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又装什么清高?”寒曜年只觉得好笑,“纪安安年纪比我还小,您当初和她在一起,怎么不觉得自己在做混账事情?”
休息室,贺初秋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寒曜年的外套。他把脸埋进寒曜年衣服,毫不关注门外的轩然大波。
没过多久,寒曜年开门进来说:“我送你回去?”
贺初秋:“我想去你家。”
寒曜年笑了笑,过来抱他:“怎么这么粘人?”
贺初秋脸颊贴着他胸膛,并不说话。
就这样静静抱了好一会儿,贺初秋这才开口:“寒曜年,如果我和你爸同时落水,你先救谁?”
寒曜年有些意外:“不像你会问的问题。”
贺初秋坚持:“回答我。”
寒曜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不需要我救,但你离不开我。”
贺初秋推了他一下,笑骂:“谁离不开你了?”
寒曜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痕迹,挑眉:“还需要我证明吗?”
贺初秋没接他这个玩笑,神色认真起来:“寒曜年,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会伤害你的家庭。”
寒曜年反应很快:“你在调查寒山地产?”
“你知道寒山地产的真实情况吗?”贺初秋手指在虚空中勾勒,“外表光鲜亮丽,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只需要在恰当的时机点,轻轻一推——”
桌上的玻璃杯倒下,咕咚咕咚滚到了地毯上。
寒曜年捡起玻璃杯放在桌上,说:“我明白。”
贺初秋有些意外:“你不会怪我吗?”
寒曜年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继承家业吗?”
贺初秋摇头。
“因为我一直就不赞同他的商业模式,”寒曜年看向贺初秋,目光很平静,“我不止一次反对过他的高杠杆,告诉他这样的商业模式不可持续。但我父亲早已被数据绑架,不停地借债扩张,妄图维持他的商业帝国。”
“经济上升周期可以掩盖许多问题,然而一旦增速放缓,许多问题都会浮出水面。”
“这样的商业模式,倒塌是必然。”寒曜年看得很透彻,“倒不如说,他已经攫取了太多不属于他的财富。”
他和寒山地产做切割,发展自己的事业,也是为了大厦倾颓时,一众老小不至于无处可归。
·
三天后,贺初秋和应建方见面,对方比想象中还要谨慎,他丢出一些底牌,依旧没有挖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贺初秋并不意外,灾难降临前,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不会遭遇噩运。
多说无益,他起身平静道:“我的联系方式不变,应总如果改变主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应建方看了眼名片,浑不在意,“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我可是寒山地产的元老,就算要被裁员,我也是最后被裁的一个。”
“你以为我说的只是裁员?”贺初秋笑笑,“您这样的肱股之臣,留着背黑锅可比裁掉要好。”
应建方刷地沉下了脸。
告别应建方后,贺初秋又意外从线人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对方告诉贺初秋,他之前合作的一个调查记者有东西要爆,但是没有渠道。
贺初秋和记者约在了一个僻静的公园,和他见面的记者叫李远庆,是圈内很厉害的调查记者,报道过不少黑心企业的内幕。
但后来不知怎么销声匿迹了。
直到见面后贺初秋才得知,原来李远庆哥哥是寒山地产项目经理,两年前死在了工地上,被判定为事故,赔了几十万草草了事。
李远庆不服这样的结果,一直在调查寒山地产。
据他自己说,这两年里他调查到了许多内容,甚至被威胁、殴打,绑架过。
他上交了许多文章,但全都被主编退了回来,到后来,甚至直接被报社辞退。
现在李远庆坐在他面前,穿了件黑色冲锋衣,棒球帽下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眼睛却又黑又沉,有一种执拗和破碎的矛盾气质。
他问贺初秋:“我的消息绝对保真,但后果很严重,甚至可能会危及你的人生安全,你敢不敢爆?”
李远庆把报告递给了他,里面揭示了寒山地产的多项灰色手段,还有在地方拿地时的利益输送。
贺初秋内心震撼不已,又迅速冷静下来,告诉他:“我可以爆,但这不是我的一手资料,我要确定真伪后才能决定。”
李远庆皱眉:“你知道我跑了多久才拿到这些东西?你们坐办公室的又能查到什么?”
贺初秋:“我有自己的渠道。”
李远庆吸了口烟,狠狠道:“要多久?”
