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部被打的地方一直隐隐作疼,但白天忙着别的事没有时间在意,这会儿一不注意,顿时疼的他脸色泛白。
宋衍小心翼翼再次躺下。
虽然床-上已经铺了厚厚的被褥,却还是硌的慌,宋衍开始怀念现代的席梦思、乳胶床垫……
他换了个姿势试图侧着睡,但时间长了还是不舒服,不是左边胳膊麻,就是右边胳膊麻,背部的伤也拉扯着,夜深人静之时感触更加分明,明明已经昏昏欲睡,却一夜都辗转反侧。
不愧是亲妈打儿子,下手真是狠啊!宋衍幽幽叹了口气。
黑暗中,顾惟睁开眼睛。
身旁之人已经翻来覆去一夜了,但即便如此也没有逾越分毫,就连忍着疼痛之时,声音也是隐忍的……这是怕扰了自己吗?
顾惟眼底浮现一丝复杂之色。
这伤,到底是因为自己。
宋衍的右胳膊又麻了,他慢吞吞的挪动着,正打算换个方向睡,却不想刚刚转过身,便对上了顾惟幽暗的双眼,陡然一惊之下,困意都消散了。
夜色中顾惟眼神不明,缓缓开口:“起来,我替你上药。”
宋衍震惊的看着顾惟,还没等他思索顾惟哪根筋出了问题……
下一刻,又听顾惟嗓音清冷:“你
吵到我睡觉了。”
宋衍:原来如此。
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吵到顾惟了呢。
不过……
宋衍有些疑惑的道:“你哪来的药?”
顾惟淡淡开口:“席大夫给的。”
宋衍略微思索片刻,他本打算明天一早再找大夫,如果顾惟这里刚好有药,自己也不必硬撑着,他们也算队友了不是?
宋衍从善如流,弯起眼眸笑了:“那就麻烦你了。”
他背对顾惟坐了起来,抬手将长发撂到身前,将肩背露了出来。
顾惟视线落在男人的背上。
衣衫滑落在臂弯之处。
匀称挺拔的背脊出现在他眼前,蝴蝶骨被包裹在白皙肌肤之下,勾勒出流畅优美的弧度,只是此刻背上一道青紫痕迹,破坏了原本的完美无暇,却又……平添了一丝脆弱的美感。
顾惟不动声色的拿出药膏,用指尖沾了一点,轻轻落在伤痕之上。
许是因为疼痛的缘故,他能感受到,自己在碰触到对方的一瞬间,对方身体陡然绷紧了一下,脊骨微微凸起,一节一节隐至衣衫之下。
顾惟垂下眼眸,将药膏一点点推开。
宋衍抿紧了唇。
药膏触之即凉,在顾惟的指尖下,一丝一缕凉意渗了进去,很快又变的灼热起来,渐渐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夜深人静。
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宋衍不知为何突然有点不自在。
也许是太-安静的缘故吧。
宋衍试图缓解一下凝重氛围,他开口笑道:“你突然对为夫这么好,为夫甚是感动,莫不是喜欢上为夫了吧?”
顾惟冷淡的撩起眼眸,视线落在宋衍侧颜上。
还有心情说笑,可见没打疼。
顾惟手下微微用力。
宋衍顿时疼的咧了一下嘴,但顾惟这般反而缓解了他的尴尬,其实刚才那只是说笑而已,他当然知道顾惟不可能喜欢他。
顾惟可是被原主这个登徒子调戏又求娶的,若非原主的所作所为,他本不必受这样的屈辱折磨,怎可能因为自己对他好一点,就喜欢上了呢?
宋衍其
实也想明白了,顾惟愿意给自己上药,说明孩子心地善良啊!虽然不喜欢自己,但看自己为他受伤,心里过意不去。
哪怕身处逆境,面临种种恶意,依然愿意回以善意……
宋衍心中柔软下来。
他收起自己嬉笑的表情,忽的回过头,认真看着顾惟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惟动作一顿,他第一次在宋衍脸上,看到这般郑重的表情。
宋衍道:“之前顾思齐骗我你也心悦于我,我这才求爹娘上门提亲的,但这段时间就算我是个傻子,也看出来你不喜欢我了,顾思齐那个混账不但骗我,还敢欺负你,实在是可恨!”
