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逸有些疲惫,身上因为高烧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他和周衍舟站在不远处看着港口有序登船出海的人群,以及检票员每一下都会盯着乘客的脸仔细辨别的举动,周衍舟的心又紧张起来。
他沉下声音问:“怎么样?”
程之逸摇摇头:“行不通,我省厅专家的身份毫无用武之地。”
“行不通也得行,今天再不出去,你我都得死在这里。”周衍舟不是在威胁,他说的是事实,他的人现在已经赶往了雾岛,如果他再无法脱身赶去雾岛会和,只有当作泄密者被杀的份儿。
“我既然跟着你来,自然是有办法,前提是你到底信不信任我?”
周衍舟诧异不已,这个人居然要求自己信任他。他咬咬牙说:“你先说你的计划。”
程之逸看着他笑了笑。
过了不久,身穿着一身西装,罩着黑色长风衣的他,身后跟着提包的助理来到了省厅的大厅。
程之逸明显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浑身发抖,他提醒着:“你再这样,我也帮不了你。”
周衍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带他来了狼窝,这里的瓷砖都能照出他的胆怯又扭曲的脸,他连低头都不敢。
不一会儿,照壁墙后面跑出来一个年轻人,看到程之逸恭敬地说:“专家,马副厅让我来接您去荷六市。”
程之逸笑着说:“我有司机,就是去开个会,到处借不到公务车,没关系,我和马副厅说一下就行,回来我再让我的助理把车送回来。”
对方还是请示了一下领导,征得同意之后,把车钥匙给了程之逸。
上了车,周衍舟问他:“这样能出去?”
“没有人敢查公务车,查也不敢细查,带好你的墨镜,从铜陵高速下,去仰岩。那里毕竟不是天河,警力布控少,我们再坐飞机离开。”
“不能坐飞机,得乘船。”
“为什么?”程之逸反问他。
对方冷了一句:“我自然有我的安排,你只负责把我送出去。”
“然后呢?你放了我?你觉得我这样回去是个什么罪名?”程之逸看着后视镜里的他,笑着说,“别和我说,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让我和时鸣反目,他作官,我为贼?”
周衍舟的车速很快:“那又如何,我管你回去是什么?怎么,要不你和我一起出海,去当我的奴隶?”
程之逸看向了窗外:“即使不跟你出海,我也没办法回到天河了。”
周衍舟也盯着他:“你放心,我当然会带着你,我乘坐的还是国内的交通运输工具,你一不留神又把我捅出去怎么办?”
这句话倒让他送了口气。
到达仰岩的一路上十分顺利,过检人员看到公务车的标志基本走个过场。而从仰岩的小港口出海,这里的布控比两个人想象中的还要松懈。
登上客轮的瞬间,周衍舟看着风波交叠的海面,终于听到了自由的呼唤。
在茫阔无垠的大海上漂泊,程之逸也不知道所谓的目的地在哪个方向。海浪拍击着船板,像催着他他体内的药物迅速发作一般。
疼,刺骨的疼。他对疼痛的忍耐力惊异于常人,可此刻整个人瘫软在逼仄狭小的床上,忍着体内像被蚁虫蚀骨的疼痛,冷汗把他浑身浸湿,流进胸口还未愈合的穿刺伤里。
距离周衍舟给他注射不明药物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程之逸终于因为难捱的疼痛昏厥了过去。
时鸣昨天一整天没有联系程之逸,雾岛失踪案的几个受害人家属都来分局报案,时鸣忙着接报案,直到凌晨才休息。
这天一大早,他起床还没怎么清醒过来,便从枕头下摸过手机联系程之逸,对方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状态,他想起唐烬和他说过的,程之逸喜欢独处的时候会关机。
时鸣起身给时晨准备早饭,新的一天又这样开始了。
这一年马上就要过去了,今天是三十号,明晚是跨年夜。
六年的时间把当年带着一腔炙热和赤诚的少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回分局的路上,时鸣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苦涩地笑了笑。
跨年,他想起大三那个跨年夜,自己也和那天的周衍舟一样,告诉程之逸很多人会来,希望他也去,但实际上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
唯一不同的是,程之逸默许了这种欺骗,他坐在他对面,没有往日的冷漠和疏离,举起酒杯和他认真地说:“新年快乐。”
时鸣还记得,这句话说完,夜港上空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天河,相爱的人们在这盛景下接吻,在月色下许愿,祈祷岁岁年年。
当时,时鸣问程之逸:“老师,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程之逸看着夜空里朵朵银花,琉璃色的双瞳里倒映着幻光,他像呓语一般说:“成家。”
时鸣的心一阵酸楚,他那时候还不知道程之逸的遭遇,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心苦如黄连,他只以为这是程之逸在拒绝他,成家的对象绝对不会是自己。
忽然,他那么想念当时的自己,如果换成现在,大概因为这句话,就放弃了吧!
