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王攀说自己没事只是安慰王攀,事实上并没有太好,到现在都还很疼,疼得好像要死掉一样,要很努力才能装作没事。
果然,还是……太为难自己了。
第67章
栾彰不顾刚刚止血的耳穴执意要离开医院,刘树没有办法,只好开车送他回家。
一进家门,栾彰就开始翻箱倒柜,刘树问他在找什么他也不说。一贯整洁的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都没有找到,栾彰问诺伯里:“我护照放哪儿了?怎么不在抽屉里?”
诺伯里说:“小纪上次重新整理过,放在衣柜下面的夹层里,和你的社保卡银行卡在一起。”
栾彰顺着去找,在一堆证件里找到那个红本。可打开一看,他的美签已经过期了。他深吸一口气,立刻打开电脑去翻自己邮箱里的那封会议邀请函并快速回复了同意邮件,与此同时对诺伯里说:“帮我做一套去芝加哥的行程然后约最近的面签日期,最好就是明天。”
诺伯里说:“最近是下周五了。”
栾彰漠然道:“我说了,最好是明天。”
“好吧好吧。”诺伯里不耐烦地入侵大使馆系统然后帮栾彰加了塞。刘树目瞪口呆地看着栾彰问:“你这大半夜的是要干什么?”
“去美国。”栾彰井然有序地实施着计划,“这样出签最快。对了,我不在这几天你帮我照看一下猫。”
刘树问:“你要去找纪冠城吗?”
“不然呢?”栾彰脱口反问,而后停下来自己手边的事情,顿了顿才说:“问题总归要解决。”
“可是你现在这个状态,你真的……”刘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现在看栾彰就好像一棵已经空心腐朽的行尸走肉一样,所有的平静与正常都是表面假象。栾彰走在钢索之上,只要他的理性再一次被击穿,等着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偏巧这把理性的钥匙并不在栾彰自己手上,而是在纪冠城的手上。
“我陪你去吧。”刘树建议。
“不行,这里不能没有你。”栾彰停下手中的动作,难得露出疲态,“我说十天可以找到办法,但是我食言了。”
他习惯了站在山巅俯瞰众生,从未领略过失败的滋味。可就是这么短短数日之内,纪冠让他彻底跌入地狱。也许对于王攀那种人而言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可事情发生在骄傲的栾彰身上,自发布会上观云无法正式启动的那一瞬起,他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走向死亡了。
这段时间不眠不休的高压工作只不过是在延缓死亡的过程,他清楚的知道,他其实已经渐渐无法控制自己了。
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都是纪冠城,都是对这个人想要抽筋扒皮的极致的恨意。可是他最终还是舍不得纪冠城,到底为什么舍不得,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只是那种感情太过畸形卑劣,连他自己都不想面对和承认。
可是现在,他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栾彰用最快最极限的方式抵达了举办会议所在的硅谷,他来的要比会议时间早上几天,安顿下来后就马不停蹄的转机飞去芝加哥。
连续的飞行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影响,相反,一想到离答案越来越近,栾彰会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芝加哥的雪已经停了,天气晴朗,栾彰驱车赶往纪冠城的住处,只是那地方实在偏僻,来往行人车辆很少,走到最后时积雪阻拦难以前行,栾彰只好改为步行。他踩在雪中慢慢前行,短短一截路像是走了一万年,待他真的站在那扇门前时,竟有一丝丝的紧张和抗拒。
栾彰的手悬在门铃上,他不得已要调整一下呼吸。户外虽有太阳,气温还是很低的,他迟迟未动,像是被冻僵了一般。
这时,门忽然开了,纪冠城像梦一样展入他的眼帘。
显然纪冠城也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穿戴整齐准备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一拉开门就突然见到了上万公里之外的人。
或者说,那个人真实的遥远程度比空间距离其实还要远,远得好像几个世纪之前,而记忆的片段在不断复写,营造出了眼前的假象。
栾彰穿着笔挺的深色大衣站在皑皑白雪中,寒冷气温冻得他脸颊和鼻尖微微泛红,阳光将他的黑瞳映出玻璃一般的通透感,忽有一阵风来,树上房檐上的雪漱漱落下,落在栾彰乌黑光亮的发丝上,宽而有力的肩膀上,悬而未动的手指上。
连指尖都是红的。
这样一个人即便是轻轻拧着眉头,站立于风雪之中也如画卷一般。
“栾老师?”纪冠城疑惑地叫了一声,栾彰这才动了动,垂下了手臂,只看着纪冠城,没有说话。
“你……你怎么……”纪冠城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不是你说的吗?”栾彰的声音有些低,语气像是陈述,又像是质问,“在雪融化之前出现在你面前。”
