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被这个想法惊了一瞬,他像是怕被虫察觉似的,暗自皱眉,不动声色调整了一下坐姿,但视线还是控制不住往角斗台上看去。
绝对的力量与血腥,却又充斥着美感。
安珀没有那些野蛮粗鲁的招数,一举一动都干净利落,杀戮在他手中好像变成了艺术。路德维希军靴微动,眼眸暗沉,只感觉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莫名鼓噪了起来,疯狂叫嚣着要得到什么。
那是虫族的基因与天性在作祟,强者对他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经过一番比试,怀特身上的骨头已经折了大半,连站立都困难,他噗通一声重重摔在擂台上,鼻青脸肿地朝着下方爬去,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狱。
不比了!不比了!这只雄虫简直是个疯子!
然而肩膀上悄然多出一只冰凉修长的手,死死攥住了他脱臼的胳膊,同时也将他内心的侥幸粉碎成渣,就在安珀准备掰断他的指骨时,怀特痛哭流涕,终于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方云——!”
安珀动作一顿。
怀特痛苦低声道:“是方云阁下让我这么做的!他把我安排到拍卖场做临时工,给你的酒里下药,都是他吩咐的!”
“你放过我吧,我受不了这种折磨!”
方云?
安珀咀嚼着这个与阿黎佧星格格不入的东方名字,莫名感到了几分熟悉,他不知想起什么,淡淡挑眉,终于松开怀特脱臼的胳膊,从地上缓缓站起身,然后一脚将他踢下了擂台。
“砰——!”
伴随着怀特身躯砸地的那一刻,环形的观众席忽然爆发出浪潮般一波又一波的喝彩与掌声,声音震耳欲聋,天空上方飘落了数不清的金色彩带,象征着圣特兰角斗场至高无上的荣耀与胜利!
“这怎么可能!”
杰林惊得瞬间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烧红,刚才入场的时候他还当众耻笑安珀是自寻死路,结果对方扭头就赢得了角斗冠军,面子上怎么下得去。
在阿黎佧星,每只虫都有自己立足的资本,否则只会像奴隶一样被踩入尘埃。军雌的立身之本是强大的武力,这样战争来临时他们才可以保家卫国,雄虫的立身之本则是繁衍与安抚精神力暴动的军雌,因为稀少所以珍贵。
但如果有虫同时兼具这两种能力,会是什么地位?
杰林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三皇子微微坐直了身形,眼中异彩连连,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个安珀·克林兹居然这么厉害吗?”
他的蠢蠢欲动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四皇子查克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端起手边的酒杯抿了一口,略显戏谑的道:“路德维希,你的前任未婚夫接下来好像会变得有些抢手,你不考虑考虑和他复合吗?”
复合?
路德维希闻言连眼皮子都懒得掀,心想婚又不是自己要退的,复合这种事找他说有什么用。他抬手理了理领带,在熟悉的虫面前总是一副耐性缺缺的样子,声音浅淡:“随缘。”
但真的随不随,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修长的指尖从领带缓缓滑落,触感丝滑微凉,心底就像被风吹起涟漪的海面,浪潮退去后,仍有风声回响。
另外一边,几乎被安珀打得筋骨尽断的怀特被工作员抬了下去,主持将一张金色的星卡递给他,笑容满面道:“尊敬的阁下,这是您的奖金,等会儿去前台登记后,一百万星币就会在半小时内打进去,您有兴趣参加下面的几场角斗吗,我们这里每个月都会举办几场……”
“抱歉。”
安珀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角斗场的一部分奴隶好像是可以买卖的?”
主持闻弦音而知雅意,试探性问道:“您想把怀特这名罪奴买回去吗?”
安珀微不可察笑了笑:“也许我和他比较有缘吧。”
原身死在了怀特手中,怀特刚才又差点死在他的手中,不得不说是特别的缘分。更重要的是,对方疑似与“方云”这个角色来往过密,将来或许会有用处。
主持迟疑:“怀特在圣特兰角斗场是连胜冠军,所以购买他的金额可能……”
他在底下比了个数,赎身金额居然比奖金还要贵,安珀思考一瞬,觉得还在自己承受范围之内,将口袋里的星卡抽出来递给了对方:“我接受这个价格,帮我办一下手续,谢谢。”
这种事其实不用主持亲自跑腿的,但他还是屁颠屁颠跑去前台帮忙办理手续了,然而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主持就一脸为难地折返了回来,将星卡双手递还过来道:“抱歉阁下,您看中的那只奴隶早在三天前就已经被高价定下了,对方好像没有退货的意思。”
安珀微不可察皱了皱眉:“谁?”
