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意外地发现,水没有灌入他的口鼻。
他身上忽然亮起一个奇妙的图案,那绝对不是他见过但一直没机会学的符箓,而是一种非常像奇幻电影中的魔法阵的东西,整个呈现暗紫色,流动的线条仿佛是燃烧的火焰,在他面前忽明忽暗,然后一层空气墙就隔开了他和水,他的鼻尖贴着冰凉的江水,但鼻孔在魔法阵的保护下,依旧得以呼吸。
“救、咳,救命!”他忽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他用唱歌唱哑了的嗓子拼命大喊,“救命啊,大师,救我——”
有鬼,这地方绝对有古怪,那些村民看起来非常疯魔,宋良辰第一反应就是鬼迷心窍了,不然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能完美复刻几百年前的河神娶媳妇?
再然后他意识到,那两个忽悠他的青年,真的是有大本领的修行者。
“大师救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招摇撞骗了!救命——”
他喊道。
随后,他看到黑漆漆的河底忽然亮起一道光,从他头顶,一线光芒炸开,骤然绽放扩大,成为一片流光,水像是被这道光凭空分割,一道空缺竟然出现在水中!
宋良辰扑通一声跌倒在河底淤泥里,然后他看到河水分开,琉璃一样的光挡住两侧高高涌起的河水,随后三个人缓缓走下了河。
两个他见过的青年,一个坐着轮椅手里还提着剑的,他没见过,但也喊大师准没错。
“救命,救命!”
宋良辰提起嫁衣,屁滚尿流地爬过去。
三个青年都懒得理他,甚至提剑那位在他即将抓住另外两个人裤脚的时候,用剑把他排开了,并且示意他到岸上去。
“在河底,雾气的源头是河底。”江临双指了指前方,“那有个洞穴。”
谢长行点点头,率先进入,他的轮椅幸亏是悬浮的,否则一定会被河底淤泥拦住,寸步难行。另外的江临双和谢祁连已经是飘起来的状态了,伊利亚斯被留在了河岸上,以确保一切不出差错。
越往前走,淤泥越少了,周围一切刚刚离开水,还是湿淋淋的,但是洞里似乎精雕细琢,长长的隧道两侧有明显的雕刻痕迹,仔细看是一幅一幅的图案,画的似乎是养珍珠的故事。
但是这个村子似乎不像下游的秀丽村一样,以养殖珍珠蚌为生啊?
谢长行举起剑,他的剑发出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墙壁上的雕刻。
从第一幅图开始,似乎是一个有鱼尾巴的、姑且称为鲛人的生物,将一个贝壳送给了几个村民,随后几幅画是村民们如何养护这枚蚌壳的画面,里面甚至涉及一些养殖技术方面的东西,如果不是出现在壁画上,简直能拿来当作珍珠蚌养殖教科书。
再然后,一片模糊。谢长行认真看向那片模糊的地方——像是有谁用利器,把画面刮掉了。
江临双看向前方,隧道在前方豁然开朗,不知何处来的光照亮面前的空间,他向那个方向飘过去,随后皱眉说:“你们觉不觉得空气不是很对?”
他没有等到回答。
他的前方并不再是洞穴,而是一个……客厅。
那是谢家那个拥有巨大落地窗的大客厅。
谢家的别墅,以他们的财富来说,很小,但对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说,巨大得像游乐场。江临双看见他自己——四五岁的他自己,在窗户上涂鸦,手里的蜡笔把他的脸也染得五彩斑斓,一个十几岁的大男孩,看脸应该是谢龙吟,摆着他标志性的臭脸,正在他背后嚷嚷什么,嘴上虽然抱怨不停,但身体相当诚实,一个劲给他递上颜色不同的画笔。
江临双愣住了,这当然不可能是真实的场景。
白雾笼罩了空间。
他只觉得十分搞笑。
他看见谢与闻和谢意,谢意揽着已经十几岁的他自己,谢与闻拉着一脸别扭的成年谢龙吟,谢龙吟嫌弃地抱着一张遗像,然后他们旁边的婴儿车上,一对几乎一模一样的双胞胎正在鼻子冒泡。
摄影师按下快门,将这个大家庭记录下来。
江临双看着,忽然哈哈大笑。
“我说,攻心也得先了解一下敌人吧?你这样显得很不尊重我。”他飘在半空,眼神平静地扫过那些温馨的画面——
司月大神官,没有世俗的家族!