纪冠城眨眨眼睛,然后往后退一步让出通路。栾彰见纪冠城明显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但既然对方允许自己进去,他便也没有多问,径自越过纪冠城身前往里走。
房间内很暖和,门一关,所有风雪就全被隔开,安静得渗人。房子内部装饰陈设是那种典型的美式风格,栾彰扫了一圈,然而比视觉先有反应的是嗅觉。纪冠城有一种魔力,只要是他待过一段时间的地方,周遭的气息就会变得跟他一样。
只是冬季的海洋略显消沉苦涩。
“你要喝什么?好像只有白水。”纪冠城烧上了热水,打开冰箱看了半天也没有适合招待栾彰的小食。栾彰见他忙碌,就说:“不用麻烦了,我来只是……”
只是什么?他的目的太多也太不单纯了,在见到纪冠城的一瞬间全部化为语塞,好像说哪一件都是煞风景的,只想贪恋这一刻的安宁。
他站在客厅中央,纪冠城站在开放厨房一侧的岛台,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定的距离,保持着一定的沉默,似乎谁都没有做好准备。
室内只有水蒸气突突的细微声响。
这时,栾彰突然开口。
“我输了。”他说得平淡,可内里却用尽很大的能量才把这三个字挤了出来。他正视纪冠城一字一句说,“你想要什么,或者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密钥校验格式到底是什么,我只要这一个答案。”
话音刚落,热水烧开发出了刺耳的嘶鸣。
第68章
凝固的空气被那汽笛声撕开一个豁口,热气呼啦啦窜出来搅浑水,纪冠城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其关掉,一切方才恢复正常。
他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玻璃杯,滚烫的热水注入后在杯壁上起了一层白雾,水面即将抵达杯口时,杯沿出现一道裂缝,在纪冠城尚未做出反应时蔓延至杯底,倏地崩碎,玻璃伴着热水炸到了地上。
纪冠城向后退去,而栾彰早已近身而来。
“别,你别动。”纪冠城拦住了栾彰,“……你根本不会处理这种小事。”他和栾彰在一起住了那么久,最是知道栾彰的本性。栾彰可以在外人面前保持无所不能的完美模样,私底下没有任何生活的细节可言。
吃饭和睡觉是维持生命的基本需求,学习知识是出于必要性,社交是为了保证对于人类社会的接触和观察……栾彰做任何事都必须要有目的,否则对他而言就是没意义的,栾彰能设计出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工智能系统,拥有颠覆结构体系的野望和行动力,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个破裂的杯子,不知道该怎么维系和一个人的情感关系。
因为他的时间太宝贵了,宝贵到他根本无暇去体会这些琐事,故而也未有一刻随心所欲的活过。
纪冠城做这些小事得心应手,他忙活了一阵,壶里的热水温度降了下来,他才又找到一个厚实的马克杯重新给栾彰倒了水,沿着岛台慢慢地推到对面的栾彰面前。
“你怎么想?”栾彰问。
“什么?”
“我刚刚的问题。”
“这个啊……”纪冠城歪着头,视线斜向一边,嘴角挂上一丝微笑,轻轻吐出一个词,“Misdirection。”
不知是不是纪冠城声音太小的缘故,栾彰没有听清楚,只好追问:“什么?”
纪冠城直视栾彰端看一阵,正色说道:“我不是要看你灰头土脸认输,我也不是为了让你认输。比赛才有输赢,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用输赢来概括。”
栾彰道:“那你想要什么你可以直接说,你不是最喜欢坦诚布公吗?”
“我想……”纪冠城摇摇头,转而接道,“我可以提示你秘钥是什么,作为你大老远来看我的答谢吧。”说罢,他的眼睛弯起来,仿佛他对于栾彰从未存在过任何恨意,也不存在刁难,仍旧可以对栾彰展露最好一面的真诚笑容。
听到纪冠城松口,栾彰并没有预期的欣慰与满足,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被岛台挡住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连带得身体都有些颤抖。纪冠城为什么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易地放手?为什么一副就此烟消云散的作态?
栾彰甚至不想听纪冠城的答案,脱口问纪冠城:“你不恨我吗?”
“恨?也许有过一瞬间吧,在你真的要毁了阿基拉的时候,但现在想想,那时更多的是绝望的心情。”纪冠城表述得很平静,“我喜欢过你,即便后来的结局不太美好,但我都认为那对我而言是一段很珍贵的记忆与人生经验。不是所有感情都能有始有终皆大欢喜,我认可并接受这个道理,我只是不想……不想最后用一个‘恨’字来总结一切,我不想否认和你在一起时我所经历的快乐,不想否定自己付出真心的选择,也不想否认你在我心中的优秀。因为那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现在呢?”栾彰抬眼注视纪冠城,一副逼问的阴沉神态。
“分手不是我提的,恋爱关系也不是因为我对你没有感情了而结束的,那么你觉得呢?”纪冠城笑道,“不过现在说这些似乎也不太重要了,没必要纠缠。”
“是吗?那你后来为什么要锁了观云?”栾彰语气加重,“到底是谁在纠缠!”