在回忆里暂避现实的锋芒,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分局的大门。时鸣收敛起神思,给程之逸发去消息:晚上,在金海天,一起跨年。
等他刚进刑警队,二楼楼梯曹问尘着急地跑下楼,看到时鸣,难掩眼里的惊喜,甚至还带着泪花。
时鸣好奇地问:“怎么了?”
曹问尘说:“成了,老师留下的遗物,成了。”他拿出手机,就要打给程之逸,“我要告诉一下专家,他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十分开心。”
时鸣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惊道:”你是说,成了?那些砖红色的液体,查出来是什么了?”
曹问尘举着电话,对方听筒一直都是: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但这没有浇灭他此刻的激动,他拉着时鸣,直接上了二楼,边走边说:“老师留下的这个是检测新型毒品的试剂!他比我们早那么久就知道了这种的东西是毒品,而且成功研制出了检测试剂。”
曹问尘无法诉说这个成就对如今流向全国的新型毒品有多么重大的影响,这是秦诗沣和时鸣要考虑的事,从他一个鉴定人员的角度看,自己的恩师在那样紧张残酷的情况下,还要把这个东西留下,这种精神足以让他落泪。
时鸣跟在他身后,反复确定,他简直有些难以置信这突如其来的突破口,又有些敬佩那位老人。
这就意味着,未来不管变成什么样,毒情都是可控的。
曹问尘把他带到实验室,亲自给他演示。他笑着说:“这还真要感谢秦支队,这些天她总是往我这儿送检材,有时候她没什么事就会在我这实验室看着我鉴定,简直化身成一个好奇宝宝,直到手不小心碰倒了我还原出来的东西,污染了她送来的检材,居然从蓝色变成了砖红色。”
曹问尘无法复述当时的激动,他看着那些液体变成红色时,简直惊叫了一遍又一遍。
时鸣看着他激动地神情,眼神里闪过一丝迟疑,他回想起古州宴的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曹问尘:“曹哥,古州宴那天你和程老师谈论的私事是不是就是关于不明液体的研究?”
曹问尘从激动里回神:“是啊,程专家和我一直保持着联系,都是关于老师生前留下的这个不明液体,那天是程专家联系我说,他有一个猜测,打算面谈。”
时鸣问:“他的猜测是什么?”
“没来得及说,正准备说的时候,服务员进来上菜,紧接着就遇到了你和诗沣他们。”曹问尘看着时鸣眼底的惊讶,忙问,“怎么了?”
时鸣的后背一阵凉意灌遍全身,他瞬间意识到那一晚他的推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如果关于这个液体的秘密程之逸正打算告诉曹问尘,那他又何必要装这个监听器?
他的耳畔响起那晚和程之逸的谈话:“今晚知道你来古州宴的除了他还有谁?”
“唐烬。”
“唐烬自然不可能,那还能是谁?”
眼前的那团迷雾顿时散尽,时鸣和曹问尘告别之后急忙离开技术室,打电话给程之逸,依然关机,这时候他隐隐约约有些不安。时鸣不敢迟疑,直接驱车赶往程之逸的家。
路上,他先是让陈廷策定位唐烬的位置,随后又打给了唐烬。而这个人也处于失联状态。
时鸣的心越来越急躁,他不停地加速,车窗外萧瑟的冬景飞快地闪过,他居然犯了这样致命的错误,把程之逸置于了险境。
就在他到达程之逸的小区之后,陈廷策给他回了电话:“头儿,定位不到。我试着联系了一下运营商,唐烬的这个号码已经七天没有出现天河了。”
一阵北风吹来,时鸣不由地打着冷颤,他抬头看着程之逸所在的楼层,那扇门似乎不用敲了。
时鸣没有挂断电话,陈廷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多问,只是听着听筒对面,时鸣上楼的粗喘声,以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紧接着,是一片死寂,陈廷策都怀疑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听不到声音了。就在他打算问的时候,时鸣忽然开口:“帮我查一下阿逸的位置。”
陈廷策听不出时鸣的情绪,但他从这句话里还是能想到自家队长现在的心情,他连忙应承:“我马上,很快,头儿你别急。”
时鸣没有挂电话,就这样一直等着,好像从陈婷策这里会有一丝希望。时间就在他耳畔一分一秒地流过,世界上好像只剩下陈廷策点鼠标,敲键盘的声音。
“头儿,”陈廷策顿了顿,“专家,专家也不在了。”这句话似乎有歧义,他连忙修正,“不在天河了,我马上联系运营商,确定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别急啊!”
