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和姜换上床了。”他说,心情突然异常平静,“但他没骗我也没强迫我,是你情我愿的,不止一次。”
袁今捂紧嘴,瞪圆的眼睛暴露他的震惊。
“这件事说起来有很多巧合,断断续续的……总之就是现在这样了。”喻遐说着,看向那杯没喝完的酒,蜡烛灯的光在杯壁摇晃,像一块碎掉的月亮。
有几秒钟真空。
袁今往后靠进椅子:“不行,我得冷静下……”
冷静持续不了半刻他又猛地往前倾,严厉教育喻遐:“不是,你为什么真的告诉我啊?不怕我转手就说出去?对别人能不能有点警惕啊,之前——”
“说出去,然后呢?对你有什么好处?”喻遐轻轻把杯子推给袁今。
袁今:“……”
喻遐看着他:“你不会说的,袁今,你还把我当朋友。”
他放弃般的重新喝了口酒:“服了你,简直不知道该说心大还是骂你笨死了!学校举报信的风波还没过去——”
“可能我就是很笨吧,撞了南墙不死心,吃了一次亏还敢随便相信别人。”喻遐说着,想起某人对他的评价,不自禁地笑了笑,“姜换也这么觉得,但你说我能怎么改呢?”
袁今欲言又止,望向喻遐。
玻璃杯的柠檬水喝了一小半,昏暗中,喻遐的目光柔软。
袁今没来由地想起两个人刚认识那会儿,也不是很熟,他就觉得喻遐一定很犟。
坚韧的,倔强的,擅长忍耐同时又总是保持着平静温和的人,看似情绪稳定、内心强大,仿佛能面对常人所无法忍受的痛苦与艰险。
但哪有人能在二十岁出头时就阅尽千帆,练就一颗百毒不侵的心脏呢?
每次听喻遐遇到什么困难、又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已经过去了”,袁今就没来由地想起那四个字:过刚易折。
喻遐的性格太闷,没那么开朗积极,偏偏还固执,所以在浮躁社会中更容易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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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我听说了什么吗?”袁今问完,赶在喻遐回答前说,“算了,我对你和姜换到哪个阶段不感兴趣了,但这些你必须听完,然后自己做个判断。”
“上个学期我不是……签约了公司吗,经纪人最近在安排到处试镜,也认识了一些圈内人。大概就半个多月前有人攒了个局,我去了,在场有个人是跟过不少大导演的组的。他暗示姜换很大概率只喜欢男人。”
这也说么?
喻遐面无表情地想,好像在阳光下根本不存在任何秘密了。
“我记得你喜欢姜换,就问了两句,然后那人以为我对他有兴趣……”说到这儿时袁今再停顿片刻,思考了会儿措辞,继续说,“他就告诉我,‘姜换没那么高冷,你要不去试试’。”
“嗯。”
袁今唯恐喻遐误会了,搓了搓脸:“先声明他不是我的菜啊!就,为了套话顺着问了下,‘怎么呢’。对方跟姜换合作过,具体哪个剧组不太方便直说,他说‘姜换喜欢年轻的,最近刚搞上一个学生’。当时我们那一桌都喝了点儿酒,又因为《触礁》最近口碑很好,一听关于姜换的八卦,大家都很兴奋,缠着对方要问到底怎么回事儿……然后,他拿手机给我们看了一些照片。”
他说着,观察喻遐的表情。
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喻遐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清吧的一角,单手托腮,眼皮很困倦般轻垂,半遮住瞳孔,眼睛幽深,摸不透情绪。
袁今轻咳一声,问:“照片我一看就知道,在咱们学校。”
“照片有我,你认出来了,对吗?”
被他猜到后袁今再不隐瞒了,直言道:“对。”
“大概什么时候能说么?”
“就去年秋天?冬天?我看梧桐树叶子都没掉光。不过你放心,照片没有拍到脸,就看着挺模糊的。”说起这个,袁今忍俊不禁地说,“你知道吗?有两张背景就在碧湖那边,你跟姜换散步的时候,远景看着都是颗粒,跟电影海报似的,还特带氛围感。”
喻遐笑不出来,可他做过心理准备,现在并不十分慌乱。
“所以那时候你们……”袁今问,“约会?”
“算是吧。”
他“哦”了声,对喻遐如何认识姜换不太感兴趣,可能站在他的角度,喻遐和姜换顶多也就一两次,这些过去了的都不是重点。
袁今把自己所听说的全部告诉了喻遐:“目前来看其实情况还好,只是圈内在传,姜换没得罪过什么人,狗仔拍到了多半也是拿去工作室要钱。再说,曝光了也都影响到他嘛,跟你没关系——以后小心点儿,啊。”
“嗯,谢谢。”喻遐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都明白了。”
可他心里远不如外表看上去镇定。
大约袁今只以为他和姜换春风一度纠缠不清,都不投入太多感情,故而不再过度联想,那么换一个人呢?换一个人,如果把这些信息全串在一起——
喻遐最害怕的事似乎即将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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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京,寒冬腊月的冷空气如刀子切割开每一丝缝隙。
三天前,张安妮收到了来自“游心工作室”的邮件,对方作为业内臭名昭著的狗仔团队,不同于其他同行喜欢谈价钱。他们拍到的绯闻、丑闻,等找上门时就一定会曝光,只是提前告知,让艺人团队有个心理准备而已。
有了上一次U盘事件的预告,张安妮以为没什么新鲜玩意儿,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当她打开视频,看完,出离愤怒地打电话给姜换,命令他立刻改签航班,不许去东河,第一时间滚到平京来。
视频有着清晰的时间线。
第一段在夏天,《银河渡口》拍摄期间,姜换站在商务车前和里面聊了两句天。他再下车时,露出里面一个青年的半边身体,两人暧昧地勾过小拇指。
第二段中,梧桐树叶金黄,姜换和一个矮了四五公分的男生在东河大学校园里散步,夕阳晚照,湖中水鸟振翅而飞时美得如同油画。镜头晃动两下,拉近,姜换亲昵地捏着男生的卫衣帽子盖住对方脑袋,然后抱了一下。
第三段则是几张照片拼接而成的,深冬街景,肩并肩走进某个小区的两人。姜换的长发太显眼,根本无需辨认五官,而身高、身形则看得出,另个男生与前两段视频是同一个。
他和喻遐,原来比察觉偷拍更早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姜换在窗边抽了半根烟,手指关节通红,鼻尖也带着点绯色。他摁掉烟头的火,受不了,回到里屋,拿起香水瓶喷了点在手腕内侧。
缓慢揉开淡淡的柠檬草香气,姜换做好一杯咖啡,走进尽头的办公室。
张安妮面色阴沉,正开着打印机,泄愤般的把附件图片都打印出来。见姜换进来了,她不由分说抓起一叠A4纸砸向他:
“你真他妈是一点都不避讳啊!”
