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味道。
无论如何深吸,嗅进鼻腔的气息除却香薰机涌出的劣质薰衣草香外,再无其他气息。
即便路炀如何拂过后脖颈,唯一能嗅见的,也只有洗发露、或者衣服残留的洗衣液的气息。
或许真的只是贺止休的错觉也说不定。
路炀沉沉地想。
然而长达数百个日夜锤炼而出的直觉,在此刻却迫使着他再一次回忆起数日前,那场光怪陆离、毫无缘由的梦境。
原本因为抽签换位风波、后颈处确凿的毫无变化,甚至季炎与文锦之突如其来的主角身份,而刚刚松懈下来的疑窦与警惕,此刻再一次如潮水般席卷归来,也让他无法侥幸地将一切都归类为巧合与错觉之上。
……但是为什么?
路炀心中难以克制地想。
他应该只是个对这个世界而言,随处可遇的Beta而已。
路炀双手重重压在洗手台边缘。
校内卫生间设施整齐,但终究是学校,对面墙壁上并不配备镜子,只余银色水龙头冷冷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灯光。
以及光下,路炀那张褪去了镜框后,尚还泛着湿意的脸。
水滴沿着少年清晰的下颔线滴落在盥洗盆中,恍惚间还能听见遥远之外的操场上传来第三场比赛的助威与呐喊。
路炀冰冷地注视着盥洗盆中倒映出来的自己,某个念头终于难以遏制地从心底遥遥升腾——
“喀拉!”
铁门被人用力推开,路炀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贺止休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此刻正握着门把缓缓走近。
四目相撞的瞬间,Alpha满脸意外地冲他一扬眉。
“你来干什么?”路炀错愕过后哑声问道。
贺止休从善如流道:“来卫生间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跟你一起解手了。”
上课席间卫生间大门通常都是不允许关的,主要是为了防止有学生逃课偷藏。
但考虑到来时是合并着的,所以进门后,贺止休没多做犹豫,便也要反手关上。
但还没来得及,洗手台前的路炀陡然转身迈步走来,在合上的前一秒,Beta扬手拦住了门板,抬步就要出去。
贺止休条件反射抓住他肩膀:“你去哪里……”
他话音未落,尤为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的身体极其明显地僵了下。
紧接着就见路炀猛地抬肩甩开他的手。
那动作太迅猛,贺止休一时也没注意,当场手背顺着力道磕在铁门板上,发出一道格外清脆的“当啷!”。
刹那间俩人都不由愣怔在原地。
“……”
片刻后路炀率先回过神,错开视线哑声道:“抱歉。你上吧,我回去了。”
然而尚未来的迈出大门,贺止休又一次出声喊道:“路炀。”
路炀脚步没停。
贺止休:“你眼镜忘带了。”
路炀这才顿住步伐,下意识往脸上一模——空的。
身后,贺止休已然动作飞快地走到洗手台前。
只见那副平日仿佛焊死在路炀脸上地粗黑镜框,此刻尤为孤独地叉着腿、歪斜在盥洗盆边,镜片上甚至还沾着好几滴水珠。
贺止休习惯性要去找纸巾,但显而易见洗手台边并没有这么高级的东西。
于是他愣是从裤兜中摸出一小包便携手帕纸。
“给,”
贺止休仔仔细细地将镜片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又把纸巾团成团,随手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中,这才满是调侃地望向路炀:
“差点裸.奔了呢路班长。”
“……滚。”
路炀下意识应了句。
贺止休低笑一声,将镜腿向后折叠,然后正面朝上递给路炀。
地板瓷砖穿透过轻薄镜片,毫无任何变形地映进眼底,头顶半开的小窗将阳光分割成数片方形,落在深黑镜框上,镀出一条浅金色的边。
路炀伸手,仿佛不经意般避开了贺止休握住交叠镜腿的手,指尖在镶嵌着镜片的圆边方形镜框上轻轻一捏,提起。
——没提上来。
路炀抬眸,面无表情地对上贺止休的双目:“松手。”
贺止休没动。
窗外游云漂浮而过,金色阳光以肉眼可见之势缓缓褪去。
刹那间,Alpha俊美的脸庞被分成明暗两种色调,半侧沐在阳光中,半侧沉入阴影下。
“如果我松开了手,”
片刻后,贺止休缓缓出声。
他脸上那抹仿佛深刻在骨头上的笑意此刻褪得一丝不剩,眼底像在酝酿着深不见底的风暴,就这么沉沉凝望进路炀眼底,声音低而哑,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将数日前在教室中,没能成功脱口的话再次问出: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吗?”
