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天快亮了!
忽然间,有什么冰冰凉、湿润的东西滑入了他的后脖领子,吓得邱肖乐一个机灵窜起来,一伸手,摸到了一把深深的黑红。
“啊——啊——”邱肖乐崩溃地尖叫。
更多黑红色的血从天花板渗透下来,沿着墙壁缓缓流下。
窗口的光线开始扩大,随着天光亮起,整个疗养院的灯开始熄灭,但熄灭的似乎并不只是灯光而已——
墙壁上洁白的墙漆开始一片一片剥落,甚至水泥墙壁崩坏,露出里面的钢筋,邱肖乐坐着的床铺从柔软变得干硬,床单像是干巴在了床架上面撕不下来,成为深褐色的一片硬物,而地上那片被邱肖乐吐出去的药片,眨眼间长出了腿来——
它变成了一只黑得发亮的奇怪甲虫!
邱肖乐早已经吓得僵住了,他的肌肉似乎变成了石头,使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气流声,再想起前两晚他乖乖吃下了药片,一阵汹涌的恶心感涌来,然后他似乎感觉自己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瘙痒,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然后又是一声惨叫。
他在自己胳膊上,摸到一个凸起的、会移动的硬物!
眨眼间,天已经大亮了。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低沉的阴云笼罩着一切,有白色雾气弥漫,使得远处的景物根本看不清楚。
邱肖乐不管不顾,当即从床上蹦下来,猛冲向医院外。
他一路穿过破败的走廊,路过了那晚登记时的导诊台,又一路跌跌撞撞冲出了大门。
真的就这么冲出来了!?
邱肖乐大口喘气,想要找到他的车,白雾在他眼前弥漫,弄得根本化不开。
他没来得及多想,凭借记忆,向白雾里某个方向冲去。
隐约地,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谁?王梦?还是小雨?老越?”邱肖乐向前靠近,“成泽越,是你吧?”
那是一个高挑但是弯曲的影子,邱肖乐没有注意到影子的异常,径直冲了过去——
“哇啊啊啊——”
他迎面撞上的,是一张深渊巨口,大张着嘴巴的扭曲人体,和病房里的十四号病人如出一辙。
邱肖乐只得急急忙忙向后退去,回到白雾没有弥漫过来的地方,好在,雾气里的怪物也没有跟出来。
他绝望地站在门口,大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无人应答,随着时间的推移,白色雾气开始向建筑物的方向弥漫,雾气里朦朦胧胧的影子也一个一个出现,变得更加清晰,似乎下一秒就会冲破白雾,向他袭来。
邱肖乐反而稍微冷静了片刻,皮肤下的虫子痒得他恨不得把骨头都挠一挠,但他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转身折返,向原本的病房走去。
他快步冲到病区,踹开其他几人的房门,季梦雨和林佳瑶不在屋内了,王梦和成泽越则各自躺在破败的床上,身上被黑红色的血水滴滴答答地染成深黑色。
“醒醒,快醒醒!!!”邱肖乐猛烈摇晃他们,但是没有任何反应,这两个人像是死了一样,如果不是身体还温热、呼吸还正常,邱肖乐会以为这是两个死人。
他哆哆嗦嗦地转身,出门,去寻找另外的三个人。
但是刚刚出门,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高跟鞋的声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地面才会发出的声音,邱肖乐转过头去,惊恐得快要魂飞魄散,他看到了一个狂奔而来的护士!
那个护士的四肢也是折断扭曲的,原本浅色的护士服已经是和床单一样的灰褐色,挂在她干瘪的皮肤上,她的身上、脸上还缠着带有黑褐色血迹的绷带,此刻她以极快的速度向邱肖乐冲来。
邱肖乐也顾不上其他,转身疯狂逃命。
身后的高跟鞋声一直紧随其后,邱肖乐跑得喉咙里全是血的味道,他一路狂奔,试图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大部分的病房门都是锁着的,他并不敢尝试里面会不会再来一个十四号那样的怪物。
转过一个走廊,邱肖乐回头,惊得头发都立起来了——那护士分明已经到了他身后,几乎快要贴在他背上了!!!
但是前面,赫然是死路!
