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你更加清楚。”
步鸥耸耸肩,“那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她伸出手,“祝我们合作愉快,马到功成?”
格剌西亚没有理会她,只是俯身在姜岁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比蜻蜓点水那一下还要轻柔,好像唯恐惊醒了沉睡中的神明,他小心翼翼又无比珍重,但是转身的瞬间又毫不拖泥带水。
但步鸥想,她应该不会再那么实质化的看见谁的悲伤了,沉默的让人要泪如雨下。
……
姜岁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一只白鸽站在窗边,正偏头看着他。
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姜岁不太清楚,只是看着那只白鸽振翅飞走的时候有些怅然若失,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总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但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上一次从小世界里脱离时,他觉得有些无聊,便再一次选择了沉睡。
不过从这里看出去,主城一如既往的繁荣,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没什么不同,姜岁沿着一排一排巨大的圆窗走过,窗顶装饰的彩绘玻璃投下斑斓的色彩,把姜岁的影子也切割成各种不同的颜色,走到尽头时,他看见那扇窗户的窗台上坐了个人。
那是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年,黑色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他懒洋洋的坐在那里,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处悬于万丈高空之上,一旦失足跌下,粉身碎骨都是运气比较好了。
“你是谁?”姜岁蹙眉,神殿除了步鸥,从来没人来过,这个奇怪的少年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
“醒啦?”少年单手撑在窗台上,利落的跳了下来,因为逆光,日晕在他身后成片绽放,就好似开了一朵绚丽的花,“我来找你帮个忙。”
姜岁后退一步,“无礼。”
少年歪歪头,“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拜谒神明的,不过既然你觉得我很无礼……”他单膝跪下,握住姜岁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道:“我跟你道歉。”
姜岁:“……”
这不像是在拜谒神明,像是求婚现场。
姜岁把手抽回来,要是按照他以往的作风,应该会直接把这人丢出神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眼前这个少年,有一种奇怪的包容,淡声道:“ 找我做什么?”
少年撩起自己的衣摆,“喏,想要麻烦你解开这个封印。”
姜岁看着那个深蓝色的鱼形纹样,确实是他留下的封印,但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对眼前的人下过禁制。
“真有意思。”姜岁抱着自己的胳膊,身上宽松的银白色睡袍微微下滑,露出白皙的肩头,他并不在意,反而饶有兴味的打量眼前之人,“你是我的同类,但我不记得你。”
“可能像我这样的人没什么记住的必要吧,毕竟我只是时空管理局里一个很普通的员工,还因为时常搞砸任务而被倒扣积分。”少年无奈的摊开手,“所有我才来找你,希望你帮我解开封印,这样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一架,以输赢来定这个世界的神权到底落于谁手——否则,就算你杀了我,也是胜之不武,对不对?”
姜岁有点惊讶,“在你看来,我是那种很讲规矩的存在吗?”
少年轻笑:“是的,你是。”
“……”
姜岁指尖在少年的腰腹上一点,那条衔尾鱼就好似活过来了一般,游弋到了姜岁的指尖,最终化作一点淡蓝色的光,消失在了空气中,姜岁抬眸道:“好了,现在你是他们的神了,等我死后,这座神殿也归你。”
少年微微一愣,“……这么轻易的让给我?”
“每个小世界都会有自己的世界法则,我们也处在这样一个‘小世界’里。”银白色的睡袍曳过地面,姜岁赤足踩在玻璃的碎光里,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很淡:“人类称我为神,但我其实更像是一个……管理者?在我之外,还有更高维的存在,我将其称为‘法则’,法则只允许这个世界里有一个神的存在,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当有新的神明诞生,那就是我将消亡之时。”
他转头看着少年,眸光里无悲也无喜,“既然你就是为取代我而生,我当然不会跟你争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封印你的力量以此来延缓神权更替的过程,但既然你要求了,我当然会照做。”
“我存在太久,已经足够了。”
良久没有听见少年的回应,姜岁有些疑惑,侧过眼眸,却见他只是伶仃的站在原地,黑发下的红瞳仿佛要流出鲜血,明明解开封印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少年身上的悲伤却有如实质,“可惜我跟你不一样。”
“你爱这些人类,我却不在乎。”
姜岁一愣,忽然他听见一声极其凄厉的长啸,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躯体能够发出来的声音,一瞬间天上的艳阳被乌云遮蔽,和平安详了上百年的主城好像又回到了邪神诞生之初,黑云压城,狂风暴雨,十二轮血红的圆月同时悬挂于苍穹,轰鸣雷声砸落地面,凌厉闪电撕裂城市。
漆黑的长翼遮天蔽日,就连神殿都在飓风里摇晃,人群惊慌的从建筑物里逃窜出来,到处都是尖叫,原本站在窗台上的黑发少年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巨大的、狰狞的类犬生物,祂的身躯几乎和神殿差不多大小,骨翼扇动之间可以顷刻间让一座电视大楼变成残垣断壁,就像成年人只需要一根手指,就可以摧毁小孩子辛辛苦苦搭建的积木城堡那样简单,空气中仿佛带着血腥气,瓢泼的雨水也带着鲜红的颜色。
姜岁只穿着单薄的睡袍,站在窗边跟那双猩红的兽瞳对视,天将倾颓,地将崩塌,月将融化,风雨怒号,姜岁似乎有些不理解:“你要做什么?”