“在我对黑暗君主立下誓言,献上我的灵魂,得到以影月之姓氏行走人间的资格那一天起,我就已经真正与世俗家族断绝一切联系了。即便是黑塔,也不再是我的属地。”江临双说着,语气傲然,“这是我主动做出的选择,我选择信仰,我选择,背负。”
他的眼神,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你如果编出一个充满实验材料的宝库,或许我还能被迷惑一秒。”他嘴角的笑容危险而阴森,地狱火在他指尖跳跃起来,随后骤然炸开,以他为花心,一朵地狱火构成的黑色莲花绽放开来。
无数亡灵拥簇着他们的主君,那可笑的温馨家庭在火焰中霎那成灰。
但江临双迟疑了一下,抬起手,那个场景又被他捏了回来——他看了看,将自己的影像捏成了谢长行的模样——嗯,现在看起来不违和了——所以,这是谢长行的童年记忆?
这家伙从小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啊,江临双看见谢长行偷偷摸摸,把谢龙吟的咖啡换成了同口味无咖啡因版本,导致谢龙吟开早会睡着,被谢与闻骂得狗血淋头;半夜,谢长行溜进弟弟妹妹的房间,把他们铅笔写的作业擦得一干二净,甚至还用上法术修复了笔尖留下的划痕,第二天这两个倒霉孩子让老师罚站一整天……
但是……
他看见了年幼的谢长行站在一道裂隙面前,他的脚下,一个法阵正在旋转,还未完全成型,少年专心念着咒语,风撕扯着他的衣摆与发梢,天地阴沉,黑云低垂,而裂隙下方,仿佛岩浆翻滚,无数饿鬼正挣扎嘶吼,随后,几十只饿鬼爬出上裂隙断崖,它们抓住了谢长行。
谢长行没有移动,他站在阵眼上,他不能移动,否则整个封印就会功亏一篑。
饿鬼张开了血淋淋的巨口,那些饿鬼有着硕大的嘴巴,尖锐的牙齿,和针眼一眼大小的小喉咙。
它们几乎是一毫米一毫米地撕咬着谢长行,因为它们过于狭小的喉咙咽不下大块的血肉。
而法阵的构建,持续了三个日夜。
不是谢长行自己卖惨的时候说的,一不留神,咔嚓一下一口被咬断的。
他被生生啃食了三个日夜,寸步未动。
江临双沉默了一小会儿,说:“这时候到不卖惨了。”
黑色的地狱火轰地一声炸开,迷雾中,一个细微的惨叫传来,随后,幻境像是被橡皮擦掉一般,从眼前消失。
时间只过去短短一瞬,谢祁连与谢长行从他背后赶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他们面前,赫然是一只硕大无朋的蚌壳!
第六十四章
这个蚌壳太大了, 如果这也能养珍珠,保守估计里面的珠子得一人那么大。
惨叫的并不是蚌壳,地狱火在它的表面上留下了一道青黑色的痕迹, 但蚌壳纹丝未动, 惨叫的,是它旁边的一道影子。
那是一个雪白的影子, 他隐藏在蚌壳投下的阴影里, 有细微的珠光一闪而过, 谢长行将发光的长剑直接投掷了过去, 那影子受到惊吓, 再次小声尖叫了一声, 长剑钉入地面, 照亮了那周围的景色——
银白色的光闪过,那赫然是——
鱼尾!
好大一条鱼, 但没有人想吃刺身, 毕竟,没有人会吃长着人类上半身的鱼。
那是一尾银色的人鱼。
哪怕是白无常谢祁连, 都看得惊讶了一瞬, 这里虽然有河水, 但毕竟是内陆,人鱼,或者叫做鲛人,不管什么神话传说,他们都应该是生活在深海,而不是这种充满淤泥的河底。
人鱼蜷缩在蚌壳的阴影下, 与鱼尾同色的雪白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上,白皙到能看到血脉的肌肤上有不少伤痕, 有的看上去已经是陈旧的暗红色,有的还很新鲜,似乎还在渗出血液。
以谢长行的眼力看去,那是战斗的痕迹。
“鲛人族藏在深海,人类无法涉足的地方,即便以现代人类的科技,也并不能抵达那些聚居地,我没想到我会在人类的地方,看到一条鲛人。”谢祁连惊讶地说,“鲛人的灵魂不入轮回,他们死后会回归大海,灵魂或许会再次成为鲛人,或许,会成为海里的珊瑚虫也未可知,所以我没什么和鲛人打交道的经验。”
他说到地府,那个白色的鲛人应声抬起头,露出一张如珠如玉的面孔,他的皮肤上泛着珍珠般的珠光,在长剑光辉的照映下流光溢彩,那双瞳仁也是同样色系的银色,但和江临双燃烧精神力时的银色不同,那是一种梦幻般的颜色。
无疑,这是一个漂亮到妖异的生物。
鲛人抬起头,张开漂亮的嘴巴,露出有些尖锐的白色牙齿,冲他们做了一个哈气的动作。
就像猫咪哈气,这动作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只让人升起往他嘴里塞冻干的愿望来。
“男性鲛人,没什么战斗力的。”谢祁连介绍道,“这个种族里,女性才是战士,男性一般比较纤细瘦小,外貌格外出众,但是……”
江临双点点头,懂了,花瓶谢意,人鱼版本。
鲛人看着他们,目光中的警惕凶狠慢慢变成疑惑,随后他开口:“你们是谁?你们和地府有关?”
