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我!”
时鸣不知道程之逸是几点来的自己身边,他只知道再看到严宋打来的电话时,整个人连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他坐在偌大的会议室里,望着不停震动的手机,毫无反应。程之逸快步走过来,把他的电话拿了起来。
时鸣拦住他:“不要!”他带着强烈的情绪拒绝,“我不想听到他们任何人受伤的消息。”
程之逸滚动着喉结,他不敢细想这件事对时鸣的打击有多大,他只是拉起时鸣的手背轻轻地摩挲着,自己接起了这个电话。
“头儿,王,王支队……”严宋的话还算完整。
程之逸打断问:“你们在哪个医院?”
“郊区人民医院。”严宋此刻浑身是血,医院昏暗的走廊里,三个人被血灌满“胸腔”,浸泡着满腹的恐惧和绝望。
“初诊结果是什么?”
“颅内,颅内出血。”时鸣听着程之逸温和的声音,像救命的稻草,“王支队发现了不对,才替我们挡在了前头,那个十字路口,本来应该是我,我,对不起,是我的错。”严宋还没说完,陈廷策拿过电话来开始激动地说,“是,是我,是我自己非要加速赶时间。”
程之逸声音更轻缓了些,安抚着对方:“别怕,这不是你们的错。先稳定情绪,带着这种情绪只会让事情更糟,我马上联系郊区分局,还有,”他顿了顿,“最好的医生。”
他的声音很有效果,挂了电话之后,三个人站在急诊室门前,努力使自己平复心绪。
时间仿佛不动了一样,时鸣再也听不到秒针走动的声音,他有些慌张。程之逸在一旁先联系郊区警方去事故现场调查,不能错过取证和固定证据的最佳时间,随后他打给了省二院的神经外科主任韩素红,他的师母,严锋的妻子。
对于这样一个夜晚,似乎真的难以等到天亮。等他联系好了所有人,才拉着时鸣的手温柔地说:“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时鸣坐着一动不动,眼神空洞而又木然。
程之逸从第一天遇见这个人,对方抱着即将摔下楼的他转身,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着程之逸开始,他就无比珍惜他这颗善良又温暖的心。
六年来,在这个岗位上,时鸣和罪恶搏斗,和黑暗较量却依然心怀炙热。今晚这样的变故,打碎的不只是他的骄傲,也不只是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的王骁,还有时鸣那在暗处也闪着光芒的灵魂。程之逸看着这样的他,连心疼都觉得苍白。
程之逸蹲在时鸣身前,把手机的倒计时打开放在他的旁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随后认真地说:“一分钟之后,跟我走。我的师母已经七十高龄现在带着她的团队在赶去救人的路上,你的下属也正在恐惧里不停地自责,又在想尽办法挽救这个不好的结果,你不该躲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这一分钟里,可能对方又锁定了一个受害的目标,也可能,他们在为今晚的战绩而庆贺,我想说,鸣,罪与恶里容身就是这样,随时有被他反噬的危险,但你握着破碎的光芒,是无数人的厚望,其中有王骁,有严宋,有无数蒙冤受辱的心灵,也有我。”
程之逸的声音像温软的轻云渐渐包覆齐时鸣陷于迷惘的思绪。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窒息又难以抽离,就像是大学时输掉的那场篮球赛,最大的责任是自己。
直到他走出办公楼,在漫天雨幕里回头,王城安正站在蓝色的玻璃幕墙后望着狼狈的自己。
“干嘛不找个位置坐下?”这句话就像是一种隐讳的宣战,也是胜利者傲慢的审视。这句话还有后半句——“我们可以聊聊过去的时光和死去的朋友们。”
那场聚会就是过去的时光,而死去的朋友……
第45章 迷局24
他逐渐握紧拳头,怒和恨就从重重的鼻息里喷薄。忽然,拳头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时鸣回神望着对方,只听温柔地一句:“走吧!”
要说在恨意里保持清醒,没有人可以比得过程之逸。上了车,时鸣把常放车里的外套给程之逸盖在身上,声音带了些许沙哑:“胃还疼吗?”