纪冠城低下头努嘴,像是个无法回答老师尖锐问题的学生,只好说:“这很复杂,我也很难一两句话解释清楚。哎……你不是要秘钥吗?其实很简单,提示是Misdirection,答案一直在你身上。栾老师,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你一定能想到的。”
他倾身向前,手掌覆在栾彰的眼睛上,栾彰在黑暗中感到一阵温热,竟没有阻拦纪冠城的动作。
“我不是要你输,也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的身上。也许……也许任何想法都没有对错之分,我也不能证明我是对的,我只是害怕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超过可控范围。”
栾彰尚未来得及贴近感受纪冠城的温度和话语一切就消失了。纪冠城松开了手,栾彰眼前又是一片光亮。
“别被蒙蔽了双眼。静下心来想想,答案就在你身上。”纪冠城望着栾彰,认真而平和地说道,“往前看吧。”下一刻,栾彰抓住了他的手,纪冠城吓了一跳,可是栾彰的手攥得很死,纪冠城抽也抽不动,只好询问地看向栾彰,栾彰问:“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纪冠城看向窗外,轻松说道,“你现在有时间吗?不如陪我去趟超市吧,我想买很多东西,可能自己一个人拿不了。”
超市有些远,在雪地里开车要好一会儿才能到。这一路上栾彰都有些恍惚,要不是周遭的环境差异实在太大,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穿越回了过去。
和纪冠城常有的一起逛超市的温情时光。
栾彰现在才有心情细细打量纪冠城。纪冠城没有变,穿衣服风格还是像个成天在球场上挥霍时间的学生,推着购物车也不安分,喜欢压低身体挂在上面,然后在某一排货架一侧忽然提起兴趣往前小跑。以往栾彰就像个无奈地大人,只得跟在纪冠城的身后看着他往购物车里塞那些绝对不被允许出现在家里的“垃圾”。
此刻的栾彰心情要更复杂,因为纪冠城也还是变了许多的。
他的头发长了,带着毛线帽时显得比以前乖上了许多,羽绒服外套挂在手肘上,帽檐上的羽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明明在一个到处充斥着高蛋白高糖食物的国度,身型上却比过去单薄了一些。不知何时他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纪冠城随时会像那羽毛一样飘入风中消失不见。
他快走两步跟上想要抓住,却听到纪冠城随口说,我们回家吧。
栾彰有房子,有很多钱,有许多可以停靠的床……但他好像从来没有过家。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回去哪里。
“走吧?”纪冠城又说。
“嗯。”栾彰看着购物车里满满当当地商品,“我去结账。”
“都是我自己平时要用的东西,哪儿有让你结账的道理?而且你的卡刷起来也不方便。”纪冠城委婉地拒绝了栾彰。
“你为什么会在芝加哥?”栾彰问,“不是应该在纽约吗?”
“唔……来找一个朋友,就是我住的那个房子的主人,她在芝加哥工作。本来没有计划呆那么久,但是……但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纪冠城想要含糊地略过那段痛苦的经历,栾彰心知肚明,两人默契的陷入沉默。纪冠城用笑意扫去尴尬,继续说道:“没什么,都过去了。正好还有假期就住下了。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大概假期结束会回纽约吧?”
“什么朋友?”
“读博时认识的,后来来了奇点因为一些工作交叉重拾了联系,是个很有趣很优秀的人。”纪冠城耸肩,“可惜出差去了,要圣诞节才回来,要不就介绍给你认识。”
“我没兴趣。”
“嗯嗯,我知道,你对任何人类都没兴趣。”他刚说完就感受到一道几乎可以将他穿透的视线,只见栾彰注视着他,欲言又止。
纪冠城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个人驱车回去,傍晚时又开始下雪,一眨眼的工夫,细小雪花转为鹅毛大雪,风也刮了起来,打在玻璃上呼呼作响。纪冠城摊开手掌接住雪花,无论多大的雪花在接触到体温后都会很快融化,叫纪冠城有些惋惜。
有些东西只存在于刹那。
“你住在哪儿?”纪冠城转头问栾彰,“雪这么大,太晚的话会很不好走。”
“没地方住。来得太急,没定。”栾彰反问,“你赶我走?还是想留我?”
“随你。”面对栾彰暧昧的问题,纪冠城并不扭捏,坦然答道,“但是我建议你不要乱跑,这里的治安比不得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