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来晚了!”
他洗过澡,头发半湿着,凑近时伴随着夏季的热浪和水气。栾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海洋香味,让本就愉悦的心情变得更加清新了许多。
“没事。”栾彰一直靠在车头,他起身去开车门,这才叫纪冠城看到了这台车的全貌。
果不其然,对方的眼睛里溢出了惊喜又向往的情绪。
本田DC5在国内并不多见,栾彰着实动用了一些关系才搞到一台。他对车不感冒,感情上无法理解很多人对于车的追求,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交通工具罢了,哪儿有那么多情感寄托?可当他看到纪冠城坐在副驾兴奋得像是出去春游并且有一肚子话要说的小狗时,他觉得这笔投资还是值得的。
男人嘛,没有不喜欢车的,特别是这么有情怀的车,特别是纪冠城喜欢的本田。这使得栾彰的形象在纪冠城眼中愈发丰满伟岸了起来,从一个能力超强的天才上司老师彻底变成了能力超强且品味极佳的天才好朋友。
“可惜我不认识本田的人,否则也可以去蹭他们的赛道课。”栾彰打趣说道。
“杜卡迪也很好啊!哦不,杜卡迪非常好!”
“那你觉得什么不好?”
纪冠城摇头,仿佛大脑里不会存储任何负面信息,栾彰故意问:“那同样是红色,为什么是本田不是杜卡迪?”
“这还用问吗?杜卡迪太贵了,换一个车牌架都好好几千,我哪儿养得起?”
栾彰笑着说:“以后会养得起的。”
“可是我不想换。”纪冠城认真地说,“我现在的车就很好,我要开到他再也跑不动。这可是我上学的时候攒了好久的钱才买下的。”
“第一台车吗?”
“对。”
“看来是初恋啊。”栾彰从后视镜里瞥了纪冠城一眼,半开玩笑地说,“初恋确实很难忘怀。”
纪冠城好奇地看向他,栾彰知道对方可能误会了,接着说:“我没有情感故事要讲,你不要期待了。”纪冠城缩了下肩膀,像是搞怪未遂的小孩,把头扭向了窗外。
很快,两人抵达市郊的赛车场。栾彰先是打了个电话,带着纪冠城往里走。入口处站着一个身着工作服挂着工牌的高挑斯文男人,那模样与狂野的赛道格格不入,纪冠城眼睛扫了一眼工牌上的字。
阮嘉。
下面的职位他没看全,只隐约看到“总监”的字样。从对方和栾彰交谈的状态来看,两个人应当是朋友关系。
阮嘉状似高冷,对纪冠城算是客气,带他办好手续之后便让他上了赛道。赛道上有专业的教练指导,根本不需要别人插手,阮嘉就和栾彰坐在场边的遮阳伞下喝咖啡。
“这是你的新目标吗?”阮嘉问。
“想什么呢?”栾彰不打算告诉阮嘉真相,“这可是梦鹿的掌上明珠,我现在是身负皇命,得好好照顾着。”
“原来是这样,突然莫名其妙找我要赛道课,我还以为怎么了。要知道你上次找我的时候还是两年前谈分手。”阮嘉的目光投向已经在赛道上飞驰的纪冠城,“我还以为你口味突然变了。”
“怎么会?我还是最喜欢你这样的,不爱理人的样子别有风情。”
阮嘉白了栾彰一眼,不想听他讲屁话。
他不是栾彰第一个男朋友,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阮嘉仍记得栾彰跟他说分手那天下很大的雨,为了不爽约,栾彰冒雨赶来。明明是他在做坏事,然而那淋透了的可怜又自责的模样让阮嘉很难爆发,一腔怒意被雨打成了哑火。栾彰讲得坦诚,感情淡了,错都在他。阮嘉回忆与栾彰交往的日子大多是快乐的,也确乎在栾彰身上体验到了完全未曾设想的人生场景,从头至尾你情我愿,似乎也没有可质疑对方的。
成年人分手分得体面,分了手若还能有利益交换自然也可以做朋友。
杜卡迪红得更纯粹一些,栾彰看着那团红色在午后最炽热的阳光下留下无数残影,好像燃起的燎原火焰。
纪冠城把车停在一边和教练攀谈,他的脑子比他的嘴巴快,很多话一下子表达不出来,只好手舞足蹈得比划。在得到指点后,纪冠城再度跨上摩托,驾驶肉眼可见得更加速度流畅。以栾彰对纪冠城理解能力和实践能力的把握,进步之快倒也没什么新奇的。
他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问阮嘉:“那个车多少钱?”
“Panigale?他开的是v4吧。”阮嘉眯眼细看,“二十多万吧。”
“那这个课多少钱?”
