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三岁多的露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摸摸刚刚才吃了东西的肚子，对哥哥道：“哥哥，我还饿。”
“今天都多吃了半勺豆粥，你还饿啊？”
露西点头：“饿。”
瑞克的手顿了顿，有些默然，随后叹了口气，“那晚上我的豆粥再给你分一点。”
跟妹妹说完话，瑞克得趁还没开始上工去找个隐蔽点的草丛方便，结果听见窝棚方向、还有大饭点等人群密集的地方纷纷传来阵阵喧闹声，所有人在呐喊，哭泣，欢呼，十分激动。
瑞克只是扫了一眼传来声音的方向，但他并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只是以为农奴为那食物翻倍的事儿而在大惊小怪，只是继续往隐蔽的草丛方向走去。
他刚走到附近，就看见一个身上挂破布的年轻女人跌跌晃晃地从某个麦堆里走出来，外号叫“丰满的罗比”，她的身形的确要比其他女农奴丰满一点点，头发长长的，脖子上面全是红印，看来她是刚做完某种“交易”。
“看什么看？”这位叫罗比的女农奴脾气并不怎么样，可不会因为瑞克是孩子就对他态度好一点。
瑞克立刻低下头，也没说话回击罗比，罗比跟许多警役的“关系不错”，他可不能得罪她。
罗比撇了他一眼，努努嘴，努力迈着软乎乎的双腿准备回去窝棚睡觉了，想到接下来好几天，自己又能吃饱肚子了，还不用干什么活儿，心里就觉得高兴。
看见女人摇摇晃晃离开的身影，瑞克不自觉地想到自己母亲在好久之前，为了自己和妹妹能多吃一口食物，而做过同样的事情。
他抿了抿嘴，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等瑞克从草丛里再度走出来，正要回到晒场附近的时候，一个身材矮小，脸色高兴的小身影飞快地向他跑来，同时嘴上还大喊：“瑞克，等等我……”
瑞克扭头一看，发现这人居然是自己好几天都没看到的古里，是有了老爷亲戚做依靠的走运古里。
“你怎么过来了。”瑞克停了脚步等他，“你家不是都被庄头调去干轻松活儿了吗？”自从古里家走运遇到了老爷亲戚，庄头还有警役们都很给他们面子，让他们全家都不用干重活儿了，换在以前，古里都跟他一样，要去地里捡麦穗或者打麦子的。
可古里现在不用干地里的活儿了，每天就跟着他奶奶在畜生棚捡鸡蛋挑鸡蛋，简直空闲得跟玩耍一样，身上穿的还是庄头让妻子送的旧衣服，可能是他最近吃得也饱，脸上看上去也精神不少了。
古里这时候神秘兮兮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三个煮鸡蛋，傻笑着说：“瑞克，我来请你吃鸡蛋。”
瑞克大惊：“你哪儿来这么多鸡蛋？”就算有老爷亲戚做依靠，古里偷了领主老爷的鸡蛋一样会被罚的。
“人家给我的。”古里有些缺心眼地说道：“我家那位当老爷的亲戚又来看我们啦，他还带了很多人过来探亲，连庄头老爷都过来我家，说要请我奶奶跟奥尔爷爷吃饭，对了奥尔爷爷就是我家那位老爷亲戚，他可好啦，给我们家送了很多好东西，草帽、粮食……还有煮鸡蛋，有个跟他一起来的拉亚奶奶也给了我一个煮鸡蛋，庄头来的时候，也给我和妹妹鸡蛋了。”
“这些事情，你不要随便跟别人说。”瑞克皱着眉头劝古里说道：“小心有人盯上你们家的好东西。”
“没事，我叔叔刚刚说了，有了奥尔爷爷照顾我们，现在就是警役也不敢惹我们家了。”古里本来就是个心眼大的，自从家人的待遇大变样之后，也不怕什么了。
“就怕有人宁愿得罪大人，也要抢了东西享受一会儿。”瑞克见他不领情，语气也有些生疏。
他之所以会跟古里走得近，是因为他帮古里打赢了几个想要欺负他的小农奴，本来他也不觉得什么的，但古里就认定自己是跟他一伙儿的，从此就乐呵呵地凑到他身边，赶都赶不走。
