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换没有放开手,说:“我很意外你在那儿。”
然后呢?
他又开始话说一半留一半。
但喻遐却并不介意,他抽回手,提醒姜换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回哪儿,酒店?”
“酒店吧,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姜换无意识地互相摩擦自己的指尖,一阵捻动后,他环顾四周,眼神定在外面寂静的街道,“你晚上在这里休息?”
“后面有个小房间。”喻遐这么说,涌出一股莫名的预感,担心姜换下一句会问他能不能让自己也在那儿将就一晚上。
储物间,紧挨着的狭窄的盥洗室,还有那张行军床。
好在姜换什么也没问,只说:“那要注意安全。”
“没事,等下会关灯关门。”喻遐还向他展示了便利店不太精密却很管用的报警系统,对着姜换笑着承认,“我观察别人是不如你啊,但基本的都懂——走吧,送你?”
“等你关灯了就走。”姜换说。
喻遐拗不过他,也知道姜换做出的决定几乎没有修改的余地。
他按部就班地记好账,开警报器,玻璃门锁掉一半,走到后面的角落里准备关灯。这过程中,姜换始终在他身边不远。
照明总开关附近是个监控死角,第一天来上班时店长告诉过喻遐,那里拍不完全所以别把私人物品放过去,后续查监控时容易引起误会。他记得这句话,但没怎么放在心上,这时却不自禁地想了起来。
“我关灯了啊。”他说,更像给自己听的。
“关吧。”
听见他这么答后喻遐回过头,手按在总开关上了,眼睛却看向半步外的姜换。
再次确认监控的位置。
“咔嗒。”
视野内霎时全黑了,只有远处冰柜里还有幽幽的冷光。
适应黑暗需要时间但确认姜换在不在则只靠本能,喻遐准确地捉住他的手腕,掌心对掌心,手指对手指,卡入他的指缝握得很紧。
姜换的呼吸声一如既往节拍分明,没有变化,喻遐借着一点冰柜的冷光,发现他碎发掩盖下的金属色很快很轻地闪了闪。
忍了好久,被他的气息反复萦绕然后宣告逃避失败,喻遐决定不躲了。
他微微仰起头,嘴唇印在那颗眉钉上。
体温只用一个呼吸就捂暖了它,喻遐及时退回合适的位置,听着自己的心跳再次没出息地越来越快。他见姜换没有动作,不拒绝,就更胆大妄为,手指往上,在昏暗的监控死角反复流连那两道凸出的疤痕。
他的不舍太明显,不说点什么的话今天就没法收场了。
姜换到底比他更会面对即将失控的情绪,他按下喻遐抚摸左腕伤疤的动作,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落点是喻遐耳垂下方。
“明天见?”姜换问。
喻遐忽然就再无法假装正常,崩溃地一把抱住了他。
他现在脆弱,孤独,只靠一个人不停地挣扎,好多压力与无助,还要在所有人面前强撑冷静坚强,因为别人说他情绪稳定,他有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情绪稳定。
他想大喊,大哭,质问这些夸他的人为什么自己要这么累。
他也不想成熟,不觉得这些都是值得被表扬的特质。
如果所有人的21岁都一样难熬……只有他的21岁才这么难熬吗?他的人生为什么比同龄人要多伤心和挫折,他的尽头又在哪里?……
在吻上姜换时喻遐闭着眼,那颗眉钉冰冷的触感从嘴唇传到眼眶里打着转,眼泪就不受控地涌出,又被他忍耐住了。这是他唯一自发的忍耐,因为好像姜换很怕看到他哭,姜换擦过他的眼泪,却不知道说点什么能安慰他。
他想诉苦,很委屈很不开心,很想抱姜换抓住姜换,想要姜换,但又不明白这样算不算自己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现在这些细枝末节的情绪被姜换感觉到了吗?
姜换会不会觉得他很烦?
“手机给我。”姜换就着拥抱的姿势,用一只手捏了捏喻遐的后颈。
他不明所以但是照做,乖乖地交出来了,鼻尖一片红。
“解锁。”
喻遐:“你生日。”
姜换看了他一眼,用六位数字解了锁。
他打开通话界面输入一串号码。
“想见我了就发个短信。”姜换并不郑重地给了他一点小小的特殊待遇,“这几个月应该都会在东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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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更,开年巨忙
第二四章 想见的人
凌晨两点告别,姜换等喻遐关了灯关了卷帘门只留一扇应急呼叫的24小时窗口,才站在路边开始找剧组为他预定的酒店叫什么名字。
地图策划了一条几乎横跨整个东河市的交通路线,推荐的省时方案是地铁转公交耗时1小时20分钟。且不说怎么就最省时了,这个点地铁公交全部停运……指望不上人工智能,姜换叹口气,叫了辆车。
抵达酒店,出电梯后就看见自己的套房门口站了个人。
姜换像猜到了她会来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径直刷开房间门用力推到最大。
玄关处感应灯旋即亮起,智能门锁发出通电后一声很轻的提示音,姜换踏入半步,对方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姜换只好礼貌地问了一句:“是想聊聊吗?”