“啊啊啊啊——————”邱肖乐尖叫着撞向前面挂着大锁的门,然后从门上头晕眼花地滑落在地。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护士尖锐的利齿,和它口中浓烈的腥味。
再然后……
护士的头飞了。
邱肖乐被迎面一股黑血喷了满身满脸,呆滞地看着无头的护士身体缓慢倒下。
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个看上去阴森森的青年,他有苍白的皮肤,浓重飞扬的黑色眼影,以及染成深紫色的双唇,唇边带着的是一个虚伪的笑容,那双眼睛斜斜地看过来,仿佛在看地上一只乱蹦的蚂蚱。
青年漂浮于半空,白色的长发微微摇曳,他单手提着一柄比他还要高的黑色镰刀,居高临下,眼神冰凉。
小鬼没了,这是……死神吧。
邱肖乐眼前一黑,终于白眼一翻,晕死了。
林佳瑶小心翼翼地从江临双背后探出头,尴尬地说:“呃,大师,这个也晕了。”
江临双哼了一声,抬手凝聚了一根地狱火组成的绸带,绑在邱肖乐的脚腕上,拖着转身就走。而他手里原本还拖着另一个——昏死过去的季梦雨。
江临双把季梦雨和邱肖乐分别丢回各自病房,然后带着林佳瑶,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让她坐下,凝聚地狱火成为一把小巧的手术刀,然后拉起林佳瑶的胳膊。
他在林佳瑶的手心划了个口子,但在法术的作用下,林佳瑶没有感觉到疼,也没有看到出血,黑色的火焰在伤口上方燃起,不消片刻,几只黑色的大甲虫从伤口中爬了出来,一头扎进了黑火中,仿佛是飞蛾扑火一般,被烧成一团黑烟。
“大、大师,这是什么?”林佳瑶哆嗦着问,虫子离开身体后,她感觉到一阵舒服和轻松,身上也暖和了起来。
江临双却没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只能判断出这些东西喜爱亡灵气息,却并不能消化地狱火。
“等等,等到晚上。”江临双吩咐林佳瑶,“我虽然可以一路砍了那些鬼带你出去,但如果不知道这些鬼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找上你们的,你就还有再次遇到类似危险的可能。”
“好。麻烦大师了。”林佳瑶虽然害怕,但大师说得有道理,一味暴力是解决不了根本的,不过看过大师砍瓜切菜一样砍鬼之后,林佳瑶似乎也有了底气,“等晚上,我们一起查清楚。”
夜幕,很快再次降临,疗养院那光鲜亮丽的外皮又一次出现了。
第四十八章
江临双使用了一个相当经典的法术——化影术——他隐藏在了林佳瑶的影子里。
他自从战胜了炎魔领主、拯救了迪亚纳之后, 就一直是以一个度假的心态在过日子,但现在他忽然有了点新的兴趣——他对这个世界前二十年的记忆告诉他,正常来说, 在这个世界不应该这么高频率地遇到灵异问题, 那么这到底是因为灵异问题变多了,还是因为自己在吸引灵异问题?
他的特殊之处在哪?
法师的直觉告诉他, 如果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没准他能找出当年自己被召唤到迪亚纳大陆的更深层次原因。
当年的调查结果其实并不让人信服, 种种迹象表明, 新生代的湮灭教派认为, 迪亚纳大陆上的灵魂都被这片大陆的意志所约束, 如果想要毁灭现有秩序, 那就是在和世界的意志作对,那么秩序之内、被世界意志约束的灵魂是很难做到的, 所以, 他们召唤了来自异界的灵魂,希望异界的灵魂能够带领湮灭教派, 实现他们的夙愿——
那么问题来了, 召唤的时候, 是怎么样的筛选机制呢?随机抽取吗?那怎么保证这次极其艰难、撕裂两个世界、横跨时空的召唤,召唤来的不是圣骑士大统领歌利亚那样一身圣光正气凛然的家伙呢?
为什么最后落入迪亚纳大陆,作为一个新生儿降生在湮灭教派的,是江临双的灵魂?
他的前任大神官曾经十分感慨:“感谢敌人的馈赠,千辛万苦给我们召唤来一位传奇大神官。”
这中间,想来一定有哪个环节脱离了掌控。
他正想着, 林佳瑶焦急的呼唤将他的思绪召回。
“大师,怎么办?”
