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逸回到了天河,秦欣还是留在了温华市。程之逸和她其实并不只是上下级的关系,更不是主仆关系,当年程沂隆的团队被M集团的人杀害后,把尸体陈列在家门口,那时候的秦欣还是寄宿的中学生,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周末早上回到家时看到的场景。
父亲的尸体陈列在家门口,肚子上的窟窿外翻着内脏,她当时吓晕了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程家的古堡里。程沂隆就在她旁边,像上帝宣判着她未来的命运,秦乔山死了,妻子看到丈夫那样惨死横尸后,也自杀了。
从那之后,秦欣的性格开始变得孤僻,寡言少语。那段时间只有程之逸陪着她,从白天到黑夜,尤其是晚上,秦欣不敢睡觉,也是程之逸在为她弹钢琴助眠。他和她都以为,这样的天塌地陷的悲惨遭遇只有这一次,可这一切都是开始。
从程之逸开始调查M集团之后,秦欣和唐烬就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们准确来讲是合作关系,因为有共同的敌人,也是兄妹关系,从前开朗活泼的秦欣只有程之逸见过,那时候还像王子一样典雅高贵的程之逸也只有秦欣还记得。
这些悲惨遭遇时隔十二年后,秦欣第一次讲给了别人。
秦诗枫听完,眼角有些湿润。秦欣余光看到她抹泪的时候,不屑地说:“这么多年我都没哭,你掉什么眼泪?我不需要任何同情。”
秦诗枫和她安静地站在江边吹着晚风:“风太大而已,谁哭了。”说完才意识到声音里带着哭腔。
秦欣侧过头避开秦诗枫笑了笑,随后又冷言道:“你手底下那群人知道他们的队长这么爱哭吗?”
秦诗枫急了:“我的哭都是计策好吧,我可以控制我的眼泪,这个能力不用起来多可惜。”
“那你刚刚也是猫哭耗子了?”秦欣转头望着她。
秦诗枫也扭头对上她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像沉入了幽深的海底。秦欣有时候很怕她这种忽然真挚的眼神,她有些躲闪。秦诗枫慢慢凑近她,就在秦欣都有些脸微微发烫的时候,对方开口问:“你是耗子啊!”
“你……”秦欣听到这句简直气绝。
秦诗枫扶着观景台的栏杆,笑得前仰后合。她很受用秦欣这个“有口难言”的表情。她正笑着,来往的人潮忽然把她挤到了一边,秦欣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腰。
秦诗枫听清人们的喧嚣之后,立马回过神来,指着远处的潮水,拍着秦欣:“来了,来了。”
潮水卷着月色翻涌而来,像在夜里千军破阵般的巨响,引得岸上的人无比激动。浪迎面相撞,戳破了斑斓的夜色,秦诗枫下意识地躲避,秦欣借着这个姿势抚着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下一秒,浪溅湿了一切。
秦诗枫有些激动地回神,尽管浑身都在淌着水,却还是伸出手去迎击巨浪。
突然间,右侧的人群像受惊的蜜蜂,嗡地一下四散开来。秦诗枫回头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只见人群中央摇摇晃晃站着的男人,正拿着把菜刀四处乱砍。
秦诗枫几乎在发现的一瞬间立刻跃过人群冲到了前面。秦欣皱了皱眉头,秦诗枫这个性格,还是这样,完全没有吸取上次莽撞的教训。
就在男人看到秦诗枫要扑上来时,忽然被她身后飞来的异物击中了头部,额头顿时血流不止模糊了视线,秦诗枫立刻上前快速地别折过他的手腕,将人侧摔在地,膝盖顶着他的头,将刀夺了下来。
在身后一阵阵的鼓掌声中,又一股巨浪袭来,远处的警笛声也随之响起。
接到报警来现场的是西山区分局派出所,就在秦诗枫移交完毕,打算离开的时候,男人忽然剧烈地反抗起来,咆哮如雷,喉间发出像野兽一般的叫声。
秦诗枫立刻意识到不对,跟着分局的人一起回到了派出所。秦欣是一个人回得酒店,愉快的周末就这样被宣告了结束。
*
程之逸回到天河已经九月末了,行道两旁的枫叶都翻着迢迢的红浪。马上就是两节了,程之逸不得不赶在放假前夕去省厅报道。
一见马东润,对方的眼神里多了些让程之逸烦躁的怜悯。
“就怕您不来。”马东润毕竟是个副厅长。程之逸礼貌地握手,“不会,这好歹关系着我自己的身家性命。”
程之逸说话,就是这样直接还带刺儿。
马东润尴尬地笑了两声,引着程之逸入座交流,把这一个月来公安部关于这个组织的批复和多次会议都一一地告诉程之逸,
隐隐约约间,程之逸觉得或许是要动真格的了。
公安系统的工作其实说简单也简单,办事只分为实事和虚事,虚事就是形式主义走个过场,实事是要真刀真枪的见成绩。
程之逸听到重组专案组的时候,提议不要操之过急,需要谨慎一些,他实在不想专案组里也有对方安插的内线。
可到底怎么排除,他也不知道,关于信任问题,就是一场赌博。程之逸忽然想如果是时鸣,或许知道这个“宝”往哪里押。
从省厅出来,程之逸问唐烬:“天河哪家纹身店最好?”
