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划过地面的刺耳声终结了争吵。耿文玥有些尴尬地起身:“案子的确是市局的,后续我会和市局支队对接。大家辛苦这么久了,好好休息一下。时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时鸣眼底深邃的目光目送耿文玥离开,他双手抱拳撑着桌面,刚想开口。邵允琛抢先说道:“案子的确不是我们的,不过,如果这个案子只办到这里戛然而止的话,我想我大概晚上梦里都会是那些无辜的生命被困在暗雾里难见天日。反正刑警队怎么都能运转起来,我无条件服从命令。”
陈廷策也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和笔转身离开:“行,就我格局小。”
时鸣心里没有太多复杂的情绪,这团阴云也会,暗雾也好,都不是他们可以撬动的。
“廷策说得对,这不是我们的案子了。刘茜案到此就终止侦查吧,一切恢复正常。因为这个案子耽搁的其他案该破的破,有明确嫌疑人的该动的动。刑警队的确怎么都能运转起来。”时鸣也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这几天告诉大家除了值班的,其余人正常上下班。好好去拥抱一下生活。”
时鸣说出最后一句话,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心虚。他的生活,何尝不是拖着枷锁在深渊里挣扎呢?谁又能为他划破迷惘,赠予行远自弥的从容?
支撑着他精神长生的笃定,早已在昨天“胡晓萱溺亡案”真相剖出时轰然倾塌。
时鸣走出公安局时,已经是傍晚了。夜风涤荡尽盛夏的炙热。他忽然很想念程之逸,就这一刻,他无比确认这种感觉。
蒲公英飞掠心头般的悸动,思绪信马由缰地回想着昨晚相拥的温存。
时鸣没再任由自己陷入消极情绪里,他特地绕进旁边的花店,打烊前最后一束百合,纯白的芳香简直和那人一样令人沉醉。
等他回到家里,一进屋就被眼前是景象震惊地舌桥不下。
逼仄狭小的客厅,堆满了五花八门的玩具。地下零散着各式各样的玩具车,时晨正光着脚趴在茶几上拼着积木。
时鸣攒紧眉心,他毫不怀疑这些玩具足够他第二天成为全天河买卖玩具的富翁。时晨拼的投入,压根没察觉到时鸣回来。
时鸣预感到了什么,直接跨步打开卧室的门,果然空无一人。他回到客厅,怀里还抱着花束,唤醒沉浸在玩具里的时晨:“晨晨,叔叔呢?”
时晨明显被吓了一跳,回身看到是时鸣,光着脚就跳到时鸣身上:“走了!这些,这些都是他给我买的玩具。”时晨眉眼弯出喜悦,他只知道爸爸没有骗他,照顾好程之逸就会有玩具。
时鸣把他放在沙发上,开始给程之逸打去电话,一连十几通之后,依然是“无人接听”。时鸣紧紧地握着手机,怀里百合的花香,像是带着自己此刻的些许“尴尬”蔓延四散。程之逸走了,又一次不告而别。可想象中自己并没有多少怒意,好像那个人之于自己一直都是清风,只留下了一瞬间的凉沉。
时晨并不不知道这些,他一边玩着遥控汽车一边和时鸣“唠嗑”:“他陪着我一直玩玩具,到下午的时候,好几个叔叔就搬来了这么多玩具。”
时鸣搂着时晨,笑着问:“叔叔走得时候,为什么没告爸爸呢?我早上是不是和你说过,他有什么需要都打电话告诉我。”
“他不让我告诉你。还说,如果我说了,就……”时晨有些心虚地偷瞟时鸣,见他表情温和,才继续说,“就不给我买玩具了。”
时鸣顿时笑出了声,他实在想象不到程之逸那么清高的人和时晨做这些交易时的模样。忽然,笑容凝在他的脸上,时鸣的耳畔响起了昨晚程之逸带着轻喘的声音:“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错过了今晚……”
错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果然——
时鸣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酸,随即又是难消的怒。对方莫名其妙以嫌疑人的身份回来,又在案件进展到末尾,还有一团迷云需要他解释的时候,再次消失。
他悲凉的发现,他除了那个怎么都打不通的手机号,什么都没有。
第22章 迷局01
程之逸此刻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安静地欣赏着天河的夜景。
眼底是景况仿若夜与星月混成一色的沼泽,程之逸放任自己在即将远行之前,认真又专注地去用最后的沉溺和时鸣告别。
街景的霓虹不经意地流过眼底,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链。时鸣送了他一把钥匙,却在他的心上缚了锁。
身后传来唐烬低沉地声音:“东西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程之逸垂眸将天河的盛景最后一次刻入眼眸,连带着这半个月彼此纠缠的每一个瞬间。
去机场的路上,程之逸一直闭目养神。唐烬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几次想开口说话,几次又欲言又止。他忽然想到白天去接程之逸时,右侧的小腿还在淌血,程之逸却稳步行走,看不出任何不便。
