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没有人看得出他内心的混乱,所有人都当他是身体不好,才时常露出这样恍惚的表情。
“哟,皎儿醒这么早,都下床溜达来了。”大庆笑眯眯地。
“大庆...大庆哥。”白皎叫了一声。
电梯里还有其他零零散散的人,白皎赶紧让开,怕自己挡着别人。
病患和家属陆陆续续地走远,但有个男生却没有离开,和他们一样站在走廊的尽头。
白皎好奇地看了一眼,看见这个男生穿着打扮很朴素,看起来有些拘束,长相很寻常,并不出挑,但脸上有很多雀斑和一些痘印,让他其貌不扬的脸格外地有辨识度。
白皎不知道这个男生为什么不走,以为是他们几个人站在这里碍事,又往旁边挪了一点。
但大庆仍然没动,站在那个男生前面。白皎心里有点尴尬,暗暗地想要不要和大庆说一声。
他听见白初贺也和大庆打了声招呼,但说话说到一半,声音停顿了一下。
白初贺也看到了大庆身后一直没走开的那个人,但白皎发现他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对那个人点了点头。
白皎更糊涂了,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看见大庆终于让开,乐呵地开口。
“皎儿,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和狗儿的熟人,叫他痘子就行。”
第106章
痘子,白皎在心里囫囵默念了一下这个听起来不像正式名字的奇怪昵称,他暗暗猜想,大概是痘子和大庆关系好,所以大庆会用这种昵称叫他,听起来亲昵很多。
没想到被称为痘子的人倒是老大不愿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念叨了一句,“我现在有正经名字好不好?”
这句话像是一个只有他们三个人才能理解的笑话,白皎看见大庆听了后哼哧哼哧地乐了起来,连一向脸上不会出现太大情绪波动的白初贺也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四个人站在这里,只有白皎是那个不解其意的人。
他心里划过一丝很细微的难受,脸上不想表现出来,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痘子哥哥你好,你是大庆哥和初贺哥的好朋友吗?”
这句话像是又戳到了面前三人的什么笑点,大庆乐得更开怀了,痘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白初贺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
白皎心里除了困惑之外,难受的情绪多了一些。
他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他们虽然看起来算不上多么的亲密,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三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只有积年累月才会留下来的默契。
而白皎则被这种默契隔绝在其外。
他就像是误入了一场忘年会的陌生人,尴尬,困惑,无所适从。
“也行,皎儿说咱们是好朋友,那就是好朋友吧。”大庆说了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伸手拍了拍痘子的后背。
痘子脸上的尴尬情绪更浓重了,但却是一种被熟人揶揄时才会有的尴尬。
白皎默默地站在一旁,心里想着,既然是大庆和白初贺的朋友,估计是过来看望张爷的。
果不其然,大庆下一句话说:“张爷应该也醒了,咱们过去吧。”
痘子的回答却出乎白皎的意料,“张爷?哪个张爷?”
大庆呸他一句,“你是贵人多忘事,开小卖部的那个大爷。”
“哦。”痘子嘟哝一句,“这我咋能知道,你们跟那大爷关系好,我可没见过几面。”
“你还说呢。”大庆和他拌起嘴来,“你没偷摸拿他吃的?我可全知道。”
“行了行了。”痘子连忙出声,“有几条底裤都给你全扒完了。”
白皎在一旁边走边默默听着。
大庆的揭起痘子的短时毫不手软,声音听起来相当不客气,但那是仅存于熟人之间才会有的直言直语。
“还站着干什么,走着吧。”大庆又笑了起来,“别一会儿张爷睡了咱们又把他叫起来,小心给咱们劈头盖脸一顿好骂,是吧皎儿。”
白皎没想到大庆会突然把话题递给自己,有些发愣,随后赶紧开口应下,“嗯,对。”
抬头的时候,他看见大庆仍然和平常一样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痘子在旁边和他你呛一句我呛一句,但视线在不被人察觉的地方一直落在白皎身上。
白皎发现痘子在打量着自己,不是陌生人才会有的那种猜测一般的打量,而像是打量一个很久没有见过面的,但曾经熟悉的人。
“个头还长的挺高的。”痘子察觉白皎发现了自己的视线,有点不自在地说了一句。
“还真是。”大庆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身高,“长得比痘子高点。”
痘子在一旁嘟囔,“那能比么。”
不知道是不是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的原因,那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不知何时消失了,白皎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也是这一圈久违的老熟人当中的一份子。
几人继续朝病房走去,大庆照旧和痘子你一句我一句,痘子打量白皎的视线很隐蔽,但没停过,有好几次都停留在白皎的脖颈上。
白皎心里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忽然很想取下自己的项链,悄悄地藏起来。
但痘子的目光并没有恶意,似乎只是对白皎的那条项链有很浓厚的兴趣。
白皎默默不语,听着他们的声音,几人到了病房。
张爷果然已经醒了,刘老头正在连哄带威胁地叫他把药吃了,听见脚步声后回头一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庆旁边的痘子。
“得,又来一个。”刘老头慢悠悠地咳了一声,“来这儿聚会来了?”