程之逸靠着椅背望着他微笑:“这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王骁救回来。”
察觉到时鸣的沉默,程之逸并没有再避讳,直截了当地说:“陈启无意中透露他们马上会有下一步行动,这让你害怕又慌乱,所以你才想着利用陈启诱出王城安,完全忽略了这次和之前抓到人的差别。是你太急了,才让对方利用你这个漏洞百出的局一招反制。鸣,这是你长久以来的问题,也是段昀一为什么可以在你眼皮子底下犯案还逃过了惩罚。但还来得及,希望你记得,只要你还在,永远来得及,别自责,哪怕王骁真得……”
“不会,没有这种哪怕?”时鸣开着车,心绪反复,一会儿无比平静,一会儿又没来由的心悸。
程之逸蹙眉说了句:“幼稚!和从前一样幼稚,如果今天躺在那里的是我,如果不幸蒙难的是我,我只会对你现在的表现心寒又失望。把死亡归咎为自己的过错,然后在这样的愧疚里失控,麻木,不正是他们最想看到的结果吗?一场车祸可以害了王骁,废了严宋,还有你。这场博弈的胜利,毫无悬念,你连被驱逐出场都没有资格。”
程之逸的语气和六年前那场篮球赛争吵时的语气一样,他对他过于重情的性格喜欢,但是不能理解。
两个人没再说话,走在破晓的路上,程之逸接到了韩素红的电话,对方已经和人民医院的医生会面,即将开始手术。
如果说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信任的力量,那一定是现在,韩素红和他说:“你别担心,只要他想活,我就能救。”
程之逸望着天际那残起的一丝亮,真诚地道谢:“谢谢师母。”
时鸣再见到严宋他们时,三个人的确像从地狱回来的游魂,满身血污,眼神里依然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好在张盼算是淡定的,和时鸣说:“头儿,专家。当时我们已经订好了酒店,过了华阳街那个十字路口就到了,正好是绿灯,所以廷策想加速赶过去,接到你电话的时候,忽然王支队从旁边超了过去,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出事了。”
时鸣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郊区警方来过了吗?肇事司机呢?”
“来过了,问了些情况,还留下一个小小兄弟给我们买饭去了,大车司机已经控制住了,他撞人之后也没逃逸,酒驾,酒精检测之后,的确是酒驾。”
时鸣和程之逸对视了一眼,既然对方打出了这张“牌”,说明自然做好了天衣无缝的准备。从司机身上能挖得东西太少了。
几个人在手术室外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天亮之后,医院开始忙碌起来,市局得到消息立马派人赶了过来。
时鸣压着心底的难过,和这些人认真地解释昨晚的事,除了忽略掉布局,他都如实相告。没有人会怀疑这是蓄谋,只当是一场意外。
焦急的神色让严宋他们更加自责,王骁开车跃过他们,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不让现在躺在手术室的是三个人。
虽然秦诗枫当初拒绝王骁总说他聒噪,话那么多的男人不靠谱,可这么多年时鸣心底最信任的人只有他。他比谁都靠谱。
王骁,是当年警战的神,这么多在特警队里摸爬滚打,游走在罪恶的边缘,他身上的担当精神比时鸣更强烈。
楼道里静得出奇,直到红灯熄灭,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时鸣的手在微微发抖,程之逸余光看到后很自然地握了过去,随后自己站起来和手术室出来的韩素红交流。
对方已经多年未程之逸,防护镜下的眼神依旧温和,她摘掉口罩冲程之逸点了点头:“脱离生命危险了。”
程之逸笑了起来,又回了一句:“谢谢!”
严宋三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这句话好像不只宣布了王骁脱离危险,还有他们。
王骁出事并没有通知他的父母,从手术室转入重症病房,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眼下市局的人也不得不知会对方。时鸣望着重症病房里的人,隔着这层玻璃似乎也可以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他和程之逸都不喜欢来医院,即使参加工作之后免不了要带犯人来体检,可时鸣也是能躲则躲,这个地方凌乱的脚步,轻言细语的谈话,甚至是时而响起的哭声都压抑着人们的希望。
王骁被无数的医疗器械围着,脸上几乎裹满了纱布,时鸣没有看到出事时的惨烈,对于现在这个结果也缓了过来。
程之逸陪他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市局打算派人二十四小时来照看王骁,你别担心。鸣,接下来是要盘算一下这笔账了。”程之逸不想时鸣一直沉浸在这种消极的状态里。
两个人又在医院忙碌了一天,第二天早上时鸣等到王骁的父母来,替他们安顿好这几天住的地方,为他们开解了一下午,直到天黑之后,等市局轮班看护的人来,时鸣嘱咐了几句才打算离开。
严宋三人不愿意走,正好也是国庆假期,都想留下来等着王骁醒过来。时鸣只好安排他们住在附近顺便配合一下郊区警方的调查:“有情况马上通知我。”
严宋把时鸣和程之逸送到医院楼下,临别前他说:“头儿,之前我其实对这个组织其实没什么感觉,包括抓到陈启,允琛告诉我的时候,我其实只高兴了一分钟,和我们之前破的案子一样,没有多少个人的东西。但现在,有感觉了。”他抬头看着时鸣,坚定地说,“我知道您着急回去是有了计划,有什么需要冲锋陷阵的地方只管和我说,总之就是,别放过他们,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都应该付出代价。
时鸣拍拍他的肩膀,走出一步忽然转过身来,和还站在原地的严宋抱了一下,时鸣低声说:“对不起,替我和胖子,廷策说一声。如果你等到王骁醒了之后,也一定把这三个字说给他,告诉他,时鸣不会放他们,每一个人。”
回市区是程之逸开着车,时鸣坐在副驾驶上一直扭头望着窗外,昨夜的暴雨早就停了,程之逸拉开车窗,空气里湿润清新的味道飘了进来。
“憋着一股气是好事,但我希望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不是因为这股气,不然,”程之逸转着方向盘,绕上了高架。
“不然什么?”
