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长翎:“我要陪小同志念大学去。”
老景差点没当时解皮带抽他。
景长翎这才正色道:“上面不是有意把你调回去吗?反正我要陪姜岁北上,那就在那边随便找个班上呗。”
虽然他这话仍旧说的很吊儿郎当,但也算是这么多年里他头一次松口了,老景松了口气,道:“算你小子识趣,知道不能混吃等死。”
又温声跟姜岁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去。
景长翎看着老景脑后的白头发,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的父亲,确实是已经老了。
姜岁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我们要离开柳城的话,是不是应该给铁牛哥写封信说说啊?”
“……”景长翎没有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惦记着迟铁牛呢,但是看着他渴盼的眼神,又确实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无奈道:“写写写,你现在就去写。”
姜岁便欢天喜地的去写信了。
他郑重的将信投进邮筒里,却不知道此时的迟戎早就已经不在梅岗生产队,注定收不到这封信了。
过了年,姜岁和景长翎便动身北上,老景的调令还没有下来,要再等两个月,但是那边一切都打点好了,景长翎的祖籍本就在这边,有老房子住,只是离姜岁的学校太远,景大少爷便非常阔绰的直接在学校周围买了栋房子。
春天的时候,姜岁入学。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体验过校园生活了,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好在他不用住在宿舍,放学后回到家被景长翎一打岔就什么都忘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往前走,期间姜岁一直在等迟戎的回信,但是从冬天等到夏天,还是没有任何音信传来。
姜岁又往梅岗生产队寄了好几封信,都是石沉大海,直到五月中旬这一天,他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梅岗的信,满怀兴奋的拆开一看,却是村里大队长写来的,说姜岁一直寄信来,邮差找不到收件人,就放去了大队办公室,又说迟戎在他离开不久后也就收拾行囊离开了老家,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这个年代想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毕竟通信技术不发达,一旦挪动地方,可能就一辈子都见不到面了。
对此景长翎还挺乐见其成,但见姜岁伤心的样子,他安抚道:“我让人在柳城那边留意,要是有人上门找你,就通知我——他知道你住在哪里吧?”
姜岁点点头,“我走的时候写给他了。”
虽然迟铁牛并不认识字,但是可以让别人念给他听。
“有缘分的话,总会再见的。”景长翎摸摸姜岁的脑袋,道:“我明天有个会,晚上不回来,自己在家害怕的时候就让思眠来陪你。”
“……我为什么会害怕?”姜岁觉得莫名其妙。
景长翎叹口气,道:“好吧,其实是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姜岁推开他,“我明天早上有课,要先睡觉了。”
景长翎跟在他身后往卧室走,不一会儿门关上,里面响起姜岁气愤的声音:“都说了明天早上有课……唔,一次也不可以,景长翎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姜岁有些无精打采,正在梦周公呢,冷不防有人推推他,小声说:“姜岁,门卫那边说有人找你,说是你哥,你赶紧去看看。”
哥?
姜平华还是姜家华?跑这么老远来找他干嘛?
虽然不是很想见,但也不能让人一直在门口等着,姜岁还是跟老师说了声,准备看看这两人打算搞什么幺蛾子。
到了大门口,门卫大爷道:“就那个,穿着黑色衣服那个,说是你哥,我看你两长得也不像啊,真是你哥?”
姜岁本来就跟姜家华姜平华两兄弟不像,笑着道:“也许不……”
刚说到这里,那个高大的男人已经转过身来,露出轮廓坚毅俊美的脸,身高腿长,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他。
姜岁怔怔的站在原地,可能只有一秒钟,又也许是十几分钟,他才不可置信道:“哥?!”
