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大庆呸他一声,下车打开后座的门。
白初贺在冷风灌进来之前,眼疾手快地替白皎将帽子套上,围巾围拢。
白皎自己则晕乎乎的,手脚都有些不受使唤,但懵懵懂懂之间察觉到白初贺在帮他戴帽子,被围巾遮住的嘴巴冒出一句语调发飘的“谢谢哥哥”。
大庆和白初贺一左一右搀住白皎,白皎不重,白初贺一个人也扶得稳,但耐不住白皎一直往下缩,双腿似乎站不太稳,不扶住的话也许就会滑坐在路边。
这家诊所规模不小,说是诊所,走近后白初贺看了眼牌子才发现,其实是这一片的社区医院。
大庆先推开门,喊了声有没有老师,立刻有护士过来帮忙扶住白皎。
大庆腾出手来去挂号,白初贺搀着白皎,对护士说明了情况。
护士点点头,“先去点滴室吧。”
已经有些分不清楚情况的白皎被白初贺带到床上,白初贺等室内空调的温度升起来了,才帮白皎摘掉围巾,脱掉外套,将白皎轻轻放在床上。
白皎的双眼接触到顶灯明亮的视线,有些刺眼,他眨了眨眼,“嗯...天亮的好快啊。”
大庆挂完号也回来了,跟着过来的医生一起进了点滴室。
护士进了一旁消毒的小隔间准备液体,医生看病床上的男生这副七荤八素的样子,只能转向旁边的两个人,报了个药名,“他对这个过敏吗?”
大庆张嘴,脱口而出,“应该不——”
说到一半,大庆心里一顿,下意识地瞄了白初贺一眼,嘴里的话半路拐了弯。
“不太清楚,这个...”
大庆偷瞄着白初贺的神情,想知道白初贺会怎么说。
但他的角度有点偏,看不到白初贺脸上的表情,只听见白初贺对医生说,“做个皮试吧。”
医生点点头,给白皎夹了根体温计,又快速利落地在白皎手腕内侧的地方注射了一点液体,白皙的皮肤上立刻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像蚊子包一样,冒出一个小小的血点。
大庆不出声了,一直盯着白皎那截雪白的手腕,心里竟然生出一股和在讲座上见季茹前一模一样的紧张感,紧张得额头都有点微微冒汗,就像在等待考试结果。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大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上前来取走白皎的体温计,又看了眼白皎手腕内侧的情况。
“嗯,不过敏,把另外一瓶液体也挂上吧。”
大庆感觉自己胸中有一块石头落了地,又像一口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气终于呼了出去,终于畅快起来。
他不由得再次无声地看向一旁的白初贺。
然后大庆愣住了。
他以为白初贺会像刚才的他一样,胸口悬着一口气,心里怦怦直跳,等待着医生宣读那个在旁人听来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结果,如同等待一场漫长的宣判,等待着头顶落下来的会是鲜花,还是铡刀。
可白初贺没有,大庆怀疑白初贺也许压根就没有留意去听医生刚才说了什么。
他看见白初贺守在白皎的床头边,一直握着白皎的手,视线始终落在白皎酡红的脸颊上,似乎分不出多余的注意力放在和白皎无关的事情上。
深夜的点滴室里没有准备椅子,白初贺俯着身,似乎连呼吸都能和白皎发沉的气息纠葛在一起。
站得累了,白初贺干脆单膝抵着地板,半蹲下来,伸手去摸白皎的额头,眉头紧锁着,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白皎因为难受而微蹙的眉尖,似乎想要分走白皎身上的不适感。
“三十九度一。”医生看了眼体温计,“发着高烧呢,还好送来的及时。”
白初贺似乎只听见了这一句,大庆看到白初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仿佛比躺在床上的白皎还要难受。
“麻烦您了,他来的路上好像有点头痛,大概什么时候能退烧?”
医生看了眼点滴,“挂上水了,一会儿就会慢慢降下来,输完这些应该就稳定了,可以回家去休息。”
“好,谢谢您。”白初贺站起来,给医生鞠了个躬。
“没事。”医生又看了眼床,看见白皎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有些哭笑不得,“不用捂这么严实,捂太狠了反而不好,确保他不会着凉的程度就可以了。”
“好。”白初贺立刻应了一声,听了医生的话,把白皎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医生点了点头后离开了,“有什么事的话拉铃。”
大庆也跟医生连说几句谢谢,然后站在床尾,看一眼白皎,又看一眼白初贺。
他本来想问问白初贺有没有听见医生那句关于过敏的话,现在忽然又觉得其实不需要问那么多。
大庆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瘫坐在另一端的沙发上,看着替白皎擦来的白初贺,脸上露出个释然的笑。
无论是医生嘴里那个关于过敏的测试结果,还是他们去见季茹得到的回答,其实都是一样的。
就算是不同的回答,真的会对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多余的影响吗?