第49章 季炎与文锦之
滴答。
水珠砸落在瓷砖上, 悬挂在洗手台边侧的香薰机骤然闪烁起暖色橙光,氤氲水雾伴随戛然而止的咕噜声,彻底烟消云散在半空;遥远操场上的喧闹在一声长哨后缓缓停歇。
整片世界仿佛又在这一刻陷入难以名状的死寂。
路炀目光沉静地望着贺止休。
那双向来漫不经心、不见正色的瞳孔此刻难得深邃,幽不见底的浓黑倒映着熟悉的面庞与身影。
路炀知道那是自己。
“我不想说第二遍, ”
不知多久之后, 路炀缓缓挪开视线,捏住镜框冷淡道:“松手。”
贺止休目光一沉。
他薄唇翕动, 正欲再开口, 一门之隔的墙外陡然响起两道急促混乱的脚步声。
俩人皆是一怔。
不等反应,一道气喘吁吁却满是局促的低呵骤然闷声传来:“你不要跟着我!”
“明明是你一直躲着我, ”
另一道耳熟的声音怒气冲冲响起,从脚步动静判断,这人大概两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另一个, 紧接着是“咣咚”一声闷响砸在了墙上。
“你不想这样, 那你倒是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或者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躲着我, 刚刚跑道上也是!”话到最后, 说话的人尾音甚至还夹带上丝许委屈。
一墙之隔的外头。
季炎紧紧登时着眼前的人, 咬牙切齿道:“你总得把理由告诉我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吧?”
“……”
文锦之垂眸错开视线,似乎喃喃了句什么。
但不等季炎听清,他陡然伸手将人往后一推,步伐匆匆地朝着洗手间迈去, 握住门把用力一拉:“你别堵着我,我要去上厕……”
话音未落,文锦之一抬眼, 撞上一双意味深长的桃花眼。
贺止休沉吟半秒,伸出手朝他轻松一挥:“好巧, 你们也组团来排泄么?”
文锦之:“…………”
“什么组团排泄,文锦之我话还没说——”紧随其后的季炎戛然而止,短暂愣怔后,他拧着眉没好气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被迫夹在几人中央、背对着铁门的路炀无声摁住已经开始飙升血压突突狂跳的太阳穴。
紧接着他手上一个用力从贺止休手中拔出镜框,飞快一戴。
贺止休感觉手中一空低头看去时,路炀已然恢复回平时冷淡的模样。
只见他捋下箍在肘臂的衣袖,摆正略显凌乱的领口,除却方才被水渍洇湿没干的发梢外,每一处都回归平日里的“死板”后,才终于缓缓站直身体,在满室死寂中若无其事地转过身:
“你们组团吧,我先走一……”
“一”字尚未落地,眼前的文锦之陡然脸色爆红,转身跑了。
这下轮到路炀一愣:“?”
季炎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想追上去,然而没跑两步,倏地发现别说文锦之了,四面八方连半个鬼影都瞧不见。
“坦诚交代吧路班长,”贺止休在路炀背后小声说:“你果然是哥斯拉对不对?”
路炀:“……”
“我要是哥斯拉,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你喷了,”许久后路炀回过头阴森森道:“十八层地狱就是我为你量身打造的摇篮。”
·
“你说啥!?”
宋达一脸悚然地原地跃起,双手重重拍在眼前木桌上,瞠目结舌地看着桌对面的季炎,几乎是惊吓地喊了句:
“你直接拿着原台词照本宣科地对着文锦之念了!?你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