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从沚不解,又抬眸看他,微微歪头,犹疑着问:“为什么?以前我们聊过这个话题,结论是你和我看见的世界完全不一样,是一根树杈上分岔的枝桠,延伸去两个方向。”
那是为数不多的,两个人真的坐下来看着彼此,试图挽救这段感情。然而事与愿违,他们认真客观温和地聊完后,有了结论——有些电影只适合一个人看,有些音乐只适合一个人听,有些路也只适合一个人走。
“是的。”萧经闻记得他们之间的每次对话,“但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终有一天会再次接受我。”
萧经闻说的是‘接受我’不是‘理解我’或‘体谅我’。他不需要林从沚站在自己的角度设身处地,也不需要林从沚转变,或改观。他只要一点包容。
“你也长大了。”林从沚看着他眼睛,今天塞维利亚很热,太阳很烤人,他皮肤渗了些细汗。林从沚自己也热,这样的盛夏离不开空调,就这么站在太阳底下,像是颗丹在被炼。
“我都三十多了,这岁数不叫‘长大’。”萧经闻捋了下腕表,表带被汗黏住了,“应该叫‘成熟’,但这种话自己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萧经闻向来如此,他总能知道怎么逗他开心。林从沚也是真心笑了,说:“说真的,以前我觉得你看不起艺术品,因为你总会说成本运营,核算利润还有……唉忘记还有什么了,但你还是买了那幅画。”
“那不是应该的吗。”萧经闻抬起手,将他鬓边刘海捻开些,被汗粘在了脸上,压低了些声音说,“毕竟前男友在床上给我讲《维特鲁威人》,熏陶着,学了点皮毛。”
林从沚看了他一眼,后撤一步,摆出认真的表情:“少不更事,萧总见笑了。”
“进去吧,怪热的。”萧经闻说。
展厅里冷气很足,再次进来,实质地感觉到空调的威力。
这间艺术馆是Dan和朋友们一起经营,再次路过这幅画的时候,林从沚还是停下看了一会儿。不得不说,即便他已经知道这是一幅赝品,但依然震撼于画面的处理。
一比一仿画能画成这样已经是难得一见。更何况作画者要敛起自己,放下自己,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光是这点,林从沚就做不到。
“回国后我能看看真迹吗?”林从沚问。
“当然。”萧经闻说。
两个人继续向展厅里面走,但林从沚已经分不出注意力给其他画作,纵然往后还有更多名家大师,但心里念念不忘的都是那一幅。
逛了没多久,又碰见了Dan。Dan的朋友很多,正在和一拨人侃侃而谈。
“哎对了。”林从沚说,“你跟Dan买画的时候,他是这个发型吗?”
“不是的。”萧经闻答,“是那种……呃……”
“红色长卷发和络腮胡。”林从沚替他形容了一下,“两条特长的耳坠,蕾丝边西装对不对。”
萧经闻看向他,带了些敬佩:“你们美院生都这么的……?”
他找不出形容词。
林从沚顺便也替他形容了:“是的,灵魂被击中过的东西很难忘记,我们不讲美丑,只讲冲击感,并且在很多年后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每个细节。”
“……”萧经闻更敬佩了,“不过你为什么问起这个。”
“我记得他那样妆扮是为了迎合他前夫。”林从沚不远不近地看着Dan的身影,“他人很好的,就是太恋爱脑,不过离婚后看上去状态好很多了。”
说完觉得有点怪异,偷瞄他一眼。
萧经闻倒没觉得怎么,接着他的话说:“嗯,他人确实不错,我买画的时候他在巴黎,他嘱咐我,画要放在后备箱不要放在车里,容易被砸玻璃。”
“我想……我想买那幅赝品。”林从沚忽然说。
“嗯?”萧经闻以为自己听错了,“蟒蛇?”
“对。”
林从沚呼吸了一下。Dan这个人比较感性,虽说那幅画标注了‘不出售’,可林从沚还是想问问看。
“我去跟Dan聊聊看,如果他愿意把赝品卖给我的话……”他朝萧经闻弯着眉眼笑起来,“可能还需要跟你借点钱,萧总。”
那边Dan还在跟朋友们欢声笑语,林从沚拍拍他肩膀,微笑。Dan看着他:“你为什么笑得让我胆寒。”
“想买幅画。”林从沚说。
Dan挑着眉:“哦?”
结果是没能买到,因为艺术馆不出售赝品,林从沚最后只能对着它拍了张照。
离开艺术馆的时候艳阳高照,今日高温,很晒,喷泉里溅出来的水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蒸干了。两个人在广场边的咖啡店里坐着,没买到那幅画,林从沚耿耿于怀。
“你要真喜欢,我把真迹给你。”萧经闻已经说了第二次。
“不要。”林从沚摇头,还在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那是你的,我不能要。而且我不是要你那个……唉我也说不好。”
他说不好,但萧经闻能懂。
那幅画是萧经闻的勋章,而林从沚想要的也是一种勋章。
“其实你以前说过的。”林从沚放下手机,将咖啡杯挪到自己面前,两只手拢着,“好像…好像只说过那么一次,‘我不是贪财,我贪的是羽翼丰满后能为你遮风挡雨’。结果我……”
“没什么的。”萧经闻打断他,自己端起咖啡抿一口,他知道后面的话他说出来不好受,“你要明白,如果当时我已经是现在这种资产和能力,而你是如此成就的美院毕业生,我们绝对不会走到一起,甚至都不会多看对方一眼。所以,阿沚,不要后悔我们的每一个决定。”
林从沚抬头,好像听懂了,但又没那么懂:“以前我……讲过很多过分的话,你记恨过我吗?”
萧经闻坐直起来,手肘搭在桌上:“我也一样说过很多伤害过你的话,你呢,你恨我吗?”