大庆脸上的笑容透出安心的味道,不知不觉间轻松了许多。
就算白皎不是小月亮,白皎在白初贺心里的位置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白初贺不像他,大庆不得不承认,他自己对白皎的关心,首先是因为对这个性格好,长相又乖的男生有着天然的好感。
但很多时候他对白皎的好,带着不可否认的对小月亮的挂念。
大庆还记得,白皎第一次来店里,他特意给白皎面里加了很多面码和配菜。
固然,他本来就会对白初贺身边的人格外好一些,但那一碗沉甸甸的面码,他心里其实揣着的是想让另一个和白皎十分相似、但多年吃不饱穿不暖的小男孩也能够尝到他如今的手艺。
但白初贺没有,白初贺不会。
白初贺没有像他和牧枚一样,大庆不知道白初贺是在有意控制自己,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但最初的白初贺似乎从没觉得白皎像小月亮。
不管是什么原因,大庆一开始颇为不理解,但现在感慨不已。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白初贺对白皎的好不会掺杂任何移情的缘故。
大庆视线里的白初贺在白皎床边,手上动作没有停下来过,一会儿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一会儿似乎又想起医生的嘱咐,笨拙地把被子敞开一点,看得大庆心里直发笑。
“狗儿,一会儿挂完水你带他回阴家巷吗?”
“嗯。”白初贺回过神来,“挺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我一个人也可以。”
大庆摇摇头,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心里也挺担心白皎。
“等挂完水吧,我陪你们回去。”
白初贺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大庆,“直接住一晚吧。”
大庆笑了起来,不客气道:“那也行,比我那个小店舒服多了。”
大庆现在唯一困惑的,只剩下白初贺为什么对白皎有可能是小月亮这件事仍然相对冷静,没太多反应。
但好像也不影响什么,大庆暂时没再纠结这些。
病床上的白皎很安静,呼吸声逐渐平稳了下来,眉头也没有继续像之前那样紧蹙着,看起来似乎好受了许多。
白初贺在等待白皎输液的空挡回了牧枚的消息,简单说了下白皎发烧的事。
果然,牧枚担心的不行,问白皎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又问白初贺家里人有没有着急,问他们的母亲宋琉知不知道这件事。
白初贺看着牧枚那些带着顾虑的消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发消息过去。
[你怎么知道她会着急?]
虽然是朋友,但白初贺本性并不爱说太多和家里相关的事,更别提宋琉对他和白皎有着超乎常理的保护欲这件事。
牧枚之前也因为白家的情况关心过他,但那都是出于她细心而联想到的东西,尚且在合理范畴内。
但今天牧枚对他提到的那些担忧,已经超出了不了解白家的人所能得知的范围。
白初贺记得,牧枚在下车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一句,说白皎在外面生了病宋琉会不会像之前那样着急。
白初贺问她哪样,牧枚说,就像白皎跑出去的那天那样。
白初贺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
那天的事他只对大庆提过,而大庆的口风他是绝对信得过的,大庆不会把白家的家里事随便说给别人听。
而宋琉对他们两人有着几乎像是PTSD的反应,这件事他也从没和其他人提过。
牧枚的消息很快发了过来,“那天听何复说的。”
她似乎也察觉到白初贺对这件事突然疑问的原因,又紧跟着发了一条,“不是你跟他说的吗?”
她以为是白初贺和何复说的,白初贺跟何复认识的时间要比她更久,而且都是男孩子,也许有些事情白初贺会选择优先和何复说,这倒也正常,牧枚没有多想过什么。
白初贺没说话,看着手机里另一个对话框。
备注的名字是何复,对话框里的日期一直停留在很久以前,在那晚何复冲动地怼了白皎一顿之后,他们几乎就没有再私下里聊过什么。
“我没跟他说过这些。”白初贺回复牧枚。
牧枚也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回消息。
[有可能是他听别人说的?]
白初贺不想牧枚因为这件事纠结太久,回了个“可能是”就结束了对话。
白皎犯焦虑冒雨跑出去的事,家里连宋琉都要小心瞒着,又怎么会随随便便让其他人知道。
“唔......”病床上的白皎发出细微的声音,似乎有醒转的迹象。
白初贺松开微蹙的眉头,暂且将这件事压在心底。
白皎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白茫茫的天花板,转眼又一看,看见守在自己身边的白初贺。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白初贺按住,“躺着就好,多歇一会儿。”
大庆看见白皎醒了,也围了过来,“皎儿,醒啦?”
白皎看见大庆的脸,大脑没有完全清醒,有点迷茫地眨了眨眼。
白初贺观察着白皎的状态,耐心地等白皎调整着状态。
白皎很听他的话,又乖乖地躺回了床上,但一双眼睛眨巴着,从大庆脸上再一次移到白初贺身上,露出个朦胧的笑。
他盯着白初贺看了一会儿,视线又挪到自己床边高高的铁架,看见上面挂着的药水瓶,然后是输液室拉着百叶窗的窗户。
窗外一片夜色,点滴室后门的小花园里的路灯亮着,灯光昏暗又温暖,小虫在一旁盘旋。
白初贺看见白皎的双眼慢慢清明了一些,他刚想问白皎还难不难受,就听白皎有点迷糊地开口。
“许安然呢?还有宋一青,他没事吧?”
大庆卡壳了一下,有点没懂,“他俩啊,他俩之前就已经过去了啊。”
“回去了?”白皎茫然地眨眨眼,“回去的这么早吗,不是定的八点的车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