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张空白纸张上的一笔一画,也全部都是由陶若晴亲手画就。
陶若晴选择性地屏蔽掉部分信息,让他自蹒跚学步开始,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在这条路上疯狂奔跑,而他最信任的人始终温柔鼓励,告诉他那是对的,让他还可以跑得更快一点……
他根本没有机会挣脱那些被人刻意设置的,从婴儿期就已经根深蒂固的思维枷锁。
犹如木偶一般,跟着别人的指令,走完了自己可笑也可悲的一生。
叶知秋其实并不笨,甚至于他比大部分人都更聪明。
可上一世仍要经历十年磋磨,才最终换来这一次的浴火重生。
所以今天,所以此刻,他才有机会坐在秦见鶴车里,和他这样说话。
“你呢?”车厢里安静了片刻,秦见鶴问,“没人爱你吗?”
闻言,叶知秋笑了下,不置可否。
“没关系,”秦见鹤聪明绝顶,虽然语气依然极淡,可话却说得体贴,就算现在还没有人爱,但将来,你一定会遇到很爱很爱你的那个人。”
车厢里浮动着很淡的木质香味。
香水的尾调是这样的,很淡,没有攻击性,却让人情不自禁喜欢,觉得安心。
空气中安静片刻,只有路灯斑驳的光点飞速掠过,间杂着导航偶尔的提示音。
“你见过张老师吗?”叶知秋问。
“嗯,小时候见得多些,”秦见鶴说,“工作后彼此都忙,见得自然就少了,不过我妈他们倒是每年都会聚上一次。”
闻言,叶知秋眼睛不觉亮了亮。
他由衷地感叹:“可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秦见鶴问。
“可以见证两位时尚界泰斗的友谊啊。”叶知秋说,“而且其中一位还是你妈妈。”
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他说,今晚话意外地很多,“其实我妈妈当年学的也是服装,我刚出生的时候,穿的婴儿服戴的小围嘴,都是她亲手做给我的。”
“所以你才选了这行?”秦见鶴问得不着痕迹。
叶知秋摇了摇头,并未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叶知秋仍是微笑,“如果我妈妈没有一毕业就结婚,而是和大部分人一样,进入自己喜欢的行业发光发热,她是不是也有机会和聂总一样,成为人尽皆知的设计师。”
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拥有自己独立的世界与底气……
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他会有妈妈的教导与陪伴,过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生活。
但会很幸福。
“会的。“秦见鶴说,“不过,你的天分如此出众,相信她老人家的遗憾应该也早已补足。”
叶知秋没再说话,他偏头往外看去。
沿途投进来的灯光忽明忽暗,落在他受伤的脸颊上,犹如谁的画笔不小心掉落,留下了一片狼藉而晦涩的涂鸦。
他唇角微微扬起,眼睫间被黑暗遮盖的地方却隐约染上了一缕微不可察的潮湿之意。
秦见鶴刚刚那句话,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蓝桦……
大概是这么多年来,最能让他们内心安宁的一句了。
蓝月的死,叶知秋没有太过自责过。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那时候的自己还尚在襁褓之中,根本做不了,也左右不了任何事情。
但这并不妨碍他偶尔也会想,如果……
如果自己从来没有出生的话,蓝月是不是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和结局?
