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成绫愣了愣,两行血泪从眼角落下,轻声哽咽:“……可我多想成为你啊,姜岁。”
“我多想……也有人对我伸出手,将我拉出这满是烂泥的深渊啊。”
姜岁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半蹲下身合上了祝成绫死不瞑目的眼睛。
祝成绫死了,秘境开始坍塌,天空碎裂了一大块,好像随时都会坠落,应持月道:“出口开了!我们赶紧出去,否则就要被埋在这里了!”
姜岁却没有理会,而是慢慢走到那株桃花树下,拿剑刨开那本就松松掩埋的土壤,很快就露出了其下已经腐烂的露出白骨的尸体。
祝成绫来此赴死时并没有穿什么锦衣华服,不管是一度春风的头牌也好,还是春风楼的少楼主也罢,其实他都有数不尽的罗琦珍宝,可自绝于此时,却只是穿着玄一门外门弟子那再普通不过的蓝白衣裳。
粗布裹着一抔血肉,一把枯骨,就是祝成绫的一生了。
姜岁抿了下唇角,对申屠谕道:“把他烧成一捧骨灰,我要带他出去。”
申屠谕没问为什么,立刻照做,冲天火光不仅将祝成绫的尸首烧成了灰,也将那棵老桃树烧死了,秘境原本就在倾颓颠倒,这颗老树一倒更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人在地面都已经站不稳了,秘境的出口就在眼前,姜岁将祝成绫的骨灰一卷,便朝那璀璨炫目的光幕而去——
耳边轰隆隆巨响,姜岁知道那是上古秘境彻底损毁的声音,再睁开眼,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阴森森的山谷、长着人头的红花、妖异的古桃树,只见五月春风缠绵,吹过湖边垂柳,纤长柔韧之态煞是好看。
重楼深深,廊腰缦回,飞檐斗拱,春风楼深藏在湖对面的云雾之中,那两个带路的女子焦急的在旁边说些什么,见姜岁醒了,惊喜道:“仙君可算是醒了!您怎么忽然之间就晕了过去?可真是吓死奴了!”
原来他们就是在春风楼外进的幻境。
女子催促道:“仙君,既醒了,就随奴赶紧去见楼主吧,想必他已然等急了!”
“……他应该不会再等我了。”姜岁看了眼手上的小包袱,问:“你们是被卖来一度春风的?”
两个女子愣了愣,其中一个胆大些的低声说:“……是被拐来的,奴原是凡间一商户之女,外出游玩时遇上了略卖者……”
另一人犹豫了下,道:“奴是被兄长卖来的,就换了五颗灵石。”
“想离开吗?”姜岁问。
两人大喜过望:“仙君是要为我们赎身吗?!”
“不必赎身。”姜岁看着那连绵起伏的高楼,平静的说:“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春风楼了。”
……
留霜仙尊与渡衡仙尊剿了一度春风这事儿瞬间就炸了整个三界,先不说这两位仙尊,就连魔界和妖界好像也跟一度春风有什么大仇一般,要进来掺和一脚,哪怕一度春风盘踞三界多年,关系如同蛛网般复杂,可面对三界的联手围剿,又怎么可能是对手?
短短半月时间,一度春风的各处分部都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那火焰还不是凡品,土扑不灭水浇不熄,据小道消息称,这是魔尊的业火,极有灵性,只要烧完了该烧的东西,立刻就自己熄灭了。
若是一度春风能有个主事的人原也不至于倒的这么快,毕竟这么多年的经营,实力还是有的,只可惜一度春风群龙无首,老楼主死后还没即位的新楼主也下落不明,根本就找不见人影,有传言称他早就被留霜仙尊斩于剑下,这就纯粹是猜测了,毕竟也没谁亲眼看见。
玄一门的掌门这次痛定思痛,没有再为了遮丑而包庇刻石犯下的孽债,将他与一度春风的关系公之于众,玄一门自然遭受了不小的冲击,毕竟一派长老竟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
不过渡衡仙尊可算是沉冤昭雪了,毕竟他在妖界杀的那三个人实在都是该杀之人。
这一场风波短时间内必定不会结束,因为一度春风能做的这么大,其实各门各派都有牵扯,大概是心中有愧,他们还主动收留了一度春风覆灭后无处可去的人,让他们起码有个落脚之处。
至于这些事,姜岁就没有再关心了,回到落鹜山后他第一时间让医修来给岑霁看伤,果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好不容易养好一点,在幻境里打了一架就全白费了。
白发苍苍的医修摇头叹气,道:“正元寺的雷罚实在是厉害,仙尊伤到了根骨,若是没有露泽草 ,别说修复仙骨了,就是经脉都会彻底凝滞,从此于修炼之途怕是彻底无缘了啊!”