“匹夫之勇。”
时鸣忽然笑了,这四个字他从心底认了程之逸这个老师。大学的时候,时鸣喊他一声老师,都觉得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屈”,也正是因为他从没觉得程之逸是老师,所以才没羞没臊地去追他。
可现在,或者是从前天晚上开始,时鸣从心底对他开始有了“师者”的尊敬。程之逸的确懂他,知道他现在心里有恨,恨不得立刻揪出王城安,把他摁在王骁的病床前磕头谢罪。
但这解决不了问题。
程之逸开得车速很快:“今晚先回家,有什么事可以睡一觉再说,你已经快72个小时没休息了。”
时鸣笑着回:“听你的。”刚说完,手机震动了。他掏出来一看名字,脸色瞬间阴了下来。
“王城安。”程之逸余光察觉到他的脸色变化,就猜出来了,“这个时候,别表现的太过,你们还是同事。”
时鸣做着心理准备,一接起来就是对方急切的声音:“怎么了?王骁怎么了?”
“出车祸了。”
“是不是那天聚会喝酒的缘故?”
“他聚会一滴酒都没喝,晚上有事,不喝。”时鸣的手一点一点地扣着副驾驶前的置物台。
“那怎么忽然……”
时鸣打断他:“王大队,意外不都是忽然的吗?你要想看看他,人在郊区医院重症病房。”
王城安一听这句话,马上明白了王骁没死:“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时鸣冷笑了一声:“你是在说人没事就好,还是人没死就好?”
“诶,当然是没事啊,时鸣你……”
“别介意,这边信号不好。就先这样。”时鸣并不想再虚与委蛇地和他纠缠。
程之逸笑了笑,他以为时鸣工作多年在这样奉承巴结的环境里总归会圆滑些,可他依然是那个直率坦诚的人,连一些面子上的虚言都说不好。
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又是一个凌晨,时鸣这两天求宋冉帮忙去接时晨下课,宋冉知道他在工作,提议接时晨去她家住。
回到空荡荡的家里,虽然只隔了两天天,时鸣看着那张床,再也没了那天的心情,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懊悔。程之逸说得不错,这个局只要他想一想,还是能发现问题,可惜前天晚上被那么多事缠身,他连渡阴高速根本不可能有泥石流都没有想到。
想到这里,他忽然回忆起昨天晚上刘宁川那个紧急通知的会议,那个会议有些突兀的感觉,只是被他忽略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却偏偏要凌晨开。
时鸣的思绪越飘越远。
程之逸一进卧室,看到时鸣愣在原地的背影,就知道他的心情。
他把车钥匙放在展示柜上说:“你洗个澡,早些睡,我回酒店。有什么明天再说。”
时鸣没回答,程之逸等了一两秒,见他依然不动,就要转身离开时,胳膊却被一把扣着拉了回来。时鸣从背后环抱着他,像在竭力地寻找着安慰,用力地箍紧双臂,附在程之逸对耳畔说:“我想现在就说。”
程之逸点点头,他也知道时鸣其实根本睡不着。
程之逸身上有纹身,不能沾水,时鸣替对方擦洗完身子,他先出来坐在阳台上等着时鸣洗完。利用这个间隙,把他重回天河后发生的一切开始串联——
不得不说,段昀一的确忙了他大忙,通过主播被杀案把自己暴露给警方,温华打草惊蛇后又牵出来霍昱,抓了陈启,王城安随之暴露,尽管现在线索到这里戛然而止,但他知道对方只要有行动,只会暴露的越来越多。
想的出神,以至于时鸣站在他身后好一会儿,程之逸也没有发觉。时鸣把热水和胃药放在藤桌上。
程之逸才回神:“干什么?”
“喝药。”时鸣把药片推到他面前。
程之逸笑着说:“我不疼了。”
“今天在医院疼得蹲在楼梯间的时候,怎么没像现在这样嘴硬地站起来。”时鸣也没留情面的戳穿他。
“你看到了?”程之逸接过水和药,“那怎么没过来哄哄我?”
时鸣顿时愣了,要是从前程之逸一定说不出这样的话。
“不逗你了。”程之逸喝完药起身拉上窗户和窗帘,时鸣没穿上衣,他怕他又着凉。关完窗户程之逸并没有坐回去,后撑着窗台问时鸣:“你想听什么?”
时鸣望着他,从那天晚上积蓄到现在的悲愤和愧疚缓和了不少,这次程之逸回来,时鸣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意外接踵而至。
“我不知道。”时鸣端起水杯喝水,“我很想听你分析一下现状,像当初你给我们讲《刑事案件侦查学》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