“普通的DRE一天一万,今天这个其实是不对外开放的。”
“确实,免费的就是最贵的。”栾彰自然能听出来阮嘉的言外之意,他懒洋洋地轻伏在桌面上,刻意让自己的位置比阮嘉低一点,造成一种从位置和心理上的双重低姿态状态。
“你给我的一直都是最好的,我该怎么谢你呢?”
阮嘉受不了他这样子,扭过头去:“你别害我就行了。”
这时纪冠城要停下休息了。天气太热,他摘下头盔后脸颊通红,头发全被汗浸湿。手掌扇风没有任何用处,纪冠城便拉下连体赛车服的拉练,将上衣悬挂在腰间,只有一件里衣紧紧贴在身上,不住有水顺着他起伏的胸膛往下滴。
确实太热了。
栾彰把杯子里剩下的冰块含进嘴里:“我有个问题。”
“说。”
“如果不小心撞坏了车,要赔么?”
阮嘉奇怪地看着栾彰,栾彰心下了然。阮嘉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就一并问了吧。”
栾彰只好问:“你有没有考虑过跳槽去本田?”
第12章
“为什么是本田?”
“他们motoGP的成绩不比你们好?”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记得你原来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的。”
“人是会变的。”栾彰说,“你可以尝试改变自己对本田的刻板印象。”
“我没那么容易变。”
“是吗?”栾彰笑得意有所指。聪明如阮嘉自然而然就能联想到栾彰指的是什么。他承认自己当初鬼迷心窍,而那鬼就是栾彰,每每跟开了天眼一样直击他心中最真实的部分,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但他也承认栾彰是个极为优秀的人,“优秀”本身就是万事的敲门砖。
“你觉得他怎么样?”栾彰用下巴指向纪冠城。
“技术不错,但是不够稳定。”阮嘉分析,“他在2号弯那里一直选择走外线,但这个选择也不是很坚定。能看出来他知道走内线会更快,同样也更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摔车。”
“原来是这样,看来还真是内行看门道。我就完全看不懂,还是得靠阮工。”
“……”
这时,纪冠城走了过来。随着对方一步一步靠近,栾彰都能感受到那股热浪侵袭而来,便把桌上一瓶尚未开封的冰水递给纪冠城。纪冠城仰头痛饮,用力喘了口气,栾彰问他:“感觉怎么样?”
“还是赛道好玩!”纪冠城双手悬空握把,模拟着压弯的姿势,兴奋地说,“能把速度开到一百多公里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就是这种机会实在不多。”
“你不是认识嘉哥了吗?下次找他。”栾彰不见外,纪冠城可不是这样的人,连忙说自己只是随口说说,不好随意打扰别人。阮嘉轻飘飘说:“没关系,本来也是……”他看向一旁的栾彰,栾彰也在笑着看他,他便不往后讲,只说:“你技术很好,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常来玩。”
纪冠城不认识阮嘉,只道对方是客套,自己一笑带过。
栾彰这才说:“看来我这个体验课还真是给对人了,这种大马力的车我真的不在行。”
这时阮嘉故意问:“你什么时候也开始骑摩托车了?”
栾彰忘了还有阮嘉这档子事。与阮嘉交往时,他明明知道对方是工程师,自己却对机械方面的话题绝口不提,甚至表现出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阮嘉看似高冷,实则外冷内热。这种性格的人更适合玩猫绳游戏,故意吊着才能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栾彰纵然担心阮嘉会出卖自己,但也绝不慌张,而是反问阮嘉:“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
栾彰一笑:“那你猜为什么我没告诉你?”
这口气轻扬,听着像老朋友之间的亲密玩笑。阮嘉却知道自己不必多猜,对方这表情和口气足以说明问题。因为已经不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所以没必要交换生活细节。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栾彰从不掩饰。阮嘉知道再说下去就是自讨没趣,称自己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把时间留给了纪冠城和栾彰。
纪冠城既听不懂那二人之间对话的门道,同时也对别人的聊天不感兴趣,一直走神偏头看向赛道上其他人的练习,表情跟着那些人的操作而变化,时而惊叹,时而惋惜。
“阮嘉都说你技术很好,那就是真的很厉害了。”栾彰的话将纪冠城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在弯道里很帅。”他只挑好的说,阮嘉评价纪冠城细节处理不够细腻以至于会受到状态不稳定性影响的事情只字未提。
“有吗?哈哈!”听到别人的夸赞,纪冠城很开心,“我其实骑了也没几年,后来有好好练过一段时间,专门去考了赛照。不过这个东西实在是有点烧钱,上学也没那么多时间。”
“没练多久都有这样的成绩,看来你很有天赋。”栾彰想继续给纪冠城灌迷魂汤,纪冠城摇摇头,否认了栾彰的说辞:“天赋什么的谈不上,大概就是胆子大不怕死吧。”
“那这也算一种天赋,不是什么人都有不怕死的胆量的。你在弯道里会想什么?”