姜岁脸色很难看。
这世间唯一一株露泽草被祝成绫先一步采走了,祝成绫又死在了秘境里,现在他又上哪儿去找露泽草!?
医修也知道事情难办,便准备先行离开,让岑霁好好休息,刚站起身忽见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个盒子,隐隐泛着灵光,咦了一声,问:“这是什么”
姜岁瞥了眼,没什么印象,大概是谁来看望岑霁时留下的礼品,便道:“您感兴趣?拿去就是。”
医修上前打开一看,讶然道:“这……这不是露泽草吗!”
姜岁一怔。
医修大喜:“虽然我只在医书中见过,但看这通体的灵光,是露泽草无疑啊!”
姜岁上前,看着盒子里放着的灵草,上一世孟令秋曾为他去摘露泽草,他见过一次,记得不太清楚,但似乎就是长盒子里这株草的模样!
医修拱手贺喜道:“恭喜仙尊,得贵人相助!有了露泽草,虽不能修复仙骨,但修复经脉是完全可行的!”
岑霁微微蹙眉,看向姜岁,姜岁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便叫来了负责洒扫房间的侍从,询问:“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侍从认真想了好一会儿,道:“哦!是祝师兄送来的!”
“前几日祝师兄匆匆上山,说是有一样要紧之物要交与您,但您与渡衡仙族都不在山上,我怕东西确实重要,就让他放在房间里了……”说完小心翼翼的看向姜岁:“仙尊,是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姜岁握紧了木头盒子,闭上眼睛道:“下去吧。”
露泽草泛出盈润柔和的光,映的姜岁的眉眼越发秀美,他看着露泽草陷入沉思。
祝成绫在他们进入秘境之前就将露泽草放在了此处,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在那里?
姜岁拿起露泽草,就见下面还压了一张纸条,只有短短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稚儿初学握笔之作,好一会儿姜岁才辨认出那行字写的是:
姜岁,你又输我一筹。
第119章 枯蝶(完)
露泽草确实是修复经脉的绝佳圣物,服用之后岑霁的身体日益好转起来,等岑霁身体好的差不多时,姜岁和他一起去了趟滨南。
两世为人,姜岁都没来过此地,第一次听说这地方还是在一度春风中时小灵提起的,只是那时候的姜岁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什么上古秘境什么飞升,那都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事情。
滨南也是富庶之地,只是再提起祝家,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了,还是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打听到祝家所在的地方,那里已经变作了酒楼,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了,好在祝家的祖坟还在,姜岁便将祝成绫的那点骨灰葬在了祝家的祖坟里。
也没有立什么碑,只是拿土掩埋了起来,天上下了细密的小雨,岑霁给姜岁撑着伞,看见他柔和的侧脸线条,问:“你为什么要葬他?”
好一会儿,姜岁才说:“当初在一度春风,他确实对我颇有照顾,就当是还他的人情了。”
“毕竟欠这种人人情,还挺可怕的。”
迷蒙的细雨里姜岁轻叹口气,“当年他见我从一度春风离开,就能窥伺我两辈子,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元神俱灭了,我可不想再被他缠上。”
岑霁认真道:“左右再杀他一次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不要成天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姜岁随手挖了株野花种在祝成绫的小坟包上,道:“当年你在一度春风照顾我,我把你的尸骨带出了秘境,你把露泽草留给我,我把你葬在了你家祖坟,可不欠你什么了。”
他将祝成绫留下的那张纸条用灵火烧成灰烬,拍拍手站起身,道:“祝成绫,永别了。”
两人并肩往回走,岑霁说:“滨南风景不错,多留两日?”
