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又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道:“杜宾今年快满十一岁了。”
狗的寿命平均也只有十几年,即便在白家接受了很好的照料,杜宾也已经是条很老很老的狗了。
未来,白皎能接受杜宾的离去吗?
显然,宋姨也想到了这件事,而且已经不止一次地考虑过,但到现在也没能想出什么办法。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仿佛无形中进行了一场交流。
最后是宋姨叹了口气,“再说吧。”
时间已经不晚了,宋姨担心白皎会生病,说明天要给白皎请假,让白初贺先去睡。
白初贺目送着她下楼的身影,然后视线再次挪到不远处的那扇卧室门上。
白皎他有想过在这件事情吗?
也许是想过的吧,不然他不会在海边一边哭一边寻找杜宾。
...
卧室的床上,白皎静静地躺着,做了一个梦。
梦里,年幼的他生了病,发着高烧,窝在一张脏兮兮的床上,浑身上下都痛,嗓子眼干得快要裂开。
有一个比他高一些的小孩站在他的床边,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低着头,不停地帮他用药酒擦着身子,一边擦一边笨拙地哄他:“别哭,很快就会好了,我去给你买药。”
白皎很怕他走,想伸手抓住他。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抬不起手来,只能小声地叫着。
小孩听见了,抬起头来,眉尾一块刚结痂的伤口露了出来,“怎么了,还是很痛吗?”
他努力摇摇头,去够那个小孩的手。
那个小孩察觉到他的意思,主动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没事的,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白皎小声问道:“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小孩点头,“嗯,我是你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
光芒大作,等梦境逐渐散去,白皎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白初贺。
他握着自己的手,闭着眼,趴在床边。
第47章
白皎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然后白初贺的手习惯性地摸了过来,继续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屋内被薄纱似的天光笼罩着,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浅淡的柔光,如同梦境。
白皎安静地看着。
白初贺盘腿坐在地上,脸枕在另一条手臂上,似乎睡得很沉。那双平日里稍显锐利的眼睛此刻合拢着,锋芒褪去,细弱的光在他脸上浮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常多了一分柔和。
他在床边,守了白皎整整一夜。
手臂遮住了白初贺的大半张脸,白皎一眼望过去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初贺露出的上半张脸的眉尾那一小块浅红色的瘢痕,像一片花瓣,刚好贴在他的额角。
白皎看了很久,想起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见白初贺睡着时的模样。
他想,白初贺睡着的样子变得温柔好多。也许不止是因为白初贺睡着的时候棱角柔和了下来,还因为白初贺握着他的那只手。
力度松垮,但握的很牢,不知道白初贺握了多久,是不是这样握着他的手睡着的。
白皎看着看着,总觉得自己的手心发烫,心里升腾出一点陌生的感觉,让他既迷茫又慌乱。
也许是睡着的白初贺忽然给了白皎一点超出寻常的胆量,他虽然想不通自己心里这些莫名的感觉,但忽然想趁着白初贺安静睡着的机会,放任自己跟着内心的感觉走。
他很想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点感觉究竟是什么。
白皎勾了勾自己的手指,悄悄地将手往白初贺的掌心里缩得深了些,看起来就像被白初贺牵着一样。
少年人微烫的体温不断地从指尖上传进身体。
正当这时,白初贺的睫毛动了动,抓着白皎的手微微收紧,似乎是察觉到了掌心中的异动,缓缓睁开眼。
“......白皎?”
白初贺的双眼还残存着一点浅浅睡意,张口喊了白皎的名字。
白皎指尖一抖,浑身上下冒出一些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感觉,他像受惊的兔子一般,一下子猛地将自己的手从白初贺的手心中抽回。
心跳剧烈不息,白皎只能将其理解为心虚,甚至下意识把手缩进了被子里。
他心虚极了,甚至不敢看白初贺的眼睛,只能胡乱地垂眼,盯着自己的被面。
被面上印着压花,浮雕似地浮起。也许是心跳的缘故,白皎眼神紧张地盯着那几朵花,恍惚之中觉得那些花也在视野里跳动,争先恐后地提醒着他自己的存在。
而白初贺的手没有动,仍旧贴着床边,维持着刚才握住白皎的姿势,但手心已经空了下来,一动不动。
白初贺眼睛里那些睡意完全消失了。
一直抓在手心里的手忽然抽离,属于白皎的温和体温全部消息。温度对比太过强烈,白初贺觉得自己的掌心微微发冷。
虚握着空气的五指动了动,白初贺看向醒来的白皎。
白皎仍然好好地躺在床上,但样子很慌乱,甚至是回避,一双他曾经评价为心眼多的眼睛此刻宁可盯着素净的被面,也不敢看向自己。
白皎似乎还有些害怕,手盖在被子下,白初贺不知道那只手会不会也像白皎现在的肩颈一样,紧绷着,甚至微微颤抖。
掌心似乎隐约传来一点刺痛,白初贺手一翻,按着床边站了起来,盘坐太久的双腿立刻传来麻木感,但和掌心里那点冰凉刺痛比起来,无足挂齿。
白皎看见白初贺没什么太大反应,心里才放松了一些,藏在被子下的手重新伸出来,手指尽量放松,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但他的脸颊连带着脖根还是有些发烫,提醒着他刚才趁着白初贺睡着时悄悄在做什么厚脸皮的事。
白初贺醒来后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白皎的那只手上,自然也看到了白皎的动作。
他看得出白皎已经尽量装的很自然,但那只手仍然有些僵硬,指根紧绷。而白皎也涨红着脸,脖颈处颈骨一起一伏,明显很尴尬又回避的模样。
室内的空气太过安静,白皎不喜欢这种状态,犹豫着开口,“初贺哥,你——”
他本来想问白初贺是不是一直守在这里,但换做平常会毫无芥蒂问出的话,此刻却忽然让他心里一阵没来头的窘迫感。
万一不是呢,万一白初贺只是早上过来看了他一会儿呢,那他岂不是自作多情?