那是一种幻想中的遗憾,因为并未真实存在过,所以也根本没有办法补足。
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些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或许,真如秦见鹤所言,蓝月从未觉得遗憾过,遗憾的,从来不过是他自己而已。
车子一路前行,直到驶入美院附近一个新型小区,在中间那栋高楼前停下。
“到了。”秦见鶴说,抬手弹开安全带。
他起身去后备箱去取带给张文远夫妇的礼物,叶知秋也迅速再次整理自己的仪容,拎起自己脚边的礼盒下车。
“不用紧张。”进电梯时,秦见鶴看了叶知秋一眼,“张老师夫妇都很随和。”
“好。”叶知秋点头。
美院离服装学院其实不算远,这个小区就在两所学校之间。
“这个小区是最近新建的吧?”叶知秋想了想,“好像以前和少君路过的时候见到过。”
“嗯。”秦见鶴点头,“张老师夫妇原来那所房子给了女儿,他们在这里买了个小户型养老。”
叶知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电梯在七楼停下,秦见鶴在前,叶知秋在后,两人到达701门前,秦见鶴抬手按下门铃。
房门很快打开,而前来开门的,正是张文远本人。
“小屿来了。”他笑着。
虽然已经年过六旬,但张文远身姿依然挺拔,如一竿修竹般。
“你文阿姨已经念叨好几遍了,再不来,就要逼我打电话催了。”
闻言,秦见鶴很浅地笑了一下,看向身畔的叶知秋。
“张叔叔,”他把叶知秋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这位就是我妈之前提过的小叶,叶知秋。”
“快进来,快进来。”张文远身上有股斯文气,这点和蓝桦很像,叶知秋看到他的瞬间,那点轻微的紧张便立刻散尽了。
“张老师好。”他笑,眉眼弯着。
“老张,是小屿到了吗?”说话间,门内传出一道温婉的女声。
“文阿姨,是我。”秦见鶴握了叶知秋的手腕,带他和张文远一起入内。
“快坐快坐。”文苑先招呼秦见鶴,又含笑看叶知秋,“孩子脸怎么受伤?上药了吗?”
“昨天家里人给冰敷后上了红花油。”叶知秋乖巧地说。
文苑进去,不多时取了药箱出来。
“昨天是昨天的,今天也得上。”她温柔地说,“要不然什么时候能好?这么漂亮的孩子,万一脸上留了疤就可惜了。”
“我来吧,阿姨。”秦见鶴起身,将药箱接到手里。
“阿姨还有两个菜就好了,你们和老张先聊。”文苑往厨房去时还不忘交代,“小屿啊,你上药轻一点,免得他疼。”
“好。”秦见鶴应。
“先上药。”张文远也说,“我去书房拿几本入门书籍。”
他们夫妇两人离开,客厅只剩了秦见鶴和叶知秋。
秦见鶴打开药箱,将小小的药盒翻出来拧开。
“秦总,”叶知秋小声,眼睛亮亮的,“你说,张老师对我是不是很满意?他说去找入门书,有没有可能是要送我?”
“话都没说两句,是对你脸上的伤满意吗?”秦见鹤眼都没抬,取了棉签蘸取药膏。
叶知秋:“……”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叶知秋抗议。
“也有可能是不好意思白白拒绝了你。”秦见鶴再补一刀,“所以权且找些不用的旧书当做回礼。”
他没再让叶知秋说话,说完便抬手捏了他的下巴,垂眸认真往他脸上上药。
秦见鹤的睫毛很长,漆黑浓密,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情绪,只唇角抿得平直。
叶知秋不能说话,闻言气得抬手在他胸口推了一把。
下一刻,刚刚还抿得极紧的唇角便微不可察地抬了一下。
“好了。”秦见鶴将药上完,重新将药膏盖好收回药箱,又抬眼问他,“疼吗?”
叶知秋摇了摇头。
秦见鶴上药的手法十分轻柔,羽毛拂过般,确实是不疼的。
书房门再次被打开,张文远抱着几本书出来了。
他将书递给叶知秋:“这几本书你回头先看看,看完之后如果还是对这行感兴趣的话,咱们再聊深的。”
叶知秋点头,将书抱进怀里查看。
一本《手工皮艺基础》,一本《手工皮雕基础》,还有一本《皮艺技法全书》,以及一整套的《皮革工艺》。
其中,《手工皮艺基础》以及《皮艺技术全书》叶知秋已经看过,但他先没说,只含笑将书全部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谢谢老师。”他笑得乖巧。
“我知道你本专业的课程十分优秀,”张文远说,“只是,为什么忽然想要学习皮革艺术?”
“因为喜欢,”叶知秋笑了下,神情十分认真,“张老师,我对设计的兴趣与喜爱,并不仅仅局限于服装这一个层面,学习皮革,也并非一时兴起。”
“我是认真的。”他说。
“秦屿,”张文远笑,“你领来的小朋友口气可不小啊。”
“他不是口气大,”秦见鶴眸中笑意浅淡,“他是确实有这个能力。”
“张叔,”对上张文远略带疑惑的视线,秦见鶴笑了一声,“他在服装上的造诣,或许并不比我母亲差。”
“哦?”张文远神色凝重了起来。
不仅是他,就连叶知秋也惊讶极了。
这还是秦见鶴第一次对他的专业作出评价,他没想过会是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