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满载的箱子,在水流与岁月的侵蚀下已经破败腐朽,箱子的木头上长满藤壶海草,但里面的珠宝似乎是受到鬼魂执念的影响,依旧熠熠生辉,连最脆弱的珍珠都没有被腐蚀。
谢长行游过去,认认真真地看着每一箱珠宝,那甲胄似乎很忐忑,生怕雇主看出什么不妥,不过谢长行看了一圈,当然不可能真的提出什么,他象征性地挑刺说:“是不是路上有折损?”
这些年鲛人在这举办试炼,这里的珠宝其实已经少了很多,所以甲胄诚惶诚恐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我们真的尽力了!”
“没关系。”谢长行又和缓了语气,安慰说,“重要的都在,你们做得很好,货物我收下,你们可以返航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甲胄轰然碎裂,变回一些无害的珠宝玛瑙,跌落一地。
灰色的灵魂随着水流四散开来,他们的颜色也变得更加透亮,成了一种珍珠白色的样子。
“他们的执念散了。”谢长行叹息,“但是这艘船束缚着他们,他们已经成了地缚灵,暂时离不开,不过幸好,短时间内不会有变成空洞的风险了。”
江临双点头:“演得不错。”
谢长行笑道:“哪里是我演得好,是你的法术厉害,如果没有你那充满魔力的纸,我怎么可能骗过这些灵魂?”
“那珍宝选什么?”江临双看向周围散落的各色珠宝。
“我不知道,你觉得哪个好?”谢长行摇头反问。
江临双理所当然地回答:“都是垃圾。”
“唔……”谢长行若有所思。
天色渐渐变暗,海底的水母变换颜色,试炼场外,等候的鲛人们开始探头探脑。
很快,第一位小鲛人游了出来,他带回一个美乐珠做成的戒指,也就是很名贵的粉红色海螺珍珠,裁判员们检查了这个戒指,点评道:“不错,成色很好,而且你把上面的执念去除得很干净。”
小鲛人这时才恍然大悟:“所以这次试炼,其实是看我们去除执念和安抚灵魂的能力?”
裁判员露出欣慰的笑容。
很快,陆陆续续的鲛人从沉船里出来,绝大多数的小鲛人都通过了试炼,邻居大婶家的蓝旗带出来的珠宝,被评价为“虽然处理得不干净,但勉强及格”,蓝旗和她妈妈都大大松了口气,欢呼起来。
只有极个别小鲛人,带出来的珠宝上还是蒙着灰蒙蒙的雾气,被裁判员惋惜地宣布没能通过试炼。
直到所有的鲛人都已经出来了,大家还是没等到那位混血“小鲛人”。
“不会是不懂得如何用歌声安抚亡灵,然后遇到危险了吧?”
“白绡怎么回事,都不教孩子唱歌吗?”
“要不要进去看看啊……他还带了一位人类伴侣,不会是人类拖后腿吧?”
卫队队长红汐看向鲛人王,鲛人王迟疑了一下,则看向大海巫。
大海巫皱眉道:“我们都曾在沉船中获得过珍宝,再次进入,会被其中的亡魂认出,进而更加激化它们的凶性,反而有增加危险的可能。”
正在众人担忧的时候,最前面的裁判惊讶道:“出来了!”
两个影子从沉船中游出,来到众人面前。
众多鲛人惊讶地看过来。
鲛人王问:“孩子,你的珍宝——”
谢长行把江临双从他身后拖出来,往前一推,炫耀道:“这就是我最宝贵的珍宝!”
江临双满脸黑气,露出一个阴森而虚伪的笑容,杀气弥漫地对众人微笑。
他的身上佩戴着数不清的首饰,头冠、耳坠、项链,手指上戴着闪闪发亮的戒指,脚腕都挂着脚链,虽然这些珠宝华丽异常,但在江临双身上,却根本没有任何抢镜的感觉,它们存在感十足,却完完全全是江临双的配饰,衬托得他本人华贵非常,气场十足。
“我选了好久,每一件珠宝都很好看,我区分不出它们的成色,最后等我停手的时候,我已经把它们都戴到了我的伴侣身上——然后我明白,我真正的珍宝,是我的伴侣呀!”
