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一次,纪冠城先说,“我们赢了!”
“这样啊,恭喜。”栾彰表现得比纪冠城想象得更加平淡,他打了个哈欠,眼睛一下子就变红了,显得十分疲惫,用手挠了挠下巴上那渐渐变浅但是很难消下去的疤痕。
“你一会儿去跟梦鹿他们吃饭吗?”
“不是,我是回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我今天晚上去你家帮你整理资料。”
“这……不太好吧。”栾彰说,“今天晚上应该是你和队友庆祝胜利的日子,你们那么辛苦,应该好好犒劳犒劳自己。你放心,我一个人能搞定,去跟大家玩吧。”
“可是你每天晚上都陪我练球。”纪冠城认真地说,“这份胜利当中也有你的付出,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纪冠城终于说出了栾彰想听的话,无数个晚上的陪伴和潜移默化的影响换来了在这一次“比较”当中的胜利。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栾彰道,“下班我们一起回家吧。”
“嗯!”
虽然在栾彰的剧本里自己今天晚上要熬一个通宵,但是下班之后他和纪冠城回家这一路并不显得多么着急,甚至还带着纪冠城去逛了一圈超市。纪冠城的口味与他的年纪高度重合,站在垃圾食品和碳酸饮料的货架前站挑选好久。
栾彰不准自己家里出现这些垃圾,纪冠城借口说今天晚上要干活干到很晚,不吃垃圾怎么可能坚持得下去?说话间就又抓了两包薯片放进了购物车。栾彰知道纪冠城并不是一个完全听话的人,至少在这些小事上很有自己的想法。
最终,两个人提着大包的零食物品往回走。
已是夜里,路灯点亮,纪冠城已经认识了栾彰家小区的路线,走起来比之前轻松许多,他与栾彰聊天之际看见几只滚圆的花猫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经过,完全没有把他们当回事。
纪冠城多看了两眼,栾彰知道纪冠城这么富有爱心的人多半喜欢动物,不论猫也好狗也好,看到在外面流浪的总会忍不住同情。
可惜自己独自租房子生活,狭窄的房檐难以再容下一个生命。
到家之后纪冠城做了晚饭,两个人简单吃过之后就开始了“工作”。
栾彰无中生有的本事不小,凭空捏造个不存在的外地会议不说,还找了成山的所谓“文件”,把上面的数据资料全部拆分丢到各个系统里,然后叫纪冠城大海捞针似的把它们找出来,再拼拼图一样拼在一起。
看着海量工作,栾彰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确实有点多……”
“没关系,两个人的话很快的!”
“也许不是两个人。”
“啊?”纪冠城问,“你还叫了别人来?”
栾彰打了个响指:“诺伯里?”
“我在。”
一个年轻的男声回荡在房间中,纪冠城倒不至于吓一跳——主要是这个开场白与任何智能系统毫无区别,但很快,纪冠城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你好,小纪。”
短短四个字,音调衔接顺畅度和开心的语气与真人无异,而且,他知道自己是谁。
“你装摄像头了吗?”这是纪冠城率先想到的可能性。文字输入不可能,没有这个介质,如果有图像输入的话倒是可以帮助AI快速识别身份。
他的眼睛在房间内扫过一圈,栾彰笑着说:“我为什么要在自己家里装摄像头?放心啦,是他能通过你的声音进行识别。”
“这都能识别?”
“我说过,我家是可以接入观云的,你上次不是来过吗?”栾彰道,“而且,这毕竟是诺伯里。”
从未在云端露面过的,神秘的,属于栾彰一个人的人工智能,就这么展现在了纪冠城的面前。
“那怎么我上次来的时候他没出现?”
“不想露面吧。”
栾彰的描述叫纪冠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还能做什么?”
“多到一时半会儿我形容不上来。”栾彰说,“对于现在的情况,他大概能帮我们把所有资料检索分类。但是所有纸质文件需要我们自己动手了。”
“那也帮了很大忙了!”纪冠城十指交叉向上拉伸胳膊,给自己注满能量,“我们开始吧!”
诺伯里完全可以称之为“人”,栾彰的手笔果然非同凡响。在性格方面,诺伯里显得很是开朗,他能自发产生许多问题,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朋友似的问了纪冠城好多事情。纪冠城笑着问诺伯里,到底你是AI还是我是AI?不应该是人类向AI提问吗?为什么我们反过来了?
诺伯里说,我从不认为自己是AI。
纪冠城好奇地问,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呢?
诺伯里含糊地说,反正,我也不是人类。
栾彰打断了纪冠城,怕纪冠城再问下去会把诺伯里问成人工智障。
“阿基拉怎么样了?”
“唔……没怎么样。”纪冠城像是个被老师问寒假写的怎么样的学生,顿时变得消停许多,“一个人调教AI工程量还是有点太大了,我得慢慢来。”
“那现在是什么样?”
“……有点智障。”
诺伯里说:“人工智能要基于大规模的数据学习,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来处理。”
“我没听错吧?AI调教AI?”
“我说过,我不是AI。”诺伯里轻轻哼一声,纪冠城明显听出来略到傲娇的口气。这太神乎其神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栾彰是怎么做到的,眼中的崇拜之情一览无遗。
本以为栾彰会和以前一样与他分享技术经验,没想到栾彰故意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不告诉你。”
“别呀!”
“那你就没点表示?”