圣特兰角斗场的奴隶大多是杀戮机器,面貌丑陋就算了,身体更是强壮如牛,很少会有谁花高价买回去,现在怀特全身的骨头都差点被打废了,买家居然也不肯退货吗?
主持低声吐出了一个名字:“路德维希少将。”
安珀闻言一怔,他下意识看向二楼的贵宾席,却见一抹白色的军装身影正端着酒杯靠在栏杆处,对方的姿态是懒散的,斑驳的光影落在那张线条分明却又不失柔和的脸上,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照得分明。
路德维希唇角微勾,隔空对着安珀遥遥一敬。
傲慢,挑衅,优雅,这些形容词从他身上一一闪过,很难分辨哪一种情绪占比更大些。
安珀见状眼眸一暗,很快又归于平静,不难看出里面若有若无的兴趣。他没想到路德维希居然会买下那只雌虫,而且还是三天前就定下了,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自从退婚之后,这个未婚夫身上的谜团好像渐渐多了起来。
安珀一向喜欢和聪明虫打交道,他的目光很快归于平静,笑着从主持手里接过自己的星卡,意味不明道:“没关系,他买还是我买,没什么区别。”
反正最后都会回到他的手上,还省了一笔钱。
离开角斗场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暗处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安珀,蠢蠢欲动地想要上前搭讪,然而他只是站在路口打了个电话,然后环视四周一圈,找到一架银灰色的飞行器开门坐进了副驾驶舱。
昂贵的飞行器升空离去,只留下一抹残影。
有眼尖的虫却从尾端的牌号认出,那辆飞行器打着兰伊家族的标志。
“我对那只雌虫很感兴趣,路德维希少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割爱让给我?”
飞行器不能开窗,导致里面的空气涌动着些许沉闷的暧昧,安珀坐在副驾驶座,一双长腿交叠起来,哪怕姿态闲适也透着优雅,天生就有一种皇室子弟的矜贵感。
路德维希在黑夜中驾驶飞行器,闻言指尖轻敲方向盘,带着淡淡的吐槽意味:“看上?那您的口味可真够重的。”
安珀笑笑:“少将,雄虫看上雌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倒是你,无缘无故买一只雌虫回去,不知道我们两个的口味谁更重?”
路德维希发现了,永远都不要选择和安珀斗嘴,因为你根本说不过对方。他转动方向盘,无名指上的鸢尾花戒指黑暗中闪过一抹璀璨的流光,衬得那只手格外骨感好看,仿佛是故意挑衅:
“如果我不同意让给你呢?”
安珀闭目,懒懒倒入椅背,带着某种错觉的暗示意味:“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少将,我并不介意你开条件。”
路德维希傲慢挑眉:“可我什么都不缺。”
他有说这种话的资本。
安珀却好像没听见这句话一样,他偏头看向舷窗外间的情景,见已经快到自己住的地方,主动出声邀请道:“少将,要去我家坐坐吗?”
性能优越的飞行器在空中微不可察颠簸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路德维希下巴微抬,声音冷淡:“阁下,一只未婚雌虫不应该深夜出入陌生雄虫的家中,这对我的名声有损。”
他的神情一度有些警惕,就好像安珀是引他堕入地狱的魔鬼,说出的每个字、每句话都不怀好意。
安珀笑了笑:“哦。”
然后就没了下文。
哦?哦什么?
路德维希暗自皱眉,不明白对方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可接下来的时间安珀一个字都没有再说,直到飞行器降落在住宅门口,他这才解开安全带道:“谢谢,我到家了。”
路德维希没接话,斜睨着安珀,心想对方如果再次邀请,他还是可以考虑进去坐一下的,然而直到舱门关上发出一声轻响,安珀已经走得不见了身影,对方也没有任何折返回来邀请的意思。
“……”
路德维希眼眸危险眯起,飞快闪过一丝恼怒,这只无礼的雄虫,今后永远也别想向他打听到关于角斗场那名奴隶的消息!
