…总之都有。
他喜欢一切复杂的玩具,复杂难解的题目,他可以夜以继日的研究探索,他在天文生物化学等等一切连爱好都算不上的事物上浪费过无数时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好奇陶楂,想要对陶楂也进行研究探索。
陶楂眼睛里的那些情绪,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了什么?
而在今日,在一切被他弄清楚直至找到答案之前。他将陶楂第一次sy后使用过的纸巾带了回来。
并且,还将纸巾放在了书桌上。书桌一直都是林寐的禁区。从很小的岁数起,他的书桌就不允许其他任何人触碰了。
不仅如此,物质上面从来便优渥的林寐,也几乎没有说“我想要…”的场合和机会,他应有尽有,好的坏的,不论什么。
可今晚面对着陶楂,他产生了一种名为渴望的心情。
只有对着求之不得的事物,才能用得上渴望这种词。
是这样的,从那一刻起,他渴望陶楂。
林寐是好学生,但除了学习好,他也没有其他……别的什么能跟好学生沾上边。尤其是性格和人格。
林寐身形终于动作了起来,能看得见青色血管的手指将纸巾细细拆开,青涩小男生的初次没有什么令人感到不适的味道。
任谁也想不到,在一个无比平常的夜晚,一个拿过数不清市省竞赛奖项、总是穿着干净整洁校服、班里甚至校里的活招牌的品学兼优的特级好学生的林寐同学,居然会将一叠别人使用过的纸巾夹进书本里。
然后,林寐弯腰在柜子里找出一个崭新的日记本。
林寐只是在第一页写下日期,没有写其他的。
做完这一切后,林寐又风轻云淡地坐在书桌前,眉眼深沉冷静地看着对面一楼还亮着灯的房间窗户。
..
快到零点,陶楂都快睡着了,还念着没做的事情。
在昏昏欲睡之际,陶楂的勇气值终于到了满值,他费力地把手机勾到手里,眯着眼睛在聊天列表里找林寐。
找到了。
陶楂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今,天,的,事,情,请,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发送成功后,他还不忘发送了一个情真意切的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陶楂半耷拉着眼皮等回复。
估计林寐是睡着了,他想,因为自己也快睡着了。
蓦的,手机铃声响起,林寐打了一通微信的语音电话过来。手机在陶楂的掌心一滑,差点掉在了脸上。
陶楂瞌睡瞬间全跑了。
他手忙脚乱接通,放到耳边,“喂?”
少年的声音听在林寐耳朵里沙沙甜甜的,还能听出黏黏糊糊的睡意。
林寐听见他的声音,唇角忍不住牵开,“今天什么事情不要告诉别人?”
陶楂的脸无端地又热了起来。
少年一脚蹬开被子。
能打字打什么语音,他讨厌林寐。
第25章
“就是在私人电影院的事情,不管什么,你都不要给别人说。”陶楂声音低低的,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再是脑袋,而是一簇火苗,随着林寐沉默时间的拉长,烧得越来越旺。
于是陶楂又后悔了,早知道就不找林寐说,说不定林寐根本就没有当回事。
说不定,林寐都忘了。
陶楂后悔死了。
“好。”林寐在电话那头忽然答应,“我不说。”
陶楂呼吸一滞,原来林寐没忘啊。
那自己也不算白费功夫。
不再多说,“那林寐哥哥晚安。”陶楂速度地挂掉了电话。
在陶楂睡着以后,林寐房间的灯也很快关掉了。
.
陶大行凌晨两点多才归家,他在入巷时就关掉了车灯,怕灯光照进陶楂窗户,把陶楂吵醒,但引擎声没办法降为零,陶大行只能竭力控制。
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屋,进了洗手间洗澡,洗到一半,听见外面有动静。
陶大行着急忙慌冲完澡,踩着拖鞋就冲到院子里。
他儿子穿着一条到膝盖的短裤,短袖外面歪歪斜斜挂着件牛仔外套,头发乱糟糟的,正仰头打着哈欠。
少年手里掐着一根水管,开了中等大小的水量,正在给陶大行洗车。
陶大行:“你这……你这大晚上的……你这是做什么?”
“别人还睡不睡了?”
陶楂一双睡眼懵懵懂懂的,“半夜杀鸡,吹头发,刷鞋…哪件事不是他们干的?”
“你半夜洗车你最不正常。”陶大行说他。
陶楂默不作声,还把水量调大了,溅了陶大行一身。
陶大行连连后退,“你心眼忒坏,坏伢子。”
陶楂还是一声不吭。
过了会儿,陶大行进屋里去换衣服,院子里剩下陶楂一个人,他只是做了个噩梦,被吓醒了,眼前出现了萧余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和无所适从的表情。
他记得小时候,陶大行带他和向莹去给陶桐桐拜年,都不敢开自己的出租车去,因为陶桐桐瞧不上。
陶大行对谁都乐乐呵呵的脾气在陶桐桐眼里却是唯唯诺诺,当年陶大行和姑姑都考上了大学,就因为陶大行的大学不如姑姑的S大,陶桐桐硬是让陶大行留在家里给她端茶倒水。
陶楂知道陶桐桐没有强迫陶大行,因为根本就不需要强迫,陶大行就是这样没用没出息。
小时候受姐姐的气,长大了受老妈的气,人到中年再受儿子同学的气,同时拥有一份每天都要受气的工作。
这就是他的父亲——陶大行。陶楂心想道。
出租车被陶楂冲洗得铮铮发亮,陶楂把水管丢到地上。他要睡觉了。
..
一大清早,陶楂就把修好的自行车从杂物房里搬了出来,一段时间没骑,钢架和车座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