痘子自从到了医院后,脸上的尴尬情绪就没停过,赶紧把手里的买的一兜吃的和果篮递了过来,“跟大庆一起买了点东西给您二位。”
刘老头笑了,一双有些狭长的眼睛眯起来上下看了痘子一眼,“泥猴也变体面人了,说话还文绉绉的。”
痘子可没敢像和大庆拌嘴一样呛刘老头,摸了摸脑袋,笑了一声。
张爷盯着他瞅了半天,白皎正在心里想着张爷可能会认不出来,没想到张爷看了会儿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你小子,倒想起来孝敬我来了,还拎着什么藏着呢,拿来瞅瞅。”
白皎这才注意到痘子手里还提着一袋买的东西,没全给张爷。
大庆在旁边偷笑,“藏不住了,给张爷瞧瞧。”
痘子打开印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白皎好奇,也在旁边看了一眼。
是一打可乐,红艳艳的铝罐码的整整齐齐,旁边还有个圆滚滚的哈密瓜。
张爷佯装大怒,拍了下床,“我哪儿喝得了这个,我看你小子存心来膈应我来了。”
旁边的刘老头看到后却没再像平常那样慢悠悠地拿话磕碜他们,他抬头看了痘子一眼,脸上露出第一次露出来一点无限接近于慈祥的表情。
白皎从没在刘老头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刘老头长了一双丹凤眼,能看出年轻时皮相不俗,平时总爱眯起眼说话,说的话也像刀子一样,有时很难让人的反应过来他已经是个能当他们爷爷的老爷子,硬要说的话,白皎更觉得刘老头是个脾气古怪,挺有范儿的一位爷。
“行了你。”刘老头转身骂了张爷一句,把他按回床上,“不是给你买的,消停消停。”
痘子没否认,白皎看见他转身把那一兜东西轻轻搁在病房里的小椅子上。
不是给张爷买的,但看痘子的模样,也不像要把这提东西带走。
痘子和大庆围在张爷床边,嘘寒问暖着。
白初贺和他们不一样,不是那种话稠的人,转头时看到白皎正在悄悄瞧着那一打可乐。
白初贺没说话,他想到那罐小月亮一口都没能喝到,却跟他说“酸甜的,好好喝”的那罐可乐。
还有火车车窗旁,那樽阳光下泛着暖洋洋的光线的茶色玻璃瓶汽水。
他有些话,一直没有对其他人说过。
生活在他们那种环境的孩子们,其实并不喜欢玻璃这种看起来漂亮但却易碎,一不小心就会消逝的的东西,尤其是注重实用的白初贺。
火车上,在售货员的小推车前,他本来应该会买方便携带的铝罐汽水,但最后却鬼使神差地请售货员拿一瓶玻璃瓶装的给他。
那种茶色玻璃,在阳光下会很像小月亮的头发。
也许阳光下浮动的淡淡散光,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动。
那时候大街小巷都贴着红艳艳的汽水广告,小月亮应该很向往路边牵着家长的小孩手里的那罐汽水。
但小月亮从来都没能喝到过。
真正喝到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白皎。
白初贺从来没有对小月亮被自己父母阴差阳错地领回家这件事产生过任何哪怕稍微负面一点的情绪,他一直对此感念不已。
但这个瞬间,看见盯着可乐的白皎,白初贺却陡然产生出强烈的、要将人淹没的遗憾。
小月亮从没有知道那瓶茶色汽水的存在。
可乐对如今的白皎来说也已经唾手可得。
那瓶汽水早就过期了。
“哥。”
清亮的声音传来,白初贺恍然回神,听见白皎在身边小声问他,“你一会儿能给我买一瓶可乐吗?”
白初贺一瞬间紧缩的心终于慢慢松开,轻声说,“好。”
白皎笑了笑,坐在床上,不自觉地把昨晚画了很久的速写本抱在怀里,听着张爷那儿热闹的说话声。
主要还是刘老头在说,痘子在旁边一句一答。
白皎听见刘老头问痘子现在在做什么,住哪儿,谈对象没有。
痘子说的仔仔细细,“现在在干物流,平常跑跑单子,工资也还可以,在新区买了个小公寓。”
“哟。”刘老头慢悠悠道,“出息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那哪儿还能和以前一样呢。”痘子又尴尬地摸了摸头。
张爷的病说严重倒也不至于进ICU,说不严重但身体也确实不太行,没聊一会儿,护士就来催去做例行的康复治疗。
刘老头陪着去了,房间里就剩下四个人。
张爷和刘老头一走,痘子似乎就找不到话说了,和大庆说了几句话后闷了下来,但坐着没动。
张爷的康复治疗时间久,这一去可能就要中午下午才回来。要是来看张爷的话,现在其实也就没必要继续在这儿坐着了,明天再来也是一样。
大庆搓了搓手,看了一眼痘子,又看了一眼白初贺,笑眯眯地没说话。
白初贺起身,“我出去一趟,你们陪着他。”
白皎知道白初贺是去履行承诺买可乐去了,但白初贺一走,他更加无所适从,和大庆与痘子呆在一起,他是那个陌生人,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没想到大庆也拍拍屁股,“热水没了吧,我接点去。”
白皎都来不及想到借口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