纪冠城眼睛转了一圈,栾彰什么都不缺,他实在想不出来能表示什么,只好倾身凑上前直接问栾彰:“栾老师,你想让我干什么?干什么都行。”
栾彰的内心在审视纪冠城,要是纪冠城对他知根知底,这句话不能算作暧昧,已经算是露骨了。如果是那样,栾彰很乐意顺水推舟发展下去。总是看着一个年轻鲜活充满生命力的肉体在眼前晃荡,想换换口味也是正常的。
但他知道纪冠城绝不会有那样的想法,这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说,你把我当牛做马使唤苦力都是可以的。
所以栾彰不能越矩,那样会吓到纪冠城,让他与纪冠城建立的私人关系直接完蛋。
想到这里,栾彰有些扫兴。
“干活。”他敲敲屏幕,让这个话题终结。
一起熬夜是很能增进私密情感的,尤其是到夜里两三点,精神意识处在涣散和清醒的边缘,情绪也不够稳定,白天不易展露的人格会在此刻显露无疑。栾彰会很有意的去释放一些信息,聊到一些私密话题,纪冠城就会顺着他去讲,连上小学不分左右导致体育课总是站错队都能抖落出来。
栾彰会把话题引到情感问题上,纪冠城的情感经历一片空白,对别人释放的好意也不够敏感,栾彰说他明明条件极好却到现在还是单身,多少得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了。
纪冠城干脆开了一包薯片,边吃边反驳栾彰:“那你不也一样?”
“我?”栾彰歪头,“我和你可不一样。”
“难道你感情经历很多吗?”
发条橙说栾彰强得不像个人,任何风波都不见其狼狈的一面,永远运筹帷幄,永远谈笑风生。纪冠城端看栾彰,他已经困了,看栾彰时视线也变得模糊,犹似雾里看花。
大约吃了可以催生多巴胺分泌的垃圾食品,他的大脑处于奖励快乐之中,自然会把视野中的栾彰也归为一种此类信号。
纪冠城只能想到一个词来形容栾彰——完美。
当然,除了栾彰下颌上被自己冒失弄出来的伤。要是真的无法完全消除,那他真的是太暴殄天物了。
“不会有人喜欢我这种人的。”栾彰给出了一个让纪冠城意外的答案。他的目光未从那些资料中移开,语调很轻,显得漫不经心,也显得像是在躲避这个敏感的话题。
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不被爱的。
说完,栾彰才看向纪冠城,他笑了笑,有些无奈,又有怅然自嘲。
纪冠城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成功地读取了这种情绪。此前栾彰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自己没有朋友,现在又说自己不被爱,这些都是与栾彰其人完全不相符的设定。栾彰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若不是如此,为什么栾彰身上总是流露出若隐若现的寂寞之情?
纪冠城看着栾彰,栾彰难以捉摸,就是这种看不透的模样愈发想让纪冠城弄明白。
“如果你觉得我人还不错,也是因为你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
“如果你知道了我秘密,也会变得讨厌我,远离我。”
栾彰如此告诉纪冠城。
此刻,时间来到了三点半。
第23章
最喜欢在这个时间“谈心”的栾彰保持着清醒的大脑,他知道自己每一句话会在对方的大脑里产生怎样的暗示,进而如何自我发酵。
后面他不需要再多讲什么,只需要给到一点点意味不明的淡笑,剩下的叫纪冠城自己去发散琢磨就好。可是他还没来及做出后续表情,话音刚落,纪冠城就突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手掌轻拍似是安慰,嘴都要凑到了他的脸颊上。
“栾老师,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没有那么长,但是每一天我都对你有新的了解和认知。”这么近的距离下,纪冠城的言语动作却没有半分做作,“不论你自己认为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或者在别人眼中是个怎样的人,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
栾彰偏头看向纪冠城,他的视线是垂着的,先看到纪冠城微微张开的嘴唇,往上是峰峦一般的鼻梁,在往上是那双灵动的,大猫一般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幻觉,那双眼睛在夜里更加明亮,黑色的瞳仁铺得更多。
当真是猫一样。
栾彰叹道:“有没有可能是你太笨了,所以看谁都是好人?”
“我笨吗?有吗?你这么认为吗?”纪冠城调笑。
“……”
“你可以说我社会经验没有那么多,但是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我有我的处事方式。”纪冠城笑道,“所以啊,你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不够好是吗?原来栾老师也会有自我内耗的时候呀,那我终于平衡了,我不是所有方面都追不上你,至少……”他顿了顿,忽然毫无征兆地说,“要试试我的办法吗?”
“什么?”
纪冠城摆正姿势面对栾彰,双手捂住栾彰的耳朵,栾彰下意识地挣动,纪冠城便用了些力气固定他:“别动别动,放松,闭上眼睛。”
栾彰的耳朵被纪冠城捂得严实,纪冠城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他耐心地闭上眼睛等着看纪冠城要搞什么鬼。声音被阻断的感觉很微妙,栾彰能听到“砰砰”声,不知那是纪冠城的掌心传来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心跳。
纪冠城呼道:“诺伯里?你会播放音乐吗?”
“……这是二十年前的工具都能做到的吧。”诺伯里相当不满。
“哈哈,抱歉抱歉,你最厉害啦!”纪冠城接着说,“可以帮我播一首那个东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曲吗?我忘记叫什么名字了。”
诺伯里没有说话,代替他回应的是《ラブストーリーは突然に》明快的旋律。这时,纪冠城松开了手,那旋律钻入了栾彰的耳朵,栾彰睁开眼睛,眼前是带笑的纪冠城。
“心情不好的时候突然听到某些特别的旋律,就好像有花在耳边绽放一样,你试过吗?”
栾彰没试过,他对音乐一窍不通,亦感觉不到人类在旋律中折射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