贺初秋:“快的话年底,最迟年后。”
李远庆按灭烟蒂,说:“好,我信你一回。”
贺初秋压下了消息,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的寒山地产就像哈尔的移动城堡,庞大但破损,每往前走一步,身上就会掉落许多坏掉的零件。
工地陆续停工,房产交付时间一推再推,上下游供应商上门讨债……
许多行业人士和媒体都注意到了这些消息。
寒雷却在股东大会上宣称,外界的一切都是无稽之谈,寒山地产现金流充足,公布的最新财报显示,集团年度业绩增长22.9%,净利润达45.8%。
股东大会结束,低迷的股票被拉高了两个点。
贺初秋把财报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打通了宋子谦的电话:“你有认识的财务分析师想赚外快吗?要信得过的人。”
宋子谦:“这说的不就是我?”
贺初秋:“我怀疑一家上市公司财务造假,你能做?”
宋子谦:“……”
“爹,祖宗,”宋子谦差点儿没给他下跪,“您现在怎么都开始涉及这种新闻了?你频道不想要了?”
贺初秋:“你就说你能不能做?”
“那我还是不够格,”宋子谦很有自知之明,又纳闷,“你想查谁?上司公司都有会计师事务所做年报审计吧。”
贺初秋:“万一会计师事务所也是一丘之貉呢?”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过先例,但大多只出现在新闻中,虽然听起来很严重,但对普通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那你找寒曜年试试?”宋子谦又说,“风投公司也有自己的财务团队,分析财报不在话下。”
贺初秋无语:“你让我找寒曜年查他爹?”
宋子谦:“……”
这不是贺初秋一人能解决的问题,最终,他还是决定向证监会举报。
但不能由他提出,需要利益相关方人员出面才更具真实性。
贺初秋开始等待。
一周后,应建方冒着大雪前来。
他坐进贺初秋车后座,表情很沉:“寒雷开始把许多争议项目转给我,让我做主要负责人。”
摆明了要人背锅,但他偏偏还不能拒绝。
应建方抓着驾驶位座椅,抬头问贺初秋:“你有什么办法?”
贺初秋指了指前方的富凯大厦:“向证监会举报。”
他是利益相关人员,一旦实名举报,那就是坐实了要和寒山地产势不两立。
应建方垂下眼眸,暂时没有回答。
贺初秋没有强迫对方,和人在路口分开了。金融街离他工作室不远,贺初秋开车过去,这才发现工作室已经贴上了对联,房间里摆着红梅和冬青,充满了节日的喜气。
原来,都已经快到除夕了。
他最近忙着工作,几乎没怎么和寒曜年见面。手里的素材要整理,答应了观众的视频要更新,今明两天都没有时间,年30那天又要和家人聚餐,再见面,甚至要等到明年了。
太久了。
贺初秋打开寒曜年微信,刚准备打字又迟疑了起来:过年约人,会不会太冒昧了?
依据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就算家庭成员关系再差,至少也会一起过年。
贺初秋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放下手机,退出了聊天框。
除夕这天,贺初秋结束工作回了老宅,在外婆家吃年夜饭是他们的惯例。
他们母子俩上午就过来了,舅舅舅妈一家去庙里参拜,要到下午才回来。家里只有外婆一人,老太太戴着老花眼镜站在书桌前写对联。
80岁的老人还眼明手捷,写起毛笔字来稳稳当当。
贺初秋拿着墨迹未干的对联走到门口,贴完对联,又站在门槛上踮着脚尖贴横批。
他偷懒没踩凳子,不料脚下一滑,从门槛上摔了下去。
“小心。”一双温热的大手扶住了他。
贺初秋抬起头,看到了身后的寒曜年。他穿了套相当正式的西装,外面套了件黑色大衣,围着一匹红色围巾,冬日阳光照亮他的眉眼,明媚又英俊。
“寒曜年,”贺初秋眼睛亮了起来,转身正对他,“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寒曜年抱住他,笑着说道,“你一直不联系我,我想找你又担心打扰你工作,实在忍不住就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遇见了你。”
贺初秋:“我怕打扰你。”
寒曜年:“我随时有时间。”
他们沿着胡同小路往外走,贺初秋围着寒曜年的围巾,一边走,一边谈一些无足轻重的旧事。
他说他们之前一起去过的那家澡堂关了,又说贺晨希爸妈知道她在谈恋爱,他甚至还从口袋里拿出个红包,很开心地说外婆给了他压岁钱。
贺初秋说完突然顿住,停下了脚步。
寒曜年:“怎么了?”
贺初秋:“我东西忘带了,你原地等我一下?”
寒曜年说好,两分钟后贺初秋折返,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