“我等了你四个小时。”
张安妮衣服上有明显的酒味,没醉,只是神态疲倦。
熬到深夜又没回过房间,显而易见她结束应酬后就一直在这儿了,但四个小时肯定是夸张说法,好让他愧疚。
姜换倒不愧疚,他习以为常,半晌仍不搭话。
张安妮见状冷哼一声,不客气地走进套房,她拿上吧台放的一瓶芙丝,抿了口,坐在沙发上审视姜换。
衣服和发型都还整洁,看着也算精神正常,张安妮的胡乱担心先消了大半,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今天褚红也到东河了。”
“是吗。”姜换语气淡淡的。
落地窗前景色开阔,此时城市半明半暗,已至深夜,东河像一座蛰伏的巨兽收起了白昼的锋芒,天际线尽头隐约看得到海岸轮廓。
张安妮问:“你没去见他?”
“没有。”
“还以为你和他在一起。”张安妮若有所指地说,“毕竟以你的生物钟,很难得那么晚还在外面,除非去见了觉得重要的人。”
“你想太多了。”
张安妮嗤笑一声。
就算姜换和褚红见面她也无权置喙,不过亏得她清楚对方为人,姜换要和褚红在一起,至少比招呼也不打一声惹出其他公关事故好得多。
这句拙劣的敷衍让张安妮心里有了预设,认定姜换一定是去见他的旧情人了。于是最明显的破绽被她直接忽略,姜换和褚红都是资深烟民,凑在一块少有同时克制住不点一根——这天晚上姜换却半分烟味都没有。
不过深夜等候至此,要做的也非审问一个成年人刚才的行踪。
张安妮将玻璃杯里的水一饮而尽,说:“姜换,任性多少也有个度吧?”
姜换拿起烟盒。
余光扫过酒店茶几上摆放的无烟标志,烦闷地又放了回去。
他暗自无奈,知道张安妮在明示今天拒绝出席晚宴的事,刚才电话里她被各种人影响,想和姜换沟通的都没有说完就没办法继续了。
于是堵他到现在,张安妮肯定不会就此停止。这个话题一起,所谓“寒暄”就不可能尽快结束了,姜换干脆倒退两步坐到她对面,摆出长谈的诚恳。
张安妮瞥见他洗耳恭听,面色和缓了些,语重心长道:“倪嘉庭这部电影的最大资方就是莱恩,说得难听点儿,现在业内不少人传你是资方塞进去的。”
她话到中途看姜换的表情,对方洗耳恭听的模样,一点也没为这话恼怒。
于是张安妮放心地欲扬先抑,说:“大家怎么传的你听听就好,他们猜因为文艺电影没市场,你又没奖运,所以莱恩急着让你转型试水。当然,他们的想法不一定错,不过倪嘉庭选中你,这一点无论如何不会改变。”
姜换点了下头。
他侧过脸,碎发挡住表情,张安妮没发现他已经熟练地开始发呆。
“……电影讲什么的、能不能得奖我不在乎,我只关心运作模式、盈利手段和带给你的正面影响。”她继续说,“今天组织接风晚宴,你是主角,但你没到场,倪嘉庭或许不在意,别的投资方呢?电影导演组呢?都会觉得你给了大家好一个下马威!姜换,你还要在这个剧组待很长一段时间,这次没有许导给你撑腰了,让大家怎么想?”
她在这儿开始停顿,按照社会基本谈判规则,现在该轮到姜换表态了。
可她等了半晌,姜换也没有表态的意图。
张安妮不满地皱起眉:“姜换?”
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姜换缓慢地看向张安妮,要笑不笑:“这些东西都不该我考虑,你是我的经纪人,但也仅限于此。”
张安妮猝不及防,被他噎了个彻底。
通常姜换很会做人留一线,至少从来没有当面呛过她。
况且还呛得如此耳熟?
张安妮诧异之余忽地想起来,刚才她话说得过了火,提到许为水的名字了。
“你是他的经纪人,但仅限于此。”许为水当年笑着递了把软刀子,“如果不同意的话那我们没必要继续聊了。或许你觉得我太专横,他母亲把他交给我,师徒一场,我必须做出对他负责的决定。”
可什么叫“对他负责”?
是差点把姜换逼上绝路么,还是精神折磨他几个月再给一段时间的自由?
若非许为水,姜换或许根本不会……
张安妮的酒彻底清醒,脸颊一片火辣辣的疼。
她想起和姜换签约的那天,许为水也在,把每个合同条款看过后表示要找律师。等许为水起身走了,她观察姜换一脸茫然,仿佛是只面容精致的提线木偶。
去之前,张安妮只道姜换个性古怪,并不知有这层关系。
她记不得当时自己如何突然胆大地问姜换:“今天你一直都不开口啊,怎么了?是不是他和你额外约定了什么?”
姜换说完,张安妮愣了下:“什么叫,你必须和他合作完五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