江临双绽开一个更邪气的笑容,露出森森的牙尖尖。
他合理怀疑——谢长行是报复他,绝对是报复他让谢长行变滚滚鱼丸和黑色墨鱼的事!
谢长行腼腆地笑着,脸颊还红红的,特别像热恋期的愣头青。
鲛人王听了这番话,随即,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欣慰笑容,她说:“说得好!你虽然没有在鲛人的领地长大,却学到了我们对伴侣的忠诚!而且你的这些珠宝也很干净,看来,白绡没有因为离开水域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你做得非常好!”
裁判也纷纷围过来,对着江临双一阵赞叹:“哇,好漂亮的人类!”
“不愧是我们的小鲛人选择的珍宝!”
江临双:“……”
谢长行,你死了!
“我宣布,今天获得第一名的,是谢长行和谢长行的珍宝!”
江临双:“……”
哔了深渊恶魔!本座叫江临双,本名哈里森·影月,去你妈的谢长行的珍宝!
鲛人们开始快乐地啦啦啦唱歌,气得江临双想吃鱼丸,就吃蓝了吧唧这个,姓谢叫谢长行的。
所以一切回到原点,真假少爷就是要互相折腾!真他妈不忘初心啊。
鲛人王在一片欢乐中宣布:“明日,我们将会开启先祖们的墓园,到时候,所有通过了试炼的新人,都可以进入其中,获得先祖的祝福!”
江临双与谢长行收起了玩闹的表情——
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终点了。
先祖祝福,鲛人的先祖应当回归大海,成为海洋的一部分,那么这个祝福,从什么东西给出?
第七十五章
他们当然不会冒冒失失地把这个问题提出来。
很快, 他们得知——最后的一个仪式,是在近些年来,才变成了先祖赐福的, 在过去, 只是进入墓园,追忆祖先, 感受大海的一种仪式。
鲛人的墓园在一处海中裂谷内, 一直向下, 仿佛深不见底, 山谷嶙峋, 就像是传说中的从极之渊。
裂谷虽然幽深, 却意外地并不令人感到恐惧, 海水从这里开始渐渐变成浓郁的墨蓝,里面三三两两漂浮着各色的水母, 乍一看去, 仿佛是谁把银河从天上扯落,落在这片静谧的深海里。
鲛人们要在裂谷外露宿一晚, 然后第二天黎明时, 进行仪式的鲛人会佩戴好亲人制作的珊瑚花环, 穿上长辈缝制的鲛绡衣,进入裂隙深处,直到傍晚再出来。据说,精神力足够强大的鲛人,会听到先祖的歌唱。
这是一项古老的传统,并非最近才开始。鲛人的灵魂回归大海, 他们的歌声会被海水永远铭记——
但所谓“先祖赐福”,却的确是最近才出现的了。
并不是所有鲛人都认可先祖赐福, 比如邻居大婶就对此不太理解,她似乎是那种很传统的鲛人——
“我们鲛人死后,就该回归海洋,和海水融为一体,这才是归宿,留下灵魂做什么?听说人类每一世轮回都在不断受苦呢,听说过一个和尚没,十世轮回都是和尚,还得赶路去什么地方取经,动不动就被吃了——”
谢长行扶额——大婶,您居然还看过《西游记》?海底连四大名著都引进啊。
“你们啊,不要去盲目寻找什么赐福,就规规矩矩进去,认认真真聆听海洋的声音就好了。”大婶说,“我给蓝旗准备了花环和鲛绡衣,我手快,她用的布料还剩不少,我这就给你也做一件,你也没个长辈,白绡也不靠谱,这么重要的时候都不回来!”