林佳瑶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 她看上去摇摇欲坠,手里端着一个餐盘,手指在盘子边缘捏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能把盘子捏碎。
江临双转身看过去,也愣了一下——
只见那是纨绔四人组中他不太记得名字的两个,似乎是叫王梦和成泽越。他们正被捆绑在一根木棍上,手脚绑在一起,大头朝下,像是很标准的捆羊的姿势,而且浑身赤裸,就这么被抬到了餐厅里。
所有的病人齐刷刷地扭过去,他们兴奋得五官都快要飞出去了,脸色通红,双手握拳放在桌上,一副等着什么特大喜讯的样子。
只见护士长打扮的女人走上前来,红光满面地说道:“今天,为了庆祝大家的恢复,我们为大家准备的特殊的欢庆晚宴——烤全羊!”
林佳瑶大骇,与此同时,她看到无精打采的季梦雨和一脸惊慌失措的邱肖乐被两个护士架着,悄无声息带到她面前坐下。
护士长的声音变得慷慨激昂:“这两只鲜活非美的羔羊,用精致的饲料精心喂养,细心调配过的调料仔细腌制,腌制了三天,终于彻底入味啦!”
邱肖乐一边抓挠自己手臂上鼓起的包,一边用口型对林佳瑶和季梦雨说:虫子!
林佳瑶想起大师从她身上捉走的一把虫子,不寒而栗。
而季梦雨全程呆呆的,看起来吓傻了。
江临双在林佳瑶耳边说:“不用担心,她中了我的……镇定咒语,有点副作用。”
其实中的是混淆咒,因为季梦雨见到江临双的时候,脱口而出了一句“好漂亮”,大神官当场炸了,哪能这么说一个认真打扮过的黑暗阵营领袖?他当时又没开魅惑术的,怎么能给出漂亮这样的评价,所以大神官一怒之下一个混淆咒下去,让季梦雨的认知变得混乱,吓得季梦雨以为大神官是恶鬼,直接晕了。
混淆咒的后遗症嘛……智商稍微不在线了点。
“接下来,我们将为大家现场烤制这两头非美的肉羊!”护士长说着,病人们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几乎要掀飞屋顶。
恰好就在此刻,一名护士突然出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古怪的身影——
身穿一身雪白的医生白大褂,却坐着轮椅。
“谢、谢二哥?”林佳瑶惊讶地瞪大眼睛,邱肖乐也转过头去,赫然看到谢长行打扮得像个医生一样,悠哉游哉地进了门。
白大褂的出现让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病人竟然整整齐齐地看向谢长行,脸色变得紧张惶恐,甚至有点惊恐了。
甚至护士长都转过了头,看了过来。
半晌,护士长古怪地开口:“你是什么人,刘医生呢?”
谢长行彬彬有礼地回答:“刘医生辞职了,我是接替他的谢医生。”
江临双都从影子里探出了半个头来,好奇地看向谢长行——嗯,身上一股子鬼的气息,应该是刚把那位刘医生物理退休了,但白大褂新鲜干净,八成是自己准备的。
幸亏这家伙没穿鬼穿过的衣服,江临双松了口气,他看中的尸体,必须保持干净才行。
谢医生堂而皇之地穿过病人群,来到捆绑着的两个倒霉蛋身边,啧啧了两声,拍了拍他们的脸。
所有的病人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这两个人其实是醒着的,他们瞪大眼睛看着谢长行,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们每个人嘴里都被塞了一个灯泡那么大的苹果。常常往嘴里塞灯泡的朋友都知道,这东西塞进去容易,拿出来就困难了,所以他们只能流着口水,大张着嘴发出呜呜呜的叫声,不过意思很好懂,显然是向谢长行求助。
谢长行伸出戴着医用手套的手,拍了拍其中王梦的脸,笑着说:“哎呀,还真的挺肥啊。”
“是的是的。”护士长有些不安起来,她似乎并不再怀疑谢长行的身份,而是紧张地说,“您是想要带走自己吃吗,您看大家都期待了这么久,能不能……”
被绑住的两人顿时来了精神,疯狂扭动,希望谢长行顺势答应,然后把他们带走。
谢长行和蔼地笑起来:“不不不,我和我的前任不一样,我喜欢——与民同乐,等烤好了,我们一起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