说一千道一万,五年前两个人真的吵起来的时候确实多么难听的话都一股脑地说。林从沚说他是不择手段的资本家,利益熏心;他说林从沚应该从童话梦境里醒一醒,不要闭目塞听。
但说恨吗,林从沚摇头。
他没再看萧经闻,低垂眉眼,微微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咖啡,说:“没有,不是恨,是难过。”
他接着说:“所以五年里我没有再想你了,那太难过了。”
他们在咖啡厅里坐了许久,久到广场的冰淇淋车已经卖完回家了,萧经闻才站起来。
他走到林从沚这边,说了一句五年前他表白成功后对林从沚说的第一句话。
“可以跟我牵手吗?”他问。
第27章
五年前萧经闻攥着一小束花, 那天白天刚下过雨,星星散了满天。
夜空通透,萧经闻没有提前打招呼, 就在这里等着他下楼。
其实那天他不知道林从沚还在没在画室,应该说,其实那天也并不是萧经闻第一次在楼下等他。
之前等了几次,但都没碰上。
但他不在乎,第二天继续买花, 继续等。每次都怀着期待。
说来也神奇,表白那天的花居然没有触发林从沚的过敏。
因为毕业季, 所以学校特许了毕业生可以全天使用教学楼。这样的特权让美术生们甚感欣慰, 搞创作的很多都是深更半夜或晨曦微醒时才能画出东西来,林从沚也是一样。
那段时间他和萧经闻还是甲乙方的关系。林从沚有些成品画,有些是作业,有些是自己写生的作品。萧经闻在他朋友圈相中了一两张想要买, 自然而然就有了聊天的缘头。
毕业展在即, 林从沚一宿舍都是拖延到不能再拖,实在不行了,才放下手里奇奇怪怪的事情开始做毕业作品。彼时林从沚和同学们一样, 总要在做正式事情之前干点稀奇古怪的事情来保养情绪。
作息昼夜颠倒, 导致他在微信上和萧经闻的聊天有时差。往往一整个上午林从沚是没有任何回音,临到日暮他才幽幽醒过来,回复萧经闻的文字都泛着懵然的困意。
比如萧经闻截图他朋友圈里的某幅画,问他:同学,可以给我讲讲这幅水彩吗?是写生吗?是干叠吗?
头一次卖画, 尽职尽责的林同学在宿舍床上揉着眼睛,回复他:稍等一下, 我看看。
萧经闻以为的‘我看看’,是指他去手机相册里好好端详一下。林从沚的‘我看看’,是现在起床洗漱,背上他的水杯纸巾,到画室里查看一下这幅画本体。
萧经闻左等右等等不来消息,攥着手机在路边摊吃晚饭,东西吃进嘴里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林从沚久久没回,他不催,干等着,待嫁似的,端坐在花轿里。就等,用十成的耐心等着。
终于,林从沚那边收拾好了东西,踩着夕阳余晖去画室,大晚上过来画画的同学挺多的,不过别人都是先去食堂吃一口再过来,但他急着去看画,就没去吃饭。
‘嗡’。
手机震动的第一时间,萧经闻立刻去看。
是一条视频,他点开,此时他坐在车里,所以林从沚的声音从他车载音响里传出来,环绕式的。
“这幅是去年的画,但你放心,我保存得很好。”是林从沚的声音,视频画面里是林从沚拿着手机,用非常近的距离慢慢地扫着画作的细节,以方便萧经闻能看清画里的笔触和水彩的晕染,“哦对了,因为是水彩,所以不可避免的会吞色,它不像油画那么稳定,主要是我们画室……唉算了算了,这幅有点变色了,你别买了。”
视频结束了。
萧经闻噗呲笑出来——这算什么,这也太可爱了,因为有人要买自己的画所以兴冲冲地跑去画室拍细节,结果越看越觉得这画实在不行。像是卖件东西,左思右想为买家不值,叫别人别买了。
这可千万不能来做生意,萧经闻想。
林从沚看着视频发送成功,又打字:不好意思啊,画室储存条件不太好,这幅画其实也没那么好看,你在我朋友圈再翻一翻吧。
萧经闻回复得很快:没问题,辛苦你跑一趟了。
林从沚回:要不,我给你推荐几幅我学长学姐们的作品?
萧经闻:不用,我等你的毕业作品好了。
林从沚:那我去赶赶进度。
萧经闻: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洗调色板?洗笔?我就在你们学校东门外面。
林从沚:这么巧啊,那你能帮我在东门买点吃的带进来吗?
——太能了。
萧经闻那天在美院几位老师办公室里看图册,看完之后就自己在东门外面吃了点东西,这会儿车都没启动,直接推门下车。
那个劲头要是给他爸看见,必然要奚落他一番。
他是打压式教育长大的,什么儿女情长,什么恋爱脑,在他父辈眼里,皆为下品。
因为是打压式教育,所以出去应酬喝酒喝多了是无所谓的,老一辈都这样过来的。在路边淋着雨呕吐也没关系,那是企业继承人的必经之路。
但有一把伞倾向了他。
有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看着他,虽未说一句话,但满是温柔和关切,他看得见。
后来分手后的时间里,萧经闻无数次回忆那天撑伞的林从沚。
他笃定,他会对林从沚一见钟情无数次。
表白那天的花没有让林从沚过敏。或是精神过度集中,或是场地空旷,究其原因不明。
林从沚说:“你如果不打算表白,那这花就给我当静物写生吧。”
他红着脸,磕磕绊绊地对林从沚说:“我喜欢你。”
那夜晚风吹拂,水洗过的校园连路灯都明亮许多。林从沚告诉他明天雨很大,记得带伞。他呆愣愣地点头说好,我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