“……祂要毁了这里!”有人在姜岁身后哑声道:“如果说您的理念是存续,那祂的理念就是毁灭!”
姜岁转过头,就见步鸥一身狼狈,显然是顶风冒雨赶过来的,她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道:“请您过来,那里很危险,祂会伤害您的!”
神殿摇摇欲坠,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建筑物倒塌的声音,那是骨翼卷起的气流推倒了摩天大楼,干净的沥青路上出现大道的裂口,信号塔的合金架子咯吱作响,立交桥从中断崩裂,地面的裂缝里翻腾出岩浆——
在神的伟力之下,天地,城市,人类,同样弱小。
步鸥对姜岁伸出了手,姜岁却并没有过去,他盯着神殿之外的巨兽,忽的化为一道锐利的白光,直直的撞了上去!
第160章 神明(14)
或许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神之间的交锋是怎么样的,更别提是亲眼目睹了,步鸥非常荣幸的成了那个最近距离观赏到神之战的幸运儿,要是刮过皮肤的风没有那么刺骨,砸在身上的雨水没有那么冰凉,黑白两道光撞在一起的冲击波没有强烈的几乎将她掀翻就好了——步鸥无数次庆幸自己的本体只是一个破布娃娃,哪里坏了补哪里,要是个正常人类站在这里,恐怕早就缺胳膊少腿了。
姜岁自诞生之初就没有跟人动手打过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打架,他自窗台直冲向那遮蔽天日的巨兽,好似一道锋锐的巡镝,要将巍峨可怖的同类从中间劈成两半,但显然,他的同类并非只是空架子,哪怕如今这座城市满目疮痍,在格剌西亚看来,也仅仅是开胃菜而已。
他巨大的骨翼在空中一卷,投下巨大的让人几乎要窒息的阴影,躲开了那直冲而来的白光,狰狞的牙泛出凶戾的冷光,沉重的身躯毫无保留的直接撞向姜岁,姜岁的身体陡然爆开剧烈的白光,这一刻时间好似被拉的无限长,又好似无限短。
或许是须臾之间,又或许是好几分钟之后,“嘭”的一声巨响在寰宇之间炸开,步鸥耳鸣不已,在那声直击灵魂的巨响后,她什么都听不清了,天地阒然,万物无声,她的眼睛也因为两团炽烈的光爆发出的猛烈能量而一片昏花,眼前有无数虚幻的影子在向她踽踽行来,但她一个都看不清,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意识到那并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而是姜岁和格剌西亚在搏斗的过程中因为速度太快而在她视网膜上留下的残影。
“……两个疯子。”步鸥捂住眼睛喃喃的说:“这样打下去,主城直接被你们打成废墟了,我就知道格剌西亚这王八蛋不靠谱……”
空中。
姜岁喘了口气。
与他同源的力量确实不太好对付,可以说是他遇到的唯一一个觉得自己可能会打不过的存在,想来也是,“法则”让新神诞生以此来取代旧神,要是新神比旧神弱,不就成了笑话?
他落于崩落的高塔之上,钢筋从水泥砖瓦之间狰狞刺出,就好似捅破猎物身躯的獠牙,似乎还泛着淋漓的血光,姜岁就站在这獠牙旁边,手指有些微的颤抖。
神诞生于混沌之间,天生万物,神为最高的生命体,哪怕是另一位神明也无法杀死同为神的他,姜岁很明白,在法则觉得新神可以接替他时,就会直接抹消他,他和这位暴躁的同类就算是再打个几百年几千年,也不会有任何一方死去。
巨兽在空中化为一团深红色的雾气,落在姜岁十几米外的断墙上时已经变作了身材高挑的少年,风雨仿佛都惧于他的威势,从而绕开他,在他的四周形成了一片很诡异的真空地带,相比起来,姜岁被雨淋的湿透,实在是有点狼狈了。
“你没必要这么做。”姜岁素白的手指握住了钢筋,他有点脱力,需要借助点什么东西做支撑,否则他可能会站不起来,毕竟他的大部分力量都用于维护诸多小世界的运转了,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全盛时期的另一位神明的对手。
“既然想要把神权转交给我,那这所有的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了。”格剌西亚的双瞳之中有浓稠的鲜血缓慢流动,散发出妖异至极的光,“怎么处置它们,我说了算。”
姜岁觉得这个少年简直是个不知不扣的神经病,道:“你这样做,法则不会放过你。”
不管是谁来做这个“管理者”,法则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三千世界平稳的运转下去,如果有谁想要毁灭这个恒定的世界,即便是新生的神明,法则也会毫不犹豫的抹杀。
“法则。”少年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勾起唇角笑了笑,“正好我很好奇所谓的至高无上的法则,它究竟是如你我一般的存在,还是某个只具有单一意识的混沌体,要是毁灭这里就能看见祂的话,我不介意尝试。”
姜岁觉得无法跟他进行正常交流,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好好沟通,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把这地方搅个天翻地乱,只为了见到“法则”。
继续打下去没有意义,姜岁也不想跟个疯子玩儿游戏,他没再理会格剌西亚,化作白光出现在了步鸥身侧,步鸥连忙问:“您有没有受伤?”