话到他嘴边已经变了又变,最后变成:“初贺哥,你睡得好吗?”
白初贺垂眼看着白皎,听见白皎的这句话后眼皮子动了动,没有很快回答。
睡得好吗?可能不太好。
坐在地上趴着床边睡,双腿一直盘着,站起来后整个人腰酸背痛,但也还好,比起小时候的生活实在好得太多。
只是他做了个混乱不堪的梦,梦见了小月亮,小月亮仰头和他说着话,问他:“小狗哥哥,你找到我了吗?”
白初贺几乎从来没对什么人产生过亏欠与心虚的感觉,但在梦境里,他不敢看小月亮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
而后,梦里的小月亮似乎长大了,一年又一年,像幻灯片一样在他面前变化。
小月亮的眉眼逐渐舒展开,小时候没有钱打理而显得微长的头发逐渐变短,发色随着年龄的变化略微加深,身高和体型也像一颗小杨树一样慢慢伸展。
白初贺很难形容当时在梦境里的自己的心情。
他有想象过小月亮长大的样子,但一碰见小月亮的事,他就像失去了想象的能力一般,脑海中模糊的幻想始终无法具化。
长大后的小月亮就像一个仅存在他思维里的概念,空有人形,但却蒙着一层纱,让人无法看清。
所以他向牧枚与何复去形容小月亮的时候,用词都很干瘪。牧枚性格很好,也许是不想触碰他的情绪,所以从来不会多说什么。但是何复曾经吐槽过,说他的形容让人无法下手。
但他脑中的形象从来没办法具象,时间一长,连小月亮曾经的模样也开始逐渐淡却。
而再一次梦见小月亮,白初贺猛然发觉,曾经那些空存于他思维里的形容词逐渐化作具象,小月亮在他面前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年岁更迭,最后小月亮逐渐变成和他一样的年纪,但白初贺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梦中,他仍然不敢抬头去看自己一直以来寻找着的十七岁的小月亮。
他只能微垂着眼,然后十七岁的小月亮在他面前开口。
和幼年迥然不同,但仍然残存着独属于小月亮的天真乖巧的声音响起。
“我一直在等着你呢,等了很久很久,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梦中的白初贺怔住,迟迟没有抬眼,直到十七岁的小月亮的手伸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你现在找到我了吗?”
白初贺慢慢抬头,白皎的脸一寸一寸现于他的视线。
这不可能。
但白皎仍然牵着他的手,仰头看着他,“哥哥,我一直都在这里。”
他猛然惊醒。
醒来后,他第一眼看见的还是白皎,而白皎正慌乱又尴尬地从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白初贺心里想,他真的想的太多,连脑子都快坏掉的程度。
短暂的思绪蹁跹后,白皎还躺在床上望着他。
白初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醒了就好,下楼去吃早饭吧”
白皎还想继续说什么,但白初贺已经转过身去,离开了。
白皎心里涌上细细密密的失落感。
睡了一觉,他有些记不太清昨天发生的事的细节,但仍记得暴雨天他行走在海边,白初贺找到了他,背着他一路找到杜宾,应该也是白初贺一路将他背回来。
他记得白初贺说的话并不多,但每一句都让他感到可靠安心。
白初贺应该是不讨厌他的,讨厌一个人的话,怎么会愿意那样对待他?
可现在的白初贺似乎又变了一个样子,白皎看不明白他的态度,但能看出刚才的白初贺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楼下传来一声汪汪声,白皎想起杜宾,心里那些小情绪立刻烟消云散。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只套了一件外套就匆匆往往楼下走。
楼下的正在清理卫生的阿姨看见白皎,惊讶道:“小皎醒了?怎么就下来了,好点没有,我刚准备把早饭给你送上去呢。”
白皎摇摇头,穿过客厅到前院,看到宋琉正在给杜宾喂食,宋姨和白远跟在旁边。
宋琉似乎在和宋姨说话,手摸着杜宾的头,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这样的话你们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