要不是看在古里的母亲——卡特里娜打饭的时候，这几天挺照顾自己的，古里现在也特意跑过来想分鸡蛋给自己吃，他才不会特意去提醒这个傻蛋。
事实上，瑞克一直都不怎么看得惯古里这乐呵呵的模样，他知道古里在一众小农奴中是过得不错的，有祖母有妹妹，有疼爱他的母亲，还有强壮的父亲跟叔叔，家里不用害怕被别的混蛋农奴欺负和抢吃的。
瑞克就从来都没有这些，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父亲是谁，母亲软弱还早亡，现在还有一个妹妹要照顾，所以他内心不免会羡慕嫉妒古里，但他倒也不是真正的小混蛋，在古里一次次靠近他，来找他当朋友，他的心中那个圈子也是把古里划了进去的。
见瑞克有些生气的样子，古里也心虚了点，“好了好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现在就只告诉了你一个。”说着就把一个煮鸡蛋递给他，“诺，我们一起吃鸡蛋吧。”
“我不要，你拿回去跟家人一起吃吧。”那么贵重的鸡蛋，他怎么能拿呢。
古里也是的，他家虽然有当老爷的亲戚接济，但人家会愿意一直接济他们家吗？这些好东西怎么不都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反而大大咧咧地拿出来送给他？
“我家还有很多，这三个鸡蛋都是我的，我自己就能决定把它送给谁！”说完，古里硬是把两个鸡蛋塞到瑞克的手里，随即一撒腿就跑了，口中不忘喊道：“瑞克，你拿去跟你妹妹一起吃！”
看着古里脚步飞快奔跑的背影，又低头看见自己手里的两个圆乎乎的煮鸡蛋，瑞克的心不由得暖乎起来，仿佛被阳光照进了胸腔里。
等瑞克回到晒场，发现这里的农奴似乎走了不少，但他也没有很奇怪，或许那些人只是去方便了而已，这也正好方便他跟妹妹悄咪咪吃鸡蛋。
“哥哥？”露西被自己哥哥拉去一处麦堆蹲下，紧接着她哥哥就给了她一个剥了皮的鸡蛋。
“露西，吃吧，这是你古里哥哥送的鸡蛋。”瑞克喂妹妹小口吃鸡蛋，另外一个鸡蛋也被他藏好了，准备晚上再拿出来吃。
“哥哥，你也吃。”露西把鸡蛋往他哥哥的嘴巴推去，瑞克闻了闻，也忍不住咬了一小口嚼起来，果然香的很。
等露西一口一口把鸡蛋吃完，瑞克问她，“好吃吗？”
“好吃。”露西点头。
“那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晚上再给你吃一个。”瑞克叮嘱妹妹，“你要是说出去了，我晚上就不给你吃鸡蛋了。”
“我不说。”露西连忙捂住嘴巴，摇摇头。
瑞克又问，“那你现在还饿吗？”
“不饿了。”露西又摇摇头。
——
农奴居住点这边，伫立着一个个树枝和麦秸、甘草等不值钱材料搭成的简陋窝棚。
三岁多的范宁独自坐在窝棚里，在啃完两个水煮蛋后，又拿着个鸡脖子慢慢地啃着，啃得满嘴油光。
在她的身后堆着两袋鼓鼓的粮食，旁边靠着好几张卷起来的草席，地上放着一堆不同尺码的草鞋和草帽，面前又放着一碗冒着油光的鸡肉、一碟切好的黑面包，两碗吃了一半的豆粥。
中午放工的钟声响起之前，忽然有好几位赶着牛车的爷爷奶奶到畜生棚那里来，爱伦奶奶看见后，就抱着自己凑上去，高兴地跟自己说，“范宁，这是你奥尔爷爷。”
奥尔爷爷人很好，抱了自己，给了自己跟古里哥哥好吃的鸡蛋，又送她家很多好东西，也不知道奥尔爷爷也对奶奶他们说了什么。
爱伦奶奶听了之后，脸上呆呆的，然后看着这堆东西捂着脸哭了，周围的人也都哭了，他们哭完又奇怪地大笑起来。
范宁只觉得奇怪，但她的心思全放在爱伦奶奶端回来的那碗鸡肉，古里哥哥拿到鸡蛋就跑出去了，没看见鸡肉，奶奶、父亲和叔叔吃了鸡肉鸡蛋和豆粥，很快也捂着肚子跑出去了。
