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琉眉头微拧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已经说不上客套了,“孩子们都在。”
表婶甄雯眼睛一转,“哎哟,你看我——真是的,我这嘴就这样,说话没遮没拦的,小琉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宋琉实在不想多说什么,出于教养礼貌应了一声,起身就招呼家里阿姨布菜,明显不想再和甄雯闲聊下去。
甄雯倒也不尴尬,坐着伸脖张望半天,似乎在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眼看着那边视线要转过来了,白皎赶紧一个闪身,绕着廊柱溜到后门,钻进了后花园里。
后花园里,杜宾前脚搭着另一只脚半趴着,相当优雅从容,听见白皎的动静一下子坐了起来,黑豆似的双眼炯炯有神。
“小狗有没有想我啊。”白皎看见杜宾,感觉整个世界都软了下来,连今天被白初贺撇下的事情都没那么难受了。
一人一狗双向奔赴而来。
白皎抱着狗头揉啊揉,“我想死小狗了。”
杜宾配合地叫了一声,被白皎抱着,威武的气势消影无踪。
白皎抱着,蹲在草地上,抬头望了眼快要暗沉下来的天际,喃喃自语。
“小狗...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话音落下,吹起一阵风,淹没在草叶沙沙声中。
白皎抱着杜宾坐了好一会儿,望着天边。
忽然,杜宾动弹了一下,从白皎的怀里钻出来,跑向后院的大门。
白皎还没来得及起身跟过去,听见后院的大门合拢的滴滴声响起。
白初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看了白皎一眼,不知道白皎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怔忡。
出于礼貌,他随口说了一声,“回来了。”
第11章
梅雨季的夜晚总是比白天要阴湿许多,白皎肩膀的老毛病又犯了,风吹着,隐隐约约地又痒又疼。
才刚和白初贺相处不久,他想给白初贺留下个好印象,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多动症,就忍着不去抓自己的肩膀。
实则骨头缝里痒得抓心挠肺。
杜宾跑到白初贺脚前又停下,笔直端坐着,望一眼白初贺,又望一眼白皎,汪汪一声。
白皎蹭地一下站起来,“哥哥”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想起白初贺好像不喜欢他这么叫,到嘴边急拐弯了一下,“初贺哥!”
白初贺没应声,但微微侧头看了眼白皎。
白皎脸颊憋得微红,鹿眼不安地眨了好几下,睫毛微动,嫩藕一样的脖颈缩了缩。虽然脸上很努力地做出了乖巧大方的模样,但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白皎看见白初贺看着他,又把笑容调整得灿烂了一些,脸颊上浮起一对酒窝。
“想上厕所?”
半晌,白皎听见白初贺这么问了一句。
白皎没想到会被误解到这个方向,心里有点臊,只好放弃装模作样,全盘托出,“不是,我肩——”
“初贺也回来了啊。”
话还没说完,宋姨恰好从屋里出来,伸手招呼杜宾,“你们俩快进去吧,要开饭了。”
白皎嘴里的话没说完,被宋姨带走了注意力,很自然而然地又转了个弯,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谢谢宋姨,我想先给小狗拿东西吃。”
宋姨伸手握住杜宾抬起的前爪,“没事,你去吧,姨婆都记得呢,一会儿叫天心姐姐给小狗弄饭。”
白皎闻言才答应,转头看到白初贺又摸出了手机,视线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白皎不敢打扰他,只能默默跟在后面,趁着白初贺没注意他的空挡,手飞快地抓了几下肩膀,眼睛盯着白初贺的动作。
白初贺往二楼走,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着字。
[牧枚:初贺,你之前说找的那个人右肩后面有疤是吧,还记得具体是受过什么伤吗?]
[白初贺:骨裂]
[何复:五岁的时候?那可真够呛,治好了吗?]
白初贺手指短短停顿了一下,脑海里幻听般回忆起小孩的哭痛声,指尖下意识地在屏幕上摁得发白。
[白初贺:没治好]
[何复:要是早点回了白家就好了]
[何复:白家条件好,也不至于耽误]
[牧枚:行了,别说了]
手机那头,何复和牧枚都没再发消息。
认识白初贺这么久,他们俩都知道一点白初贺的过去。虽然不太详细,但大概了解白初贺小时候在被福利院收留之前日子过得很艰难。
年纪这么小的两个小孩,又没什么生存能力,想也不会过得多好。
更别说治病了。
何复有点后悔,怪自己脑子太直,没情商,这么容易想清楚的事情居然还问出了口。
他和牧枚都知道,那个孩子一直都是白初贺的心结,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执拗地耗费所有精力来寻找。
手机那头,白初贺视线掠过那句“白家条件好”,已经碰到卧室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抵着,但却迟迟没有握上去。
金属的把手冰凉,纹路清晰精致的浮雕硌着白初贺的指腹。
白初贺收回手。
他垂眼看下去,光滑的实木门打着蜡,反射出背后落地窗前的矮几,上面插着每天都会更换的鲜切花。
地面上铺设的羊毛地毯松软,每日都有人打扫,看不到一粒灰尘。
“咯擦”一声。
白初贺面前的门忽然被轻轻打开,房间内开着一盏落地灯,灯光高雅柔和,照亮那只替他开门的手,映在白初贺的眼睛里。
食指干净白皙,皮肤细嫩,指缘修理整洁,一眼看得出十指不沾阳春水。
从一只手就能想象到这个人的全部。
娇气易碎,精致美丽,这种娇贵感要多年的精心养护才能带出来,不能受一点伤,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白皎清亮的声音在白初贺背后响起,有些小心翼翼,但仍旧带着一种骨子里的不问世事的憨气。
“初贺哥,你怎么不进去?”