时鸣在这个回答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不急,急没有用。他耳边又想起程之逸和自己说过很多次的嘱咐。
“你是可以嚼碎黑暗的獠牙,不要因为我成了乖顺的猫。对抗罪恶,总会有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取舍,但程之逸永远不需要你的后顾之忧,做你想做的事。”
“如果今天躺在那里的是我,如果不幸蒙难的是我,我只会对你现在的表现心寒又失望。一场车祸可以害了王骁,废了严宋,还有你。这场博弈的胜利,毫无悬念,你连被驱逐出场都没有资格。”
在这些潜移默化的声音中,时鸣发现自己真得冷静了下来。
第98章 终局03
随之而来的也是陈廷策最后的宣判:“程专家离开的天河两天了,最后一次出现在天河的地点是铜陵高速。”
时鸣说:“知道了,和省厅联系一下,帮忙定位到这俩人,如果都不在国内了,和你那些在国际刑警里的老朋友联系,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廷策立刻表态:“保证完成任务。”
时鸣挂了电话,直接开车去了铜陵高速。程之逸消失两天,也是在那晚办公室送馄饨之后就不见了。
一路上,时鸣冷静地分析着程之逸失踪前的奇怪行径,他不让自己的碰他,一直和他保持着刻意的疏离,哪怕那晚在办公室做的时候也没有脱衣服,连续好几天按时接送时晨,偏偏在失踪前一晚和他说,要闭关写论文,没办法接送时晨了。
这种种怪异都在昭示着一个结果,那就是程之逸知道自己即将要失踪的事,在失踪前安排好了一切。
那一晚,在自己的身下的他十分热情,而他那么矜持的人,居然和自己在办公室做那些事。
似乎是,他知道自己没有明天了。
时鸣赶到铜陵高速口,盘查前两天的过往车辆时,根本没有看到唐烬开着的那辆保姆车。他想起陈廷策挂电话前和他说:“头儿,专家的轨迹显示,他去铜陵高速前去了省厅。”
“省厅!”时鸣发现了这一关键点,急忙从登记表中翻找省厅相关的车辆,果然有一辆公务车在上午十点三十八驶离天河。
时鸣开车飞奔去省厅的路上,陈廷策已经掉出了程之逸的通话清单,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马副厅的。一切都对上了,如果说程之逸之前就知道自己要失踪的事,那他去省厅不是去求救,还能干什么?
时鸣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从高速一路狂奔回市区,他的车速不得不降下来,在逐渐减速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俩人的隔阂是从周衍舟的生日宴开始。
时鸣在周衍舟逃跑之后,曾经多次劝阻过程之逸不要出门,周衍舟俨然已经是个亡命之徒,他对自己和程之逸的恨意那么深,他怕他伤害程之逸。
但当时对方就曾明确的拒绝:“时鸣,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一直被动,不是我的性格。我有分寸,你放心。”
一直被动不是程之逸的性格,时鸣终于回过神来了。他心底逐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而他现在正在求证的途中。
去了省厅之后,马副厅正在开会,对方知道他是来问程之逸的事,所以直接派那天和程之逸对接的司机来见时鸣。
时鸣站在大厅来回踱步,见到有人喊自己,他急忙跑过去,还没等对方寒暄,他直接拿出手机问:“那天和程专家一起来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对方拿过手机仔细辨别了一下,随即点头:“是的,是他,程专家的司机。”
“他们为什么来?”
“要借一辆公务车去荷六市,马副厅让我亲自送专家去,但是他说他带着司机,所以没去。”
时鸣问他:“那那辆公务车呢?”
“程专家去了荷六就派人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