简陋的窝棚挡不住外面的投进来的目光，不少农奴就坐在窝棚不远处，看见小范宁乖乖坐在里面啃肉啃蛋，屋里堆满了许多好东西，他们心里虽然羡慕得要死，但此时此刻，再没有一个人会去嫉妒红眼他们家的遭遇——这一改变源于他们刚刚听到的好消息，爱伦家的老爷亲戚向大老爷求情，免去了这里所有人的农奴身份，而丹尼尔庄头也明确跟大家承认了这个消息是正确的。
圣主垂怜，他们这些可怜人居然也能得到它的眷顾了！
“你们知道吗，救了我们的大恩人很快就要来啦？”有人飞快地从爱伦蹲坑的地方跑过来窝棚这边。
实在是极度想得知好消息的来源，不少农奴压根不嫌弃爱伦家拉肚子的臭味，硬是假装也蹲坑，凑上去跟爱伦拉话常。
“什么？”有人立刻问，“谁要来？”
“就是请求免去我们农奴身份的大恩人，爱伦家的老爷亲戚，不是现在来给爱伦送好东西的这位老爷，而是他的儿子——乔里教士老爷。”有人听得很彻底，“爱伦说，这位教士老爷就来艾肯村庄当牧师老爷了！”
“老杰克的弟弟也过来看他了，我听到他弟弟说，大老爷要在我们艾肯村建大工坊，我们成了依附农后就可以学手艺，进工坊干活儿。”他们羡慕这些农奴同伴，居然有亲戚愿意拿粮食来探望他们。
“天哪，这是真的吗？”
“刚刚奥莲娜告诉她哥哥们，这手艺是那位仁慈的乔里老爷想出来的，也是他请求大老爷在艾肯村庄建工坊的！”
在一个个有心人的“打听”下，关于乔里请求在艾肯村庄建工坊，免除农奴身份的消息立刻以飞快的速度在农奴群体中传播开来。
有激动的农奴立刻跪在地上，哭喊：“圣主保佑仁慈的乔里老爷，等你来了，我要跪在你面前亲吻你的脚背。”
“仁慈的乔里老爷……”有人也念叨着，虽然现在见不到这位老爷，但对于老爷的亲戚——爱伦一家，他们也是感激的，这才有了范宁独自在窝棚里啃肉，农奴们在外面守着的情景。
要不是因为得知了免除农奴身份的好消息，瑞克所猜想的，农奴们争夺爱伦家的肉蛋粮食、草编制品的事情还真会发生。
而刚刚跟同伴洗完木桶和铁锅，完成工作的卡特里娜还不知道这一切，她手里端着满满的两大碗豆粥，正走到聚居地这边，结果就发现自家窝棚附近围了一圈的农奴。
“你们在干什么？”卡特里娜还以为他们要对自家不利，连忙快步走过去，手上的木碗甚至还溢出一些豆粥，幸好这粥已经不热了。
而这时候，农奴们看见卡特里娜气纠纠地大步走过来，就像遇到庄头老爷一般，纷纷听下话头，让开一边……
而走到自家窝棚门口的卡特里娜，看见女儿安安静静地坐在里面啃肉，周围还堆了一圈陌生的物品，嗓子像是忽然哑了似的。
与此同时，拉亚.库里正在大女儿南希家的窝棚里，红着眼睛看着女儿跟孙子们分吃她带来的三个鸡蛋。
等她们吃完，拉亚让孙子们守住门口，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布袋粮食，正是她昨晚东扣扣，西掏掏凑来的口粮。
“母亲，你这是……”
拉亚抹着眼泪，“我跟卢卡斯没用，家里的粮食也不多了，只能给你带来这些，你都收下来，留着跟你儿子们一起慢慢吃。”
谁能想到，这些年南希比她想象中过得还惨，女婿早就没了不说，这些年来她还因为女人身份，被拉去配了好几次人手，生下那么多孩子，一想到女儿这些年过的日子，她就心里难受，可即便她早就知道，以前家里也一穷二白，她照样也是有心无力。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愿意过来看我。还有母亲，谢谢你送来的粮食……”大南希想到自己养活的四个儿子，个个都骨瘦如柴，她心里是想要这袋粮食的，农奴地的活儿多，每天发的食物却不多，他们这些农奴每天都吃不饱。
“我们母女两个，还要说这些话吗？”拉亚伸出自己那只干瘦枯黑的手，放在女儿脑袋上摸了摸，担忧地嘱咐她：“有了这袋粮食，以后不要这么省了，每天多吃几口，养好身体才能学好手艺，以后啊，你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粮食小心一点藏好，不要让别人偷了。”
