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炀:“……”
“早晚有天我要找人套个麻袋,把你按巷子里收拾一顿。”
路炀木着脸寒声警告完,认命地抓过贺止休指尖,转了个面。
如果说那一场混战中曹卢围受的伤时最重的,那么贺止休俨然就能屈居第二。
——Alpha平时看起来温和良驯,除了耍嘴皮子,倒也没显示过其他攻击力,哪知揍起人来却丝毫不留余地。
手背指骨擦过脸颊砸在地板,另一只手更是直接摁着地板硬磨出几道血痕。
曹卢围到底不是什么只会被摁着揍不会反击的呆货,疼痛与众目睽睽之下挨揍丢脸这两件事,足以点燃他满腔怒火,因此当下便怒吼着就朝贺止休反击回去。
于是混乱中,贺止休原本就磨出口子的掌心几乎褪了一层皮。
先前在警局时,他愣是仗着校服衣袖宽长,稍稍遮了遮;又是左手,不妨碍写保证书,因此谁也发现他这里还受了伤。
贺止休原以为路炀也不知道。
不算明亮的光线下,路炀一手捏着贺止休指尖,另一手拿着湿巾仔细擦去上头的碎石灰尘。
大概是因为方才贺止休说过“公报私仇”的缘故,这次他明显放轻了动作。
湿巾裹紧着中食指,上方拢出一块尖端小角,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去擦拭每个角落的脏污。
明明应该是远比手背要严重的伤口,贺止休却莫名没感觉到丝毫疼痛。
他微微垂下眸,从这个角度可以轻易窥见路炀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是睫毛的根数与眨眼时的颤抖频率,以及肌肤上短小透明的小绒毛。
明明总是那么冷的一张脸,小绒毛看上去却软乎乎的。
睫毛也那么长。
扫到掌心估计会很痒吧?
毕竟跟羽毛一样。
皮肤看上去也很嫩,怎么青春期了还半点瑕疵也没有。
不知道手感怎么样。
……有点想掐一把。
不是有点。
是很多点。
点点点点点无限循环小数点……
贺止休暗暗吸了口气。
“有那么疼?”路炀狐疑地抬起眼。
贺止休回过神,才注意到路炀手中的湿巾已经换成了棉签,这会儿正沾着碘酒小心给伤口消毒。
大概是听见他突然吸了口气,错以为疼,这会儿棉签虚虚抬起悬在半空,抬眼望来时候黑眸映缀着碎光,里面只盛着一道身影。
那是贺止休自己。
贺止休不动声色地错开视线,按下最近躁动频率直线上升的心脏,低咳了声,开始没话找话:“没有。就是在想你上药的动作还挺熟练。”
路炀奇异地瞅了这人一眼,也没多想,垂眸继续消毒:“小时候看我爸上,久而久之就学会了。”
这是路炀第二次主动提起父亲。
上一次是在两人三足赛的时候。
贺止休迟疑片刻,忍不住问:“你滑板是跟你爸学的么?”
“嗯,”路炀出乎意料地没有回避,只是极轻地眨了下眼:“他玩很多年了,从学生时代就开始。除了我妈怀孕生我那几年有过空窗,基本都在玩。”
“那么厉害,”贺止休惊叹道:“那岂不是大牛级别。”
路炀极为罕见地轻笑了下,眉宇间的冰冷在这一刻短暂消融。
月色下本就精致的面庞显出一种即便隔着镜框也难以忽视的、摄人心魄的好看。
“我妈说他年轻的时候滑的很烂,因为平衡能力太差了,手脚也不怎么协调,明明是个Alpha,但两人三足赛能带着我走出顺拐的级别。”
路炀说到Alpha时,眉梢夹带几分揶揄地瞟了眼贺止休:“也不是个个Alpha都天生优秀的。”
贺止休正色道:“不要指桑骂槐路炀炀,我可是带着你勇冲过两人三足冠军的。”
“……”
路炀额角青筋一跳,彻底懒得再对路炀炀三个字做无用功,只是沉默地再次蘸取碘酒,然后不留余力地涂在了下一处伤口。
贺止休眯起眼:“你好记仇。”
路炀懒得给他半个眼神:“这叫当场报。”
“那行吧,”
贺止休扬起眉峰,屈指轻轻在路炀掌心不安分地挠了下:“你说了算。”
路炀一把掐住那根不安分地手指,终于冷漠抬起眼。
“不闹了,”
贺止休见好就收,正襟危坐了两秒,又笑着转移话锋:“那他后来都能参加国际锦标赛了,应该下了很大功夫吧?”