“想……怎么能更快一点。”
栾彰换上认真的口气问纪冠城:“那你觉得自己能做到吗?”
“我……”纪冠城看似对自己实力不太确信。
“我觉得你可以。”栾彰继续说话,让纪冠城的思维进入自己设定的轨道,“在那样高速运动的情况下,如果你还能思考,那说明你还没有到自己的极限。我看着你从我眼前经过,就像飞一样,那种感觉很奇妙,好像自己也在追随着你一起飞。我都会不由得去想,如果再快一点会是什么样呢?你不想试试吗?”
纪冠城当然清楚风驰电掣能带给人多大的爽感,他被栾彰勾引得跃跃欲试,栾彰接着说:“人应该找到自己的极限,然后尝试再往前跨一步的吧?我觉得你会做得比他们都好。阮嘉说你在2号弯道里的发挥有所保留,也许应该尝试走内线。”
“道理我都懂,可是那个弯很急,轮胎的吸附力就跟突然消失了一样,以我目前的技术……”
“害怕了?”栾彰道,“也是,安全第一,还是稳健一些的好。”
“当然不是!”纪冠城立刻反驳。
“所以……”栾彰单手撑着下巴,笑着等待纪冠城的回答。
“早就想试试了。”他那不服输的劲头再度涌上,栾彰说得没错,既然现在有这么好的赛车和赛道,何不去尝试一把?休息结束后,纪冠城跑去教练那里请教许久,然后跨上车驶上赛道。栾彰盯着纪冠城的行动轨迹,他能感受到纪冠城的驾驶风格变得更加激进了一些,心中不断的默念。
放飞右手,释放自己心中对于刺激的渴望吧。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纪冠城不再去看仪表显示的速度,那样会让他分心。他右手的油门轻微转动,引擎声提高了几度,前方便是难度最高的弯道,他将重心压得极低,试图保持一定速度通过。在入弯的一瞬间,纪冠城感觉不妙,可速度快得不容他反应,连人带车便一起滚出了赛道。
栾彰看着纪冠城被甩到赛道边没动弹,立刻冲了过去。他没有动纪冠城的身体,而是将头盔面罩推开,确保纪冠城能第一眼看到自己。
“你怎么样?能动吗?”
“没、没事……”纪冠城终于有了反应,“没受伤,就是一下子给我摔懵了。”
场边的救护人员也已经赶到,纪冠城一个劲儿说自己没事,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把纪冠城抬上了担架。阮嘉听说赛道上出了事故连忙赶了回来,进P房便看到救护人员在给躺在地上的纪冠城检查,旁边的栾彰一副紧张得不行的表情。
“怎么回事?”阮嘉上前询问,栾彰把前因后果给阮嘉讲了一遍,并且用纪冠城可以听到的音量反复表示是自己的错,不该怂恿纪冠城。阮嘉只关注事故,没注意栾彰的话。纪冠城仰着头对栾彰说:“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太菜了。而且我真的没受伤……啊疼疼疼!”他被人捏了一下膝盖,疼得大叫出声,好像被虐待的动物一般。
诊断证明,在精良的装备保护和到位的自我防御之下,纪冠城身上除了几处淤青之外并没有伤及筋骨,比起这个,纪冠城其实更关心那台摩托车有没有撞坏。
当他走出P房,看到被拉回来放在一旁的摩托车时,表情顿时僵硬。
如果只是倒车蹭掉漆或者摔断零件倒还好,倒霉的是,那台车滑出赛道之后横向撞到了场边的围墙,外观看上去惨不忍睹,甚至连前减震都撞歪了一根。看得见的都如此惨烈,纪冠城不敢想象那些看不见的伤。
要知道杜卡迪换个护弓都要上千元。
自己惹的麻烦要自己主动承担,纪冠城刚想问阮嘉,不料被栾彰支开了话题。栾彰说:“外面太热了,还是先回屋里休息吧。别的事情等会儿再说。”说罢就推着纪冠城回去,搞得纪冠城没机会开口。
栾彰拉走阮嘉消失了一阵,纪冠城换过衣服,透过P房的玻璃看着那台破烂的杜卡迪被人推走,心中不免阵阵伤感不安。不安源自于给别人惹麻烦且麻烦尚未完结,伤感是出自于一个爱车之人对车损的心痛。
一切错误归根结底还是源于他的盲目自大。
栾彰回来了,顺便还给纪冠城带来一罐冰可乐。纪冠城不解地看向栾彰,栾彰说:“喝点甜的心情会好一些。”纪冠城依言打开易拉罐,可乐泡沫成群结队一股脑地窜了出来,差点就嗞到了他的脸上。他大概意识到自己躲闪的样子倒霉滑稽,眉头不由锁得更紧。这是栾彰第一次在纪冠城的脸上看到如此沮丧的表情,只好说:“这罐可乐我摇过,本来想换换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