姜岁本就是出来散心的,留在落鹜山上可没有悠闲日子过,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找上门,他干脆出门躲清静了,听他这么说自然同意。
两人便一路游山玩水,在滨南待了将近半个月才准备回玄一门,这天夜里,姜岁在房间里看话本呢,忽然感觉外面妖气冲天,他还没反应过来,岑霁已经提剑出去了,姜岁推开窗户,就见来人果然是应持月,正和岑霁站在对面酒楼的房顶上打得不可开交。
姜岁:“……”
姜岁已经骂都懒得骂了,道:“你们别把人家房子打坏了,要赔的!”
说完把窗户一关,决定转身睡觉,谁知道才刚刚转过身,就被人抱住了腰,姜岁惊愕道:“你……”
“别说话。”申屠谕声音压得很低,“别让岑霁发现了。”
姜岁:“?”
申屠谕抱着姜岁就往外跑,岑霁察觉不妙,回神追来,申屠谕却化作原形没入云雾之中,转瞬就不见了踪迹。
岑霁:“……”
申屠谕速度非常快,即便是御风也追不上,岑霁冷冷道:“没想到你们还会合作。”
应持月一身红衣被风吹的猎猎飞舞,含笑道:“这也是被逼无奈的事,谁让仙尊把人看的那么紧呢。”
岑霁:“我并没有关着他。”
应持月阴阳怪气道:“仙尊装病的修为才是叫人叹为观止。”
“阁下这话有失公允。”岑霁淡声道:“我确实有伤在身。”
应持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
岑霁:“彼此。”
应持月冷笑一声他懒得跟岑霁继续掰扯下去,反正申屠谕这会儿肯定已经带着姜岁走远了,岑霁绝对追不上,转身欲离去之时,岑霁却忽然道:“你们留不住他。”
“你说了可不算。”应持月道。
岑霁立在喧嚣的风里,面色淡然而平静:“这不是我说的。”
“他不会为任何人停下,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
……
姜岁被申屠谕那比白马金车还快的速度颠的想吐,但是好在很快申屠谕就把姜岁放下来了,这里似乎是个偏远的小镇,申屠谕变回人形,立刻从后面抱住姜岁,蹭了蹭他的脖颈,姜岁按住他脑袋,问:“你跟应持月怎么商量的?”
申屠谕道:“先把你从岑霁身边带走,然后让你自己选跟着谁。”
姜岁:“你们竟然还学会合作了。”
“我跟岑霁打了几次,没有打赢。”申屠谕蹙眉,“但我们两个打一个岑霁可能会死,你会生气。”
姜岁:“……”多谢你还记得考虑我会生气。
申屠谕拉住姜岁的手,道:“这里我们曾经来过,还记得吗?”
姜岁看了一圈,却没什么印象,疑惑道:“什么时候?”
申屠谕指向后面的一座山,道:“我们就是在那里遇见的。”
姜岁这才想起这其实是之前和申屠谕住过的小镇,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小镇变化很大,已经不再是姜岁记忆中的模样了。
两人走在寂寥狭窄的街道上,姜岁仰起头看着星空,申屠谕慢慢道:“之后你还是要回落鹜山吗?”
姜岁唔了一声,“当然要回去,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我去处理呢。”
毕竟一度春风的遗留问题实在是不少,有些事佟宿恩拿不定注意,就得来问他和岑霁。
“为什么要管他们?”申屠谕很不理解,“自己造的孽就该自己偿,凭什么要别人去收拾烂摊子?”
“在其位谋其事……像你这样到处乱跑不管事才容易出问题。”
想起之前绯铃攻打魔界的事情,申屠谕闭嘴了。
难得重游故地,姜岁便在小镇上住了几天,到了梅雨季,总是雨水连绵,好不容易有了个晴天,申屠谕带着姜岁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山上,因为之前死了不少人,渐渐地就成了荒地,山下的百姓都绕着这块地走,说是不吉利。
“当时你把所有人都杀了,为什么就留了我一个?”姜岁问。
申屠谕:“你长得好看。”
姜岁哑然,又笑了笑:“那要是换成别的好看的人在这里,你也会跟他双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