顾惟面不改色,嗓音淡淡:“所以呢?”
宋衍语气温和而缓慢:“本少爷素来怜香惜玉,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情,所以即便你伤好了,我也不会对你如何的。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后你还没喜欢上我,我会秉明爹娘,还你自-由。”
这里宋衍稍微美化了一下原主,也是无奈之举,况且区区三个月时间,顾惟不可能喜欢上他,自己届时则有合理的借口,给顾惟和离书。
今天说这些话,也是为了让顾惟安心,能在剩下的时间里,和睦相处好聚好散。
顾惟看向眼前人的眼睛。
那双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温和,清明干净。
这番话,出自他真心。
宋衍愿意让他走。
在被打断腿送到宋府之前,顾惟设想过种种可能,但任何一种可能……都不是眼前这般景象。
他这一生似乎总是运气不太好,在乎他的人会离开他,对他好的人会背弃他,用尽了力气去挣扎反抗,却总是被命运作弄。
一次次坠入更深的深渊。
这是第一次,在他什么都还没做的时候,有人让他知道,你可以不必努力,不必算计,不必隐忍,你甚至都不必说出口……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是的,这就是他原本想要的。
只要三个月的时间。
就能理所当然的离开宋府,不必付出任何代价,这样的结果自是最好的。
是他之前甚至都不敢奢望的……
可是此刻他看着宋衍,听他说
出这番话,心底却没有得偿所愿的开心。
许久,顾惟低哑开口:“好。”
若你真的说到做到,这一次,我不杀你。
………………
不知道是不是药膏的作用,宋衍后半夜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直接睡到自然醒。
昨天和顾惟说清楚了,让宋衍心里石头放下了一块,他希望顾惟留在这里的时间,可以没有后顾之忧,而不是日日提心吊胆。
而且安排好了顾惟的事情,自己也可以专心做正事了。
这几天宋衍一心扑在家里生意上,没事就询问一下董管事,月落城的生意进展如何了,董管事表示那边进展顺利,商队已经成功到达了月落城。
这算是个好消息,宋衍让商队的人不必急着回来,先在月落城置办产业,钱随便花,不够他会去和老宋说。
这是个缓兵之计。
要不了几个月就会天下大乱,到时候即便自己不说,宋德远也会想办法逃难,而他们之前的部署,也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至于顾惟,这几天时不时出去一趟,平时在家即使同睡一床,也没有什么话说,和宋衍算是相敬如宾了。
宋衍不在意顾惟出去做什么,只是让下人多跟着一些,以防遇到什么不长眼的人,但这回倒是没有再遇到那种事了。
宋衍背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每天都是忙到一沾枕头就睡。
随时冬宴临近,宋衍难得有些紧张,许是神经绷太紧了。
这天晚上做了噩梦。
梦中戴着修罗鬼面的男人一身黑色甲胄,手中魔剑杀意滔天,他出现在了宿明城的上空,一声令下,千万魔族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凡人修士仙人……任何人在这股洪流之中,都渺小的如同一个尘埃。
死亡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姿势,降临在人间。
他拼了命的逃,带着爹娘和顾惟,还有宋府的家仆们,但是他们太慢了。
双目血红的魔族来到他们的面前,一刀一刀杀死了他认识的所有人。
钟慧兰没有跟上来,踉跄着摔倒了,宋德远去搀扶钟慧兰,两人被魔族一剑穿心……
他浑身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蓦然回首,发现自己
还紧紧拽着顾惟的手。
所有人都死了,都死光了,但是他还有顾惟……
他至少也要护住顾惟。
他拉着顾惟拼了命的往前跑,身旁是尸山血海,倏的一旁出现一个魔族,刀光在他眼前掠过,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只是跑着跑着,不知为何心头不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拉着的只是顾惟的一只手。
顾惟的身子呢?顾惟的身子去哪里了?
宋衍惊骇欲绝的回过头,就看到顾惟半边身子倒在血泊中,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他吓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冰冷。
他跑不动了。
跑不掉的。
所有人都跑不掉的。
他茫然的抬起了头,看向沉沉天幕之上,如同魔神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