大婶陷入了对白绡的谴责情绪当中,忽然有一片阴影缓缓而来,大婶停住话语,有些惊愕地看着来者——
居然是那位大海巫。
大婶急忙局促地起身行了个礼,大海巫温和地笑笑,说:“不用紧张,我是来找我们从陆地归来的明珠的。”
“哎呀,长行,找你的!”大婶显示一惊,然后急急忙忙把谢长行退出来,像是展示自家地里的白菜似的,炫耀。
“也不是什么大事。”大海巫笑容和煦慈祥,仿佛一个温柔的长辈,他说,“白绡不在,为长行准备仪式用品却也不能糊弄过去,你不用担心,明天我会为你准备好你需要的东西的。”
谢长行还没什么反应,大婶一家子都已经惊成了比目鱼。
“您、大海巫,您、您要亲自做鲛绡衣吗?”大婶有点结巴地问。
大海巫笑着点点头。
表面上的礼仪谢长行是很会的,他客客气气地和大海巫道谢,神态甚至充满孺慕,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鲛人人数并不多,但也不能算少,也足有近万鲛人聚集在此,近万人中,作为精神领袖,竟然能亲自为一个普通鲛人的混血孩子制作本该由长辈制作的衣服花环,这是不是亲民过头了?
江临双挂着假笑,在送走了大海巫,也告别了大婶之后,他才有机会和谢长行说:“他有阴谋。”
谢长行挑眉:“你怎么这么肯定?”
江临双不屑地回他一句:“法师的直觉!”
谢长行:“噗!”
江临双用眼角乜斜着看过去,谢长行立刻严肃了表情,摆出乖乖学生认真倾听的样子。
“我也曾经是一个信仰的领袖,我可以告诉你,我没那么闲。”江临双凉凉地说,“况且,就算真的亲民,鲛人族往年没有过孤儿?你看那邻居大婶惊讶的样子就知道,孤儿有过,大海巫亲手给做鲛绡衣、编珊瑚花环,你是第一个。他就是冲你来的。”
谢长行点头:“是的,他一靠近我就觉得他别有目的。鲛人族封闭在海底,忽悠人的本领受到了一定限制。”
“……说起忽悠人。”江临双问,“你出发之前,是不是忽悠你大哥给白绡喂鱼食了?”
谢长行一脸无辜:“啊?”
江临双摊手:“我倒是不介意白绡吃鱼食,但是我觉得,你大哥可能会被尾巴抽。”
千里之外的豪宅,谢龙吟湿淋淋地爬回家,半张脸肿肿的,谢意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谢龙吟露出一个愤恨的表情:“被临双的鱼打了!”
谢意:“鱼?不是,鱼为什么要打你?”
谢龙吟咆哮:“他不吃鱼食!他挑食!他要吃麻辣火锅!”
谢意瞪大眼睛:“鱼,吃火锅?我去看看什么鱼啊?”
说完,谢意兴致勃勃,不顾谢龙吟古怪的脸色,真的要去看江临双养的鱼。
他起身直接去车库开车,江临双的房子和谢家的宅子算邻里,但以豪宅的占地面积来看,去邻居家也是需要开车的。
他开着车,一路向前走,走着走着,车开不动了——因为前面居然是堵车?
谢意疑惑地把驾驶控制交给中控AI,好让自己不要频繁踩刹车,他不解地看着窗外无数亮着红灯的车——这边也不是市中心,这是鲜有人来的郊外——
猛然间,他意识到不对,那夜色下明晃晃一片的红灯,红得灿烂刺眼,红得仿佛鲜血淋漓。
他转过头去,看到隔壁的车,驾驶座上坐着的男人僵硬地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苍白而毫无血色的笑容。男人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黑洞洞一片,倒影不出任何光彩。
这是一条,鬼路。
*
时间很快就到了仪式开始的时候。
鲛人们在深渊外唱起了歌谣,歌声悠扬灵动,虽然是面对墓园歌唱,但他们唱的是成长,是新一代的生命力,所以这歌声蓬勃热情,仿佛没有任何负面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