白初贺挪开眼神,没有回答,走进房间。
白皎的额前碎发被门带起的风吹得微晃,目怔口呆地站在白初贺的房间前,望着那扇近在面前,但被白初贺关上的门。
白家很注重教养,他自己从来没有不发一言把别人关在门外过,也没有像这样措不及防地吃过别人的闭门羹。
他又哪里惹白初贺不高兴了吗?
白皎没遇到过这种事,内心一阵冲击,久久回不过神。
他只是看白初贺半天不开门,想狗腿一下替白初贺开门,谁知道白初贺进去之后反手就把他关在门外了。
虽然他并没有打算要进白初贺的房间,他知道他和白初贺的关系还没好到这份上。但在他的认知里,人是不能这样不置一词就把别人关在门外的。
“小皎,开饭了,夫人叫你们下去呢。”
长廊另一侧冒出李天心的身影,白皎回神,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房门,“初贺哥,那我先下去了?”
里面没有回音,白皎不想让客人久等,只能先行下了楼。
会客厅里,餐食已经安排好,白皎去洗了手,回来看见白初贺已经下了楼,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宋琉正和他说着话。
表婶甄雯又起劲了,左一句右一句夸着,“可算回来了,你瞧瞧,不愧是哥嫂亲生的小孩,个子又高,长得又俊,一眼就看得出是小琉的孩子。”
白皎脚步停住了,站在阴影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个时候上前。
一点杯碟碰撞的声音响起,是坐在主座上的白远放下酒杯,声线稳重,字句清晰,“都姓白,自然都是我的孩子。”
甄雯捂嘴,“可不是嘛,家里两个好孩子,我可羡慕死了。”
“妈。”表婶身旁传来林澈无奈的声音,“吃饭就别说这些了,小皎快来坐。”
白皎不好再躲藏,只好大大方方地在白初贺身边坐下。
晚餐先上了一盏汤,白皎揣着心事,指节不小心碰到刚端出来紫砂汤盅,登时火辣辣地疼,手指皮肤霎时红了一片。
他下意识想呼痛,可这盏汤让他想起梦里摔碎的汤盅,他下意识偷瞄了一眼白初贺。
白初贺正在吃东西,微微低着头,整个人的侧面在光下衬得轮廓清晰,细碎黑发垂在眼前,完全没有注意到白皎。
白皎把呼痛声咽到了嘴巴里,梦里难过的情绪流淌出来,他小口小口喝着汤,没出声。
“小皎怎么了?”
对面传来林澈关切的声音,白皎抬头,看见林澈温和的双眼望着他,“饭菜不对胃口?”
白皎摇摇头,“没事。”
林澈又问了两句,确定白皎没事后才闲聊般说起别的话题。
“去年高二的夏令营是不是去了加州?好玩吗?”
白皎想了想,没太多印象了,“特别热,海鲜好吃。”
林澈笑了起来,“早知道我也去了,看你们朋友圈天天都在发好吃的。”
白皎习惯性接住话题,“那林澈哥哥为什么没去啊?”
林澈遗憾道:“和海珠的计算机编程竞赛冲突了,我当时在宾州的友校那边参加比赛呢。”
白皎擅长的是文科,并不太懂计算机编程,林澈说的东西他都听不太懂。但教养使他接了几句林澈的话,努力进行完这个话题。
林澈聊完似乎才想起白皎身旁坐着白初贺,转头语气友好地开口,“初贺呢,三中暑假夏令营去哪里开活动了?”
白初贺终于抬眼,看了林澈一眼,语气平淡,“三中是普高,没有夏令营。”
林澈喝汤的动作顿了顿,脸上一瞬间闪出惊讶,随即变成抱歉的神情,语气格外地委婉小心,“不好意思,我的问题,我忘了你之前没有在私立就读过。我道歉,初贺你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