“等乔里老爷来这里主持教堂，你们就看看老爷需要你们干什么，有什么活儿顺手就帮他干了，一定要听乔里老爷的话，不能偷懒……”拉亚依旧絮絮叨叨地叮嘱女儿，“要记得感恩乔里老爷，要跟我一样，每天为老爷祈祷，恳求圣主永远眷顾老爷……”
“我知道的，母亲。”大南希听着母亲的念叨，脸上却没了当年的腼腆，而是带着怀念的神色，任由眼眶中的泪水打湿脸颊。
第173章 牧师
八月中下旬，威尔普村庄的麦收已经快接近尾声，而大荒地这边，却早就收完并且晾晒脱粒好了所有麦子。最近，这边的依附农正准备抓紧时间翻耕一部分土地，好再种点蔬菜和豆子，因为大荒地人多地少，大伙儿又是一起吃的大锅饭，每天消耗的豆子和蔬菜都不在少数，所以他们经常要采取边摘边种的方式来补充日常蔬菜消耗。
这天早上，乔里和达伦一起走去大荒地，在路上刚好遇到拉亚.库里。
她连忙避到一旁深深行礼，“日安，乔里老爷，感谢您帮忙免除了艾肯村庄的所有农奴身份，让我的女儿重获自由，拉亚愿意每天为您祈祷。”她昨天看完女儿回来，又跟家人倾述了一番心里好受多了。
“拉亚婶婶，你不用这样。”乔里示意她起来说话。
“听我嫂子说，你的儿媳妇南希在帽子工坊那里干的很好。”乔里和蔼地笑道。
“谢谢老爷，小南希的确是个勤快的好姑娘。”听见老爷也夸自己的儿媳妇，拉亚心里也高兴。
乔里问她道：“过几天我就要去艾肯村庄了，听我父亲说，你女儿也叫南希对吧？”
“是的，老爷。”拉亚连忙点头。
乔里点点头，然后问她：“正好我有件事也想问问你，就是帽子工坊应该会跟我一起搬去艾肯村庄，你的儿媳南希愿不愿意一起过去，如果不愿意的话，她可以去我乔妮姐姐的草编工坊干活儿。”
“啊，这……”拉亚有些迟疑了。
“你现在不用急着回答，”乔里说道：“我听说你丈夫和儿子都在跟雅各布一起帮人盖泥土房，刚好艾肯村庄很快也要盖不少泥土房，而他们又有经验，我正想请他们也一起去帮忙盖房子，报酬方面肯定会公道的，所以你可以回去就家人好好商量这事。”
“好的，老爷。”拉亚按下心里的激动，要是艾肯村庄真要盖很多泥土房，那卢卡斯跟儿子伊斯拉就有很长时间的活儿干了，谁不知道乔里老爷仁慈、慷慨又和蔼，能给他干活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儿。
乔里对她摆摆手，然后跟着达伦一起离开。
半路上，达伦好奇地问乔里：“老爷，护卫队和依附农他们也有盖泥土房的经验，你怎么还要请雅各布跟她的儿子？”
“依附农到时就要赶时间翻耕艾肯村庄的份地，而你们那时既要巡逻村庄，又要监督、引导那里的农奴干活，更别说艾肯村的农奴并没有盖泥土房的经验，现在多请几个擅长这些的人过来帮忙并不是坏事。”乔里跟达伦解释道，“我们不要因小失大，目前重要的是把艾肯村的那些份地翻耕出来，堂区教会只愿意接济工人们半年的口粮，在工坊还没有盈利之前，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才能自给自足。”
男爵老爷愿意无条件划给他的职田，那基本上都是艾肯村庄原本属于自由民的份地，即便这些年来，农奴们在忙完领主公地之后，也会聚在一起耕种少量的口粮地，算起来这些份地不算真正的荒地，但也绝对比不上当年他们花心思下力气忙活的时候，所以除了造纸印书之外，乔里在艾肯村庄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整理好那些份地。
“我明白了。”达伦也听懂了乔里的意思，“老爷，我会好好帮你的。”
乔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日安，老爷。”等乔里他们不知不觉走到大荒地附近，就遇到几位依附农上前弯腰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