路炀顿了顿,才点点头:“差不多。毕竟这是他的梦想。”
但天不遂人愿,正如月有阴晴圆缺那样,这世间也并非每个人都能十分幸运地实现梦想。
甚至未必有人能够成功踏上向着梦想的道路。
池名钧幸运也不幸。
幸运在他超过了许多人,终于踏上了。
不幸在刚踏上前往高山的第一步,便就此长眠。
事发当天,路炀正好在为了第二天的升学考做准备。
天生聪慧让他自幼在学习上不需要耗费过多心血,便能得到一个别人耗尽心力也未必能企及的数字。
因此当池名钧托着滑板说要去参加练习赛时,他没怎么犹豫就拿上了自己的,硬是也要跟着去一睹赛程。
时至今日,路炀依然记得那天自己站在遥远的看台外,天穹湛蓝炽热,四面八方人潮汹涌,速度与声音震颤着空气,盖过了此起彼伏的蝉鸣,卷起风驰飞于遥远天际。
直到阴影坠落,风声骤停,人潮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为止。
天地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蝉鸣顶替所有热闹,如奏响挽歌般,循着风盘旋而上。
“所有的意外都在口口相传中变成了技术不佳与不自量力,但其实他为了那一天练了很久。”许久之后路炀才缓缓开口。
他大概在心底为这句话练习过无数次,事到如今再吐出,已经听不出什么情绪了。
贺止休忽地想起之前因为齐青乐而谣言四起的那一天,课桌倒下,书塔落地变成废墟,半个三班却都杵在讲台上冷眼旁观肆意打量,那时的路炀也是这样。
他平静地说,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愤怒毫无作用。
那是否只因过去流言四起的时候,他也曾愤怒地试图辩解过、反驳过;甚至与人争执过,只为了告诉所有人“并非如此”,却不得善终呢?
“好了。”
路炀丢下棉签,从袋子里翻出一板创可贴:“绷带明天会被老师发现,追查起来就太麻烦,大致还是擦伤,先用这个贴着吧。”
等撕开粘上后,路炀又顺口问了句:“还有哪里有伤,自己说。”
贺止休回过神,眨眼看向手上整整齐齐地三个创可贴,忽地说:“哪里都可以?”
路炀对这人满嘴跑回车的行为已经快成了条件反射了,当即满眼警惕地冷冷警告:“内伤给你打120。”
出乎意料贺止休没有捂着自己的胸膛作妖,而是抬起下巴蹦出一句:“还有这里。”
路炀:“?”
“就是这,”
贺止休抬手一指自己的唇角,满脸无辜:
“警察来的时候曹卢围趁机给了我一拳,我还不能打回去,磕着牙还破皮了,只舔到了血。刚刚所里也没镜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到我的颜值。”
他说着主动往路炀眼前一凑:“你帮我看看,青了么?”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太突然,路炀避无可避,被迫近距离对上了贺止休的目光。
少年眉眼俊逸,五官轮廓尤为深邃,昏暗光影下每一处都格外立体,略长的黑色发梢顺着风微微飘起,末端好巧不巧从皮肤轻轻剐蹭而过。
其实那是很细微的触觉。
但这一瞬,路炀莫名感觉被蹭到的位置漫出一股难以言描的痒意,顺着肌肤蔓延而下,抓不住也拦不到,只能任凭它沉入从未感受过的地方。
“青了,”顷刻后路炀推开这张招人烦的脸,冷酷无情道:“丑,别往我眼前凑。”
贺止休眉梢一扬:“真的?”
“店里有洗手间,自己滚进去照镜子。”
“那还是算了,”贺止休往后一靠,双手揣进衣兜:“我还等着你帮我上药呢。”
“……”
“你怎么不说话了路炀炀,”贺止休用脚尖踢了踢路炀的椅子,“不是说好除了内伤什么都可以吗?”
“……滚,”路炀把伸来地脚踹开,“拿出手机自己上。”
贺止休理直气壮:“我受伤了,手疼。”
他俩说话声并不算大,但架不住夜色渐深,店里的人来来去去好几拨,每走过一个就要偏头朝这望两眼。
直到隔壁桌那对因为一把游戏,成功从来时的浓情蜜意,变成现在的你踢我踹骂骂咧咧,才终于吸引走了大部分视线
路炀深吸一口气,冰碴子似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疼死你拉倒。”
话是这么说,但手却再次拿起了棉签。
曹卢围趁乱那一拳没挥出什么力度,主要还是唇角的肉太脆弱,磕着牙齿把皮磕破磕肿了。
店内光线照不到这侧,路炀只得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充当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