姜岁看看自己,刚刚打的是挺凶的,但不知道是对方手下留情还是怎么,他身上连破皮都没有,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道:“你们的新神是个暴力狂,看来我还不能退休。”
“……现在怎么办?”步鸥低声道:“难道真要等着他把一切都毁掉,然后等法则来抹杀他吗?”
姜岁微微眯起眼睛,道:“也有其他的办法。”
他估算了一下自己现在所能使用的力量,皱眉道:“这里也是我创造出来的小世界,我的意志凌驾于世界法则之上,我可以直接将这里的人类都转移走,然后将这个小世界彻底封闭,只是这样需要的力量很大,我必须从我的本体那里抽调,这样也许会让其他时间的运转出现问题。”
步鸥才想起其实姜岁的本体一直沉眠在混沌之中,是诸多世界运转的核心动力。
“现在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步鸥快速说:“只能这样做,但是……”她看着那道急速逼近的人影,瞳孔缩小,“他会让你这样做么?!”
——姜岁猛然侧身,躲开了几乎擦着自己鼻尖而过的的刀锋,他退出去几步,冷冷道:“背后偷袭未免也太没有品味了。”
“哈哈。”格剌西亚将插进神殿墙壁几十公分的长刀拔出来,笑眯眯的道:“跟你开个小玩笑而已啦,生气了?”
这少年的性格实在是乖戾难测,姜岁并没有因为他明媚的笑容而放松警惕,冷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们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想救这里的人,也想救更多的人,对吧。”格剌西亚双手杵着长刀的刀柄,含笑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
格剌西亚:“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步鸥神色一变——这可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内,格剌西亚又在搞什么东西?!
“赌约很简单。”格剌西亚道:“如果你赢了,即便有机可乘,我也不会对其他世界做什么,如果你输了,你不能再阻止我做任何事。”
“作为诚意,我可以让你先把这些人带走,如何?”
姜岁道:“赌什么?”
格剌西亚随手抛出一个骰子,漆黑的骨骰上所以的点数都是深红色的,看着就很邪气,“骰子一共有六个点,我们的游戏只在特定的小世界中进行,不会对其他世界产生影响,六个点都投完,就是分胜负的时候了。”
那就是一共六个世界。
“你想跟我赌什么?谁能更快的在小世界中获得主宰权?”
格剌西亚轻笑一声,“不,那也太无聊了,我们换个有意思的来赌。”
他将那枚悬浮在空中的骰子握进手心里,盯着姜岁道:“我们赌,六个世界过去后,你会不会爱上我。”
……
“您不该答应他!”步鸥跟在姜岁身后,“万一……”
“不会有更糟的结果了。”姜岁看着黑云流转的天空,曾经的宁静祥和荡然无存,食腐的鸟类在天空之中盘旋,它们的眼睛能够精准的在残垣断壁之间锁定食物,难听的鸣叫刺的人耳膜阵痛,“难道你觉得我会爱上他?”
步鸥一顿。
是了,格剌西亚提出的这个赌约,更像是困兽犹斗,在死亡之前仍旧心存一丝侥幸,他明知道姜岁不会爱他,但他仍旧要提出这可笑的赌约。
姜岁道:“时间不多,我会随机选定一个地方,烦请你通知,可能会有一定的不适,最好让他们都闭上眼睛,睡着了最好,身体反应会小一些。”
步鸥点头应是。
主城的所有生命都在神的一念间从这里消失,无边的神力之下,距离A1数万光年的另一个荒芜的小世界里城市高楼拔地而起,一切都和和平时期的主城一模一样,藏在建筑群里的人类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身体的真实反应在告诉他们——他们离开了故乡。
步鸥在巨大的风场压迫下难以维持拟态,变回了那个只有巴掌那么大的小玩偶,趴在姜岁的肩头上,亲眼看见风带去严寒的气息,所过之处无不被冰封,整座城市就就像是被急冻了起来,气温直跌零下数百度,人类根本难以在这里存活,那个黑发少年却站在神殿的最高处,拖着他那把长刀闲庭信步,抬眸看向了苍穹之上。
姜岁将整个A1世界彻底封闭的瞬间,格剌西亚朝天空抛出黑色的骨骰,微笑说:“那么现在开始,第一个世界。”
骨骰在空中飞速旋转,停下时,鲜红的一点刺人眼睛。
第161章 神明(15)
姜岁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里映出雪白的天花板,明明系统空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他耳边却轰鸣一片,好像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耳侧倾塌,伴随着他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在这震天动地的声音里,姜岁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02小声说:“宿主不会是精神出问题了吧?看着不太正常的样子。”
01:“他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