与外貌不同,他的声音沙哑粗粒,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他细长的脖颈上有一道红色的陈年疤痕,似乎毁坏了他的声音。
江临双飘到前方,他对人鱼一向很有好感,这个世界的鲛人听上去和迪亚纳的人鱼区别不太大,惦记着当年人鱼王送的一箱一箱大珍珠,江临双难得和颜悦色地对那鲛人说:“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鲛人看着他,没有回答,但离得近了,江临双意识到鲛人始终佝偻着身体——他是一个男性无疑,喉结和平坦的胸部证明了这一点,但往下看去,他的小腹赫然是凸起的!
“你……”江临双皱眉,他的精神力猝不及防地冲向鲛人,转瞬扫过他的全身——
这个男性的鲛人,腹部竟然孕育着生命!
但,却是没有灵魂的,残缺的生命!
江临双挑起眉梢来,男性是不可能怀孕的,这违背自然规律,孕育生命的能力是天地法则给与女性的特权,没有任何一个种族是由男性怀孕的,哪怕在迪亚纳大陆,最高明的大法师大德鲁伊,也不能做到这一点,仅有的特例是由一位女性捐出子宫,由大法师或者大德鲁伊施法,移植给她丈夫,然后再把胚胎植入,但那本质上拥有孕育后代能力的还是那名女性。
况且,人鱼身上的新生命,没有灵魂。
“是寄生胎。”谢长行忽然说,“是这个珍珠蚌的。”
江临双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蚌壳,咋舌。
谢长行说:“珍珠蚌在长成蚌之前,是钩介幼虫,它们会寄生在鱼类身上,直到长成,然后脱离鱼体,成为珍珠蚌。或许鲛人也算鱼类,或许这个蚌不是普通的蚌,但他腹内的,的确算是珍珠蚌的寄生体。”
“你们,不是来采集紫河车的?”鲛人忽然说,他肯定地说,“你们不是,我会感知,而且我好像见过你,你是地府的无常。”
紫河车?
江临双一愣——这的确是他会来这个古怪村子的原因,录制节目的时候,下游的妇女听说上游“收获了紫河车”,所有明白紫河车是什么的人,都觉得是农妇不太懂,听错了或者记错了,其实是别的东西,江临双也没想到,竟然真的是“紫河车”,只不过并不是由人类生产产生的胎盘,而是……
蚌寄生在鲛人身上,产出的寄生胎胎盘吗?
谢祁连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是被关在这里的吗?自古就有迷信,认为紫河车可以延年益寿,鲛人血肉在传说里也有同样功效,如果是鲛人孕育的紫河车,那在许多人眼里,就算长生不老药了。”
鲛人看着他们,平淡地回答:“我是自己留在这里的。”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杀死这个蚌。”鲛人回答,“我不用你们救的。”
鲛人或许太久没有说话,他问一句答一句,而且说话很没有逻辑,也说不完全前因后果,沟通了好半天,众人才愕然地得知全貌。
鲛人叫白绡,到陆地上只是来游历的,用现代一点的话说,来旅游的。
他在河边遇到了一只修成了蜃的河蚌,于是就这样交到了在陆地上的新朋友。蜃是由一个养珍珠蚌的村子养大的,在成了气候以后,就一直默默守护着这个村子。
村民机缘巧合,知道了这个蜃的存在,开始把他当作守护神,就这么过了几代人,蜃老了,到了该寿终正寝的时候。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然规律。
跟何况,蜃在村民眼里,是神。
鲛人说:“村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到的方法,他们开始给蜃施法,开始给蜃喂食活人血肉。”
他抬起手,白皙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硕大的蚌壳:“蜃已经老死啦,他过完了精彩的一生,该开始新的旅程了,他的灵魂已经不再,但是村民们喂食的血肉,和那个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学会的邪术,让蜃的身体继续存活生长,他的蜃气开始失控,整个村子都笼罩着蜃气,但是村民们不在乎,他们似乎觉得继续养下去,蜃可以成为真神,于是他们开始投喂——活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