唐烬觉得这个问题太突然,他只好说:“这个我也不知道,需要我查一查吗?”
“什么都查。”程之逸笑他过于木讷,他拿出手机来随便挑了一家商场,递给唐烬,“去这里吧!”
唐烬开车去的路上,忍了忍还是问:“是,是您要?”他都不敢说出那两个字。唐烬和程之逸从小长大,在那样一个家族氛围里,纹身,烫染,抽烟,喝酒,甚至和成绩不好的人交朋友都是不被允许的。程之逸的童年,枯燥乏味,除了唐烬一个同龄人,几乎没有朋友。
程之逸望着熟悉的街面“嗯”了一声。
唐烬有些吃惊,程之逸从后视镜瞥了一眼,笑着说:“父亲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不用害怕因为替我隐瞒,被他老人家惩罚了。”
“没有,只是有些惊讶,您打算纹个什么图案?”
程之逸想纹身,这个主意是在回天河的路上突发奇想的,只是想体验一下。
可等到了店里,他看着摆满屋子的图案,瞬间挑花了眼。纹身师自然看得出来程之逸气宇不凡,跟在身后一个劲的解释:“一般来我们店里的,都是有想纪念的人和事,也有一些是为了提升气质,或者遮住伤疤,很多种风格可供您选择,如果你没有合适的图案,我们也可以提供。”
程之逸好奇地问:“这个可以保持多久?”
“一辈子。”
这个回答让他皱了皱眉,他很讨厌能保持“一辈子”的东西,就像他身上的永生香,从小到大的这个味道,他几乎对类似“薄荷”“罗勒”所有清冷的香都失去的兴趣,有时候忽然闻到还会泛恶心。
就在他微微摇头,脸上不满的神色过于明显,转身离开时,身后的纹身师忽然说:“一辈子也不长,从生到死,一天天的过而已,只不过纹一个,提醒自己这辈子有不后悔的事,有没错过的人。”
程之逸回头打量着这个年纪轻轻的纹身师,忽然笑了起来。
没有人可以在他的笑容里依然心无波澜,对方忽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侧过身子,指着里屋:“先生,请。”
唐烬在商场外等了有五个小时,从中午等到了傍晚。明天就是国庆第一天,下班之后即将拥抱假期的人群疯狂地涌入商场。这个商场一到三楼是服装区,四楼一整层都是美食饮品,五楼以上是休闲娱乐区。唐烬站在五楼,低头望着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忽然,在三楼的服装店门口,唐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往前走了走,仔细看,真的是时鸣。
只不过,时鸣身边还站着一位陌生的女士,对方抱起时晨,三个人有说有笑里走着。
程之逸身后问:“看什么呢?阿烬。”
唐烬立刻回身拉着程之逸走开:“没什么,只是下面热闹。”说完,开始仔细打量着他,好奇他的纹身纹在哪里。
程之逸转过身离开:“别看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唐烬怕两个人遇上,只好说:“我们去哪里吃饭?”
“就到下面随便吃点,吃完回酒店。”程之逸还是保持着住酒店的习惯。
“要不,今天我请您去吃西餐吧。”
程之逸觉得唐烬有些奇怪,他回身警惕地注视着对方:“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太习惯吃下面的小吃。”
程之逸半信半疑之间点点头:“可以。”
两个人刚想坐电梯下楼,程之逸一看围在电梯口的人很多,果断选择了步行下楼,唐烬跟在身后。
很快下到一楼,一出楼梯口,程之逸的脚步瞬间停住了,身后的唐烬差点撞上来,努力地控着身体平衡,才刹住了车。
唐烬不用想都知道程之逸看到了什么。
时鸣一手抱着时晨,一手提着购物袋,宋冉正走在他身边,不时地逗着孩子。很美的姑娘,程之逸认真地望着。
没走两步,宋冉从时鸣怀里把孩子抱过来,时从购物袋里取出刚买的孙悟空面具,一戴一摘的哄着时晨。
唐烬小声提醒:“我们走吧!”