他的少爷,好像生来就不会感知疼痛。小时候因为失足跌进玫瑰丛里,除了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太多情绪。唯一一次见他捂着心口痛苦还是六年前被警校开除的那个晚上。
当时“照片事件”很快上了高校的热门,拍摄角度只能清晰地看到肩线顺着皓月流连的香霓场面。时鸣背对着镜头,人又站在暗处,发出来的几张照片背影更是模糊不清。
校方很快找到了程之逸,希望他能交代出那个“背影”究竟是谁,可以对学生予以开除,校方可以发声明解释这一切都是对方强求,程之逸可以免除被辞退的处罚。
程之逸就坐在几个校领导的对面,望着对方凝重的面色,尤其是石明寿本就沧桑的俊容又添几道“深沟”。
“没人强迫,是我自愿的。”程之逸云淡风轻地说,好像在陈述别人的事。
石明寿冷哼了一声站起来离开,程之逸也起身把辞职信从自己的面前推到苏建盛到面前。
苏建盛就是时鸣口中的苏教授,也是警校的副院长。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程之逸是他极力举荐的人才,还没来得及在教学事业上大放光彩,居然要因为这种污名轶事被迫离职。
程之逸修长的手指在信封上轻扣两下:“对不起,让苏教授失望了。我的前程到此为止,我并不遗憾。可那个人答应过我会做一个好警察的,我不想毁了他。”
苏建盛扶了扶眼镜,脸上的老年斑更显清晰,清了清沧桑沉重的嗓音,却还是未置一词。
程之逸微笑着道谢:“谢谢成全!”
这是他的做事风格,平静地像白水,有时候淹没在人潮里,如果不是他出尘的气质,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唐烬再次找到程之逸时,对方蜷缩在酒店的地上,四周都是散落的空酒瓶。程之逸不能喝酒,因为有胃疼的陈年旧疾。唐烬碍于身份很多埋怨的话只好止于喉头。
对方已经疼地彻底麻木,唐烬把他扶到沙发上时,程之逸只是捂着心口,压着哽咽的声音说:“阿烬,我后悔了!”
唐烬愣怔地望着自家少爷,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他说自己后悔。当年父亲被千刀万剐在他面前时,程之逸都没有说过半个悔字。
眼角的泪在这安静地对视里,悄然滑落,程之逸难过地笑了笑,随后整个人摔在沙发上自嘲:“是我要把照片发出去的,我这是在说什么!”
他不得不离开,精神状态已经不适合再站在讲台上,程之逸向来对自己可以狠到极点,这次也一样,他选择了离开中最残忍的方式。他绝望地闭上眼,脑海里只剩下白天离开学校时,时鸣拦在车前的情景。
程之逸不停地按着喇叭,刺耳地声音仿佛利刃剖心,时鸣只是一动不动地拦着车:“我去和校方说清楚,一切都是我强迫你的,程之逸,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教书,你留下,我走。”
程之逸在时鸣面前,眼神里第一次地浮现出讥讽的冷意,看着挡风玻璃外,自以为大义凛然的时鸣低声说:“幼稚!”紧接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一脚油门踩下,汽车的轰鸣声顿时卷起飞尘。
时鸣连眼睛都不眨,紧盯着驾驶室里的人。程之逸眼前的呈像飞速放大,眼看就要撞上去的时候,他闭眼了……
仿佛枪响之后缭绕着最后的硝烟,可惜上膛的子弹还是射偏了毫厘。车稳稳地蹭在时鸣的裤腿上,少年的眼里却只倒影缄默的爱意。
程之逸最终还是下了车,走路带起的微风,连他都不想承认这一刻双腿的战栗。时鸣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对方侧首冷笑:“如果不是苏教授强烈建议,我的确不愿意来。这里,书本,只会困住我的逻辑和思想,我不属于这里,也收起你自我牺牲的伟大魅力,我不需要,也不会感激。”
时鸣不甘地望着程之逸,他知道他的温柔永远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淡,可他还是不甘心,不甘心从未暖过这个人的心:“所以,你早就想离开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理由。对吗?”
“对。”
“那我算什么?时鸣在你眼里算什么?只是你逃离这里的垫脚石?”
程之逸忍着眼底的酸涩,付之一笑:“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学生,如果你不同意,那很抱歉,的确什么都不算。”
这句话说得随意又狠厉,时鸣连错愕都显得苍白。
程之逸见他不语也不动,回后备箱提出皮箱,随后把车钥匙扔回驾驶位,从时鸣身边擦肩而过时,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这么喜欢,车就送你了,过几天记得来办过户手续。”
这是时鸣最后一次闻到他身上永生不息的味道。清凉的感觉爬过他的心头,所有的纠缠和放纵都打上了潦草的烙印。
清风穿过两人的间隙,目睹着这场不欢而散的离别。
程之逸手有些抖,拉起皮箱径直离开。在无数个甬夜被噩梦惊醒时,他都希望这个人能在身边给他坚定地怀抱。
比时鸣还幼稚的人是自己,比他胆小懦弱的也是自己,他连他给的热情,都不敢回应。
“我一生草草,配不上你的光明磊落。忘了我和那些本就不该有的遇见。”程之逸心里带着祈祷,做真正的终结。
唐烬回想着那个夜晚,程之逸跪靠在落地窗前,等着天亮。
“我的太阳要落了吗?”