路德维希心情糟糕地启动驾驶系统,正准备离开这里,耳畔却忽然响起一阵“笃笃”声,只见安珀不知何时绕到了飞行器另外一边,他微微弯腰,屈指轻敲舷窗,一双藏着笑意的眼眸莫名让虫心跳漏了半拍:
“路德维希少将,你真的不进去坐坐吗?”
第95章 夜会
这套住宅还是兰伊家族名下的,当初退婚之后也没有收回来,所以不算随意去别的雄虫家里。路德维希一边用这种理由安慰自己,一边跟着安珀朝花园里面走去,只是心中到底不平静。
爷爷费南原本在楼上书房,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一阵飞行器的动静,皱眉往窗外一看,却见两抹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赫然是安珀和路德维希,不由得身形一顿:
怎么回事?
安珀领着路德维希走进客厅,不着痕迹往楼上看了眼,似笑非笑问道:“少将,你是想在客厅坐着呢,还是想进我房间坐着呢?”
路德维希挑眉:“有区别吗?”
安珀脱下外套随手搭在衣架上,里面的衬衫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格外斯文禁欲,他心想这只雌虫到底是阅历浅,不紧不慢道:“当然有,你如果不想被打扰,当然是我的房间更好。”
这句话太过暧昧,仿佛轻轻一戳,窗户纸就破了。
路德维希闻言下意识看向安珀,却见对方眼神清明,仿佛刚才不过是随口一问,他偏头移开视线,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皱眉吐出了两个字:“客厅。”
没有任何一只自爱矜持的雌虫会主动进一只雄虫的房间,路德维希更不会。
安珀仿佛早就料到路德维希会这么说,微微摊手:“那么等会儿我爷爷下楼的时候,希望你不会感到被打扰。”
路德维希闻言这才想起房子里还住着另外一只虫,就和大部分年轻虫不习惯和亲戚长辈待着一样,他也不习惯,尤其两家又是订婚退婚这种关系,见面难免尴尬。
路德维希下意识站直身形,瞬间改口:“还是去您的房间吧。”
安珀的房间没有想象中那么豪华,反而规矩整齐,就连被子也叠得没有一丝褶皱,看起来比军部宿舍还要利落些。
安珀拉开一张椅子在书桌旁落座,对路德维希道:“随便坐,不用客气,反正也是你家。”
虽然这句话严格来说没什么错,但听起来就是哪里不对劲。
房间里一共只有一张椅子,路德维希要坐就只能坐床上。他环视四周一圈,到底也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插兜,懒懒背靠着书桌,这样更方便和雄虫面对面谈话:“直说吧,您到底想做什么?”
安珀单手支着下巴,嘴角弧度浅浅,让虫不自觉放松警惕,下意识忽略了他身上那种游刃有余的掌控感:“路德维希,你不用这么紧张,毕竟……我们曾经是未婚夫?”
路德维希不为所动,淡淡开口:“是吗?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关系。”
任谁都能听出他话语里的讥诮。
安珀却只是笑,涟漪般一圈又一圈地浅浅散开:“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买下那只奴隶吗?”
话题又转回到这上面来了。
路德维希反问:“那我能问问您为什么一定要查这只奴隶吗?”
路德维希每天那么忙,按理说应该没什么时间去顾及一只角斗场的奴隶,只不过那天安珀让他查拍卖场的侍者,他阴差阳错查到了些许资料。
安珀没有解释,而是从椅子上起身,双手撑在书桌边缘,以一个过于暧昧的姿势将路德维希圈在了自己的怀抱中,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连说话都能感受到吞吐出的热气,声音偏又冷静:
“只是好奇而已,毕竟那天我喝醉误闯三皇子的包厢,是他引的路。”
路德维希没想到安珀会忽然靠过来,他下意识抵住雄虫的右肩,避免对方入侵自己的安全距离,只是薄薄的衣料根本挡不住体温,那种滚烫的温度还是从指尖一直传递到了心尖:
“仅仅只是为了这件事?”
安珀望着路德维希琥珀色的眼眸,总有种隔世经年的熟悉感,他眼眸微垂,睫毛打落一片暗色的阴影,遮住了里面一瞬间的出神,狡猾得像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