程之逸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去了卫生间,唐烬只好在外面等着。刚才那样的画面,他一个局外人看到都觉得温馨又幸福,更何况是程之逸。
等了有半个小时,唐烬挨个进去敲门的时候,程之逸带着微喘的声音说:“出去!”
这一晚,注定没吃成西餐。程之逸从卫生间出来,唐烬肉眼可见他的胸膛至脖颈泛着红,今天程之逸穿着一件白衬衫,虽然外罩着宽松的西装。可唐烬还是看到了白衬衫上的血迹猩红。
程之逸的脸色不太好,唐烬连大气都不敢出。径直把人拉回了酒店,到门口时,程之逸才说:“别守在这儿了,去盯着点最近发的失踪案。”
回到车里,唐烬一直想给时鸣打个电话,告诉他程之逸回来了,可想起刚刚自家少爷的眼神,他害怕地打消了念头。
这些时鸣自然不知道,晚上抱着时晨满载而归的时候,他脑海里想得不是什么温馨画面,而是明天的同学聚会。
这个聚会自然不能时鸣来组,他找了禁毒大队的大队长路无博来组,路无博大他一届,又是当时学生会的成员,还留着很多人的联系方式。
时鸣刚到家,路无博的电话就打来了:“老弟,满打满算三十个人,你地方可得找个大地方啊!不少外地赶过来的兄弟,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寒碜人家。”
“行,我知道了。这是差不多都来了吗?”
“和咱们同级或差一级的,差不多都来了。”
“我知道了,谢了哥!”时鸣笑着说,“多余的话不说了,显得我虚,改天请你吃饭。”
路无博有些失笑:“这又不是什么私事,大家聚聚而已,你怎么了?”
时鸣这才反应过来,是他把这聚会想得目的不纯了,赶紧解释:“没什么,就是觉得浪费路哥电话费了。”
“那你帮忙交个费!”
时鸣的目的的确不纯,自从知道了王城安的事,他就开始盘算组这样一个局,把在达山能来的校友,一起组局聚一聚,时鸣也想看看陈启口中的“每个公安局都有他们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放下电话,时晨靠着沙发都快睡着了,时鸣过去把他抱起:“今天开心吗?”
“开心!”时晨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了。
时鸣笑着说:“那明天乖乖去画画,这次要再和老师闹,以后就不带晨晨玩了。”
时晨听到又要去兴趣班,立刻瞪大眼睛摇头:“明天还想去找宋阿姨玩。”
时鸣把他抱进洗漱间,开始放着热水准备给他洗澡:“你宋阿姨不喜欢不听话的小朋友。”
时鸣其实不是强迫时晨去学画画,只是一到周末,时鸣还在忙工作,没时间在家陪时晨,又不能带到单位,找个地方当托儿所罢了。一想到这里,时鸣总是想些愧疚。
等哄着时晨彻底睡着之后,时鸣给耿文玥发了条讯息:文玥姐,上次和你说过的帮晨晨再找找父母那事儿。
过了一会儿耿文玥回复:我已经与当年被拐地警方取得了联系,正好最近也都在梳理被拐卖人口,可能晨晨的父母没有入血库和DNA库,当地警方愿意配合全员采血。你放心,一有进展,我马上告诉你。
时鸣收到这个消息,心里又开始不舍起来,他回了句“谢谢”,就把手机放在一旁了。回想着当时自己要收养晨晨时,从上到下的反对,这三年,他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养得很好。时鸣就是这样,自己认准的事一定要搞出个名堂来。
想着想着,困意爬上心头。逛了一天,他也很累。过了这个国庆,时鸣也要开始上班了。邢汇深念着他枪伤在身,也就多放了几天假。上班,下班。
没有程之逸的每一天,时鸣都是这样度过的。
第42章 迷局21
同学聚会定在国庆当天的晚上,时鸣特意挑的乔庄,这里安静,偏僻,每个包厢之间隔着很远,几乎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被打扰。
时鸣和路无博早早来了,在天河的校友也都陆陆续续的赶来,其实时鸣不太喜欢同学聚会,所以这都是他们毕业之后第一次见面。
寒暄,恭维,客套这些流程时鸣再不喜欢也得走一遍。有人一看是乔庄,张口就来:“这顿饭不会把时队长的老婆本都赔进去吧!”
路无博为人忠实厚道,笑着附和:“我娶媳妇儿了,我和时鸣分担,大家放心吃。”
当年和程之逸的事,这一群人里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有的人知道装作不知道,所以见了面也还是“还不结婚啊”,“什么时候能喝上时队长的喜酒,也算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