第139章 青萍(19)
姜岁曾在梦里见过迟戎无数次,以至于回神后,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掐自己一把,疼痛瞬间传来,痛的他小口吸气,迟戎快步走过来,拧着眉臭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拎着姜岁揍一顿,好几个路人都警惕起来,生怕迟戎忽然动手。
结果迟戎大步冲过去,只是小心翼翼的捧住了姜岁的手,问:“掐自己干什么?痛吗”
姜岁先是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他看着迟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扑进迟戎的怀里,就像是归巢的倦鸟,埋在他胸口闷闷的说:“哥,像是做梦一样。”
迟戎抱着他,低声说:“是像做梦一样。”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梦见姜岁,梦里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可是睁开眼睛,除了满室的冰冷和凄凉的月光,什么都没有。
自从梅岗生产队一别,两人已经半年没有见面了,姜岁原本还打算用自己的积蓄租个房子给迟戎住,结果迟戎带他进了一栋带院子的房子,姜岁惊讶道:“这是你买的吗?”
“租的。”迟戎道:“但是已经跟房东商量好了,等我手上的资金回笼,就买下来。”
姜岁好歹也在这座城市生活了那么久,知道这样的房子有多贵,他愣了会儿,然后紧张的抓住迟戎的衣袖,小声说:“哥,你不会去做倒爷了吧?”
倒爷就是做走私的,赚得多风险也大,要是被抓住了,是要蹲局子的。
“不是。”迟戎道:“我做的木材生意,现在国家不是在搞外贸么?上面支持力度很大,这一行要求的本金多,门槛高,所以至今也没有多少人加入,还算是粥多僧少。”
“可你也没有本金啊。”姜岁道:“你离开生产队的时候手里应该没什么钱吧?”
迟戎:“运气好,离开了生产队没多久,山上救了个大老板,他祖上就是做木材生意的,有门路,我跟着他干。”
他说的轻松简单,姜岁却知道绝对不会有这么顺利,毕竟迟铁牛是乡下来的,不会外语,以前也没有做生意的经验,人家老板就算是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也不可能这么放心的让他接手。
“那你在遇到大老板之前呢?”姜岁问:“你怎么过的?”
迟戎就闭嘴了,看样子不是很想说,姜岁用鞋尖踢踢他,道:“快点。”
“……也没什么。”迟戎道:“起初给人干点苦力,后来去市场摆摊卖点零碎的小东西,上山找山货的路上遇见了那个大老板。”
“摆地摊?”
“嗯。”迟戎道:“那时候攒了点钱,也是我后来做木材生意的一点本金。”
姜岁摸摸迟戎的脸,道:“你好像瘦了点。”
没日没夜的跑单子谈生意还要提升自我的去学习,也就是迟戎体格好身体壮,才能撑下来,要是换成别人,估计早就成医院的常驻客户了。
“没有,你的错觉。”迟戎道:“我去你给的地址看了看,那里住着的已经不是你的哥哥姐姐了。”
姜岁有点惊讶:“那是谁?”
“一户姓刘的人,说是你大哥在厂里犯了什么重大错误,被开除了。”
迟戎沉声道:“厂里还要求他赔一大笔钱,他没钱赔,只好把自己住的那间房卖了出去,就是卖给了那个姓刘的人,他是个地痞流氓,成日里惹是生非,找一群无业游民在家里喝酒,你二嫂还被这群人吓得差点流产,但又拿他们没办法,只好搬出去了。”
“那我姐呢?她是回夫家了吗?”
“你大哥二哥都搬走了,她一个人住着也害怕,听说回去后成天被婆婆刁难,过的不太好。”
姜岁听了,其实没什么触动,毕竟决定卖房子的时候那就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如今兄姐几个彻底分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迟戎却很怕他因此难过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姜岁打开一看,就见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全是各种各样的糖果,水果糖、奶糖、酥糖、软糖、饼干糖 、棉花糖、巧克力……什么牌子什么味道都有。
“这半年里我去过很多地方,都会买一些当地的特产糖,肯定有你没有吃过的。”迟戎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神很期待,让姜岁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候他在学校里要是考了一百分,拿着卷子回家找爸妈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眼神?
姜岁便找出了一颗包装很漂亮的酥糖剥开,一咬进嘴里就是满满的花生香气,确实是他没有吃过的糖。
他捧着那个糖果盒子,就像是见证了迟戎在无比繁忙的生意路上,还要硬挤出时间去给他买糖的那些瞬间。
迟戎看他垂着脑袋,迟疑的道:“不喜欢吗?”