姜换不作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弓身一张一张地捡起。
面对张安妮的愤怒,姜换过了刚开始看视频的震惊:“我谈恋爱而已,这不是什么要杀头的罪过吧?让他们曝光,反正人设没崩。”
“什么人设?你把这叫‘人设’?”张安妮气极反笑,“演男同性恋就得搞成真的,你疯了?亲手给别人递刀子?”
“我只是觉得很荒谬。”
张安妮不语。
姜换拿起一张她刚打印出的纸:“拍得不错。”
话音刚落,张安妮黑着脸再次将一堆A4纸摔向地面,雪花似的飞着,盘旋落地,一张正在姜换脚边。他要去捡,张安妮沉沉地说:“等游心的稿子发出来,我们马上否认,说你和这个人没有实质关系。”
“为什么?”姜换看着她,“喻遐是我的男朋友,我不能这么说。”
“姜换。”
张安妮字正腔圆地喊他的全名:“37届金橄榄奖的提名要出了,你提名最佳男主角,《触礁》,板上钉钉的事。因为这部电影大获成功,许为水松口不再绑住你的‘优先合作机会’,现在我手头正在谈的片约就有3个,都是名导演、名编剧、男一号。再看以后,今年8月紧跟着《银河渡口》会上映,11月是金玫瑰奖——”
“嗯,所以呢?”姜换仔细研究照片。
张安妮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一把拿下,随后猛地撕成两半。
纸张断裂声划破静谧。
“姜换你别任性了!”她怒道,“孤儿、被收养、同性恋、不清不白的丑闻、耍大牌……这都是好消息吗?是人设吗?我可以帮你摆平一切,但是!你要配合我,支持我的工作!——我们相互理解,好么?”
姜换抬起手,不太自然地碰了碰眉钉。
小半年后,一时兴起的穿刺伤处只剩下最深处还有迟钝的痛感。长度在缩减,伤疤在愈合,太叛逆的金属出现在眉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还记得自己告诉喻遐临时有事不去东河了,对方发来一个“难过”的表情。
但喻遐很快说:“没关系,我会想你的。”
喻遐总是“没关系”,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会告诉他。姜换觉得确定关系后,他能够给喻遐的太少了,陪伴,礼物,名正言顺的男友身份。
可是喻遐从不索取。
见他脸色和缓,张安妮以为是妥协的前兆,放软语气:“阿换,我说过了,你不要总拿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
“安妮姐,我也说过了。”姜换面色如常,“喻遐是我的男朋友。”
“你……”
“他对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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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榜单太挫败了,哭着跑了
第四七章 流星是自私的
姜换与张安妮不欢而散,没有吵出任何结果。
说是吵,其实都是张安妮在说,姜换一如既往漠然地站在那儿,冷着脸,表达了自己不在乎拿奖和成为大明星,便不再过多解释了。
尽管能理解张安妮站在经纪人的角度希望他越走越好,前途光明,也很感激张安妮迄今为止为他所做的一切,可姜换到底没能说服她,做不到对张安妮感同身受。同样的,张安妮也不理解他,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
争执过后,姜换离开工作室所在写字楼打车去机场。
在路上他收到张安妮的长段文字。
起先,姜换根本不想打开看,但过了两个路口,激愤逐渐消退以后,他还是耐着性子把这些长篇大论逐字阅读了。
“阿换,作为经纪人,我希望你成为优秀的演员、耀眼的明星,作为朋友,更希望你坚持自己,不要后悔。虽然你总说不在乎前途,可我们始终是一个团队,我有责任提醒你,‘前途’并非你一个人的。
“30岁生日时,我们许愿未来越走越好。后来你因为《触礁》生了情绪病,去临水镇做义工、隐居、慢慢地疗养,靠自己一点一点地走出来,我真心实意为你高兴,也告诉过你,拿奖不重要,票房也不重要,只要你能找到真正喜欢的事,我百分之百支持你。
“现在对你的恋情,男朋友,我也是一样的态度。
“阿换,请不要直接做出决定,更别意气用事,为了和媒体赌气就承认你们的感情。
“我背着你调查过喻遐,他家庭成分简单,毫无背景,承受不起曝光带来的后果。一旦这段关系被承认,受到伤害最多的人绝不是你。
“你随时都能抽身,这座城市不想待了就换个地方,但是喻遐不可以。他的家在东河,他还要继续完成学业。
“如果你真的在乎他,就不应该在这时候让他卷入漩涡。”
字字句句全是发自肺腑,姜换安静地读完,将手机反扣在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