唐烬安静地站在一旁,他听不出这句话的语气是陈述还是疑问。那天之后,程之逸回了欧洲,再未踏足过这片土地。
六年,足以让浅薄的相知埋于岁月。可唐烬却忽略了这六年来程之逸独自和黑暗较量的唯一的支柱。
察觉到唐烬的欲言又止,程之逸清朗的声音响起:“说吧!”
唐烬顿了顿,还是问出自己的疑惑:“您真的不打算告诉时警官吗?”
程之逸长舒了一口气,淡淡地说:“这件事只要告诉第三个人,就有可能打草惊蛇或者走漏风声。”
唐烬有些诧异:“您的意思是,不信任时警官?”
“准确来讲,是不没必要。信任这种行为很冒险。至于时鸣,我不想他卷入这些和他无关的事里。”程之逸只是提到他的名字,都感觉心里淌过暖意。
时鸣并不是懂他的人,却是最疼他的人。程之逸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很快到了机场,唐烬去办托运事宜。程之逸特地站在原地,提着手提箱,从风衣内袋拿去墨镜带好,镜片很快就反射出几个方向密切注视的目光。他勾了勾唇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等唐烬回来之后,两个人先后过了安检,进到航站楼候机,唐烬自然也察觉到了周边的危险。程之逸摘下墨镜,余光递给对方一个眼神,唐烬立刻会意。
两人同时进入VIP休息室,即将登机前,“程之逸”提着皮箱,竖起风衣的衣领去卫生间。
刚一进去,身后的门锁“咔嗒”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右手的手提箱立刻被抢了过去。另外三人同时出手朝“程之逸”攻来。墨镜的背后,凌厉的眼神迅速变化,一个旋身躲开对方飞来的拳头。
“程之逸”摘下眼镜,竟是唐烬的脸。
唐烬面无表情地看着四个愣在原地的人,对方察觉到上当之后,看了看他们手中的手提箱,怒道:“妈的,是假的!”
唐烬摇头:“真的!你要不打开看看!”
突然生变的危险气息在这四人的面面相觑中逐渐蔓延,他们目光紧逼着唐烬,身子却在挪步后撤。广播里传来空姐轻柔的声音,提醒6Z6011航班的旅客开始登机。
唐烬没打算把这场“关门打狗”的闹剧变成持久战,就在对方的眼皮底下,唐烬飞身上前,一脚将提着手提箱的旅客踹至便池,惨烈的惊呼还没来得及落下,同行的三人也都应声倒地。
唐烬收回最后的拳头,从容不迫地从地上提起手提箱,临走前把这四人的手机都冲进了马桶里。
程之逸听到这里,似笑非笑地说:“没必要这样,如果对方真得为了得手,不会选择在机场动手,更不会选择这几个蠢货。”
乘坐凌晨的航班的人本来就不多,商务舱只有程之逸和唐烬。程之逸向上推开遮光板,仿佛要让舷窗外的星光照射进来,眼神多了几分柔和。
唐烬有些不放心,打开手提箱查看里面的东西。最后一位密码输入,箱子自动弹起,看着箱子里空无一物,唐烬慌张地望向程之逸,带着询问的目光,分明是说:“这里的东西明明……”
程之逸侧着头望着窗外的夜幕天穹,缓缓地说:“东西被我替换了,不用担心。他们只是为了打草惊蛇,告诉我,沉寂这么多年终于要出手了,没别的意思。”
唐烬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可合上手提箱的动静还是大了一点。
程之逸温和地说:“阿烬,东西现在在哪里,在谁身上我也不知道。如果连你我都不知道,别人更不可能知道。所以,到了温华我们要做第一件事,是好好放松一下。回天河快三个月了,你我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这样的重压的确不太适合我们接下来的事,所以,从现在起,放轻松些。”
程之逸如果真的想安抚一个人的情绪,比任何镇定的药物都管用,他的声音,包括这个人从内到外的气质,都能带给人安静。
唐烬听了他的话,靠着椅背不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程之逸打开手机,看着通话记录那一页满屏的鲜红,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不告而别,时鸣一定急坏了。
可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刻,能随时随地牵动一个人的心,才让他觉得和这个冰冷的世界还有最后一丝温暖的关联。
时鸣如果知道程之逸这时候的真实想法,估计又免不了一番“折腾”。
这张床每一寸都残留着程之逸独特的香味,将时鸣整个人网入其中,他索性从柜子里取出另一床被子和枕头,去客厅睡。可一到堆满玩具的客厅,时鸣又头疼起来。
他烦躁地回到卧室,光着上半身坐在了阳台的藤椅上。清凉的晚风送来莹莹月色,就流连在他紧致又结实匀称的腹肌上,像极了情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