“不是,很喜欢。”姜岁连忙说,他抱着迟戎的腰,贴在他的心口上,听见男人强劲有力的心跳,“谢谢哥。”
迟戎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中午就在这里吃?想吃什么哥给你做。”
姜岁说:“想吃腊肉炒土豆。”
这是他在迟戎家里吃的第一顿饭,一直记得很清楚,迟戎说:“哥现在有钱了,可以吃点别的。”
姜岁摇摇头,就要吃腊肉炒土豆,迟戎便进了厨房收拾食材,姜岁在小院子里四处乱转,看得出迟戎是刚来这边就来找他了,屋子根本就没有收拾,还有很多房东的旧家具留着,院子里还有几盆长势不错的花草。
只是因为久无人居住,房子显得空荡又冷清,唯一有点烟火气的,大概就是厨房里迟戎切菜发出的声音了。
“请问有人在家吗?”忽然大门被人敲响,姜岁去开了门,就见外面站着个穿白衬衫、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疑惑问:“请问你找谁?”
小年轻看见姜岁的脸,愣了好一会,这才道:“我找迟老板!请问这里是迟老板的家吗?”
姜岁只知道迟戎现在在跟着大老板做生意,没想到他都已经混成迟老板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小年轻挠挠头,红着脸道:“我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这时候迟戎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我不是说今天不要来打扰我?”
看见这副打扮的迟戎,小年轻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良久才结结巴巴的道:“是、是李老板那里出了点事,叫我来喊您一声……”
迟戎仍旧紧皱,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道:“一个小时之后再来找我。”
说完就要拉着姜岁回去,姜岁道:“哥,要不你先去忙?”
“没事。”迟戎淡声说:“先吃饭。”
姜岁道:“叫刚刚那个人一起吃吧?”
“不用,跟我一起吃饭他紧张。”迟戎让姜岁在桌边坐下,很快就从厨房里端出了两菜一汤,一盘土豆腊肉,一盘炒青菜,还有一碗冬瓜丸子汤。
他做饭的手艺很好,色香味俱全,姜岁道:“那个人是你的同事吗?”
“秘书。”迟戎言简意赅。
看来迟铁牛是真发达了,不仅成了迟老板,还有了自己的秘书。
迟戎往姜岁碗里夹了一块肥瘦均匀的腊肉,道:“我准备再做两个月就出来单干,李老板这人仗义,但是胆子小,目光也不长远,现在是做外贸的大好机会,如果不趁机占领市场,等之后就很难再去分一杯羹。”
姜岁不太懂生意上的事情,就像景长翎偶尔跟他说起官场上的事情,他也听不太懂,为了报复景长翎,他就会故意说起自己专业上的事情,景长翎也是两眼一抹黑一个字不懂。
但姜岁没有这样对迟戎,他认真听着迟戎的话,间或点点头,吃完饭迟戎去收拾了碗筷,又送姜岁回了学校,“晚上我来接你?”
反正今晚上景长翎也不回来,姜岁便点点头答应了,迟戎目送姜岁进了学校大门,这才转过头道:“走吧。”
秘书今天受了极大的惊吓,毕竟从他认识迟戎开始,迟戎在他心里就一直是非常硬汉的形象,当初大家去跑运输路线,上面的人不肯松口,是迟戎熬了几个大夜又在酒桌上喝了个胃出血才跑下来的,后来有对家看他们生意做得红火,纠集了一堆流氓去厂子里闹事,迟戎更是脱了外套就把为首几个小混混揍得哭天喊地爹妈不认。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在家里系着围裙做饭,实在是太割裂了。
上了车,迟戎道:“之前让你查那姓景的家庭背景,有眉目了吗?”
秘书连忙拿去文件袋递给迟戎,迟戎打开看了会儿,眉心紧紧皱着,看起来不太高兴,秘书小心翼翼的问:“迟老板,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迟戎把资料放回去,风轻云淡道:“只是忽然发现,要搞死这个姓景的,还挺麻烦。”
秘书:“……”
就是因为迟戎动不动就说这种话,才会有那么多人不相信他们就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