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建风最见不得他这幅底气不足的样子,拐杖在地上敲得邦邦作响,怒声斥道:“知道?!我看你被陆家那个小子迷得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明天开始必须给我回公司,要么你就一辈子都别来了!”
这已经是他的最后通牒,段继阳却没有当真,毕竟他是段家唯一的继承人,除了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继承公司:“爸,陆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公司的事先交给底下人处理就行了。”
段建风沉声问道:“如果我不让你去呢?!”
段继阳闻言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倏地抬眼看向他:“当初我妈在病床上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不闻不问,现在我爱的人出了事,我绝不会像你一样冷血……”
“啪——!”
段继阳话未说完,脸上忽然狠狠一麻,被段建风打得偏过了头去,巴掌声清脆响亮,他的耳畔嗡嗡作响,只觉得天旋地转。
段建风缓缓摇头,难掩失望狠绝:“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你既然觉得陆家的那个小子比你的公司重要,那就继续陪着他吧,以后不用再回公司了!”
他语罢连家里都没待,直接拄着拐杖离去了,段继阳听见院子里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这才缓缓抬手,摸了摸发麻刺痛的右脸。
段继阳六岁之前,记忆中的父亲其实并不是这个样子,段建风每天无论多忙都会抱着他出去玩,对待妻子也是温柔耐心,工作与家庭兼顾,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可自从段继阳的母亲因为意外去世,段建风逐渐吞并王氏集团后,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变得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再也寻不到从前的丝毫影子。
段继阳独自坐在台阶上,从天亮一直坐到太阳西沉,阴影缓缓降下,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眼底才终于流露出一丝白天看不见的恨意。
段继阳知道,他母亲当年的死不简单。
段继阳也知道,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有多么冷心冷情,心狠手辣,但这么多年的压迫已经让他习惯隐忍,连发泄都找不到出口。
这栋房子是那么大、那么豪华,却又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段继阳不知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打开屏幕,微弱的荧光亮起,只见上面是他和陆冰的合照,他用指尖缓缓抚过对方那张带着淡淡笑意的面容,眼神也不禁柔和了几分,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
身边的朋友只知道段继阳对陆冰是一见钟情,但没有人知道,他们十岁那年就有过一面之缘。
盛夏的气候总是闷热,大多数人都会度假出游。那年恰逢段继阳的母亲去世,段建风又忙于公司事务没空照顾他,就让保姆带着他去郊区庄园散心。
段继阳那个时候性格叛逆,故意甩掉保姆上山,结果不小心掉进河里差点溺死,幸亏附近的度假酒店住着不少游客,刚好有一名年岁差不多大的少年路过那里,直接跳下水把他捞了起来。
那次溺水实在凶险,河底底全是废弃的钢筋建筑物,段继阳被划得浑身是血,幸亏河面不深,他们两个最后都爬上了岸。
直到现在,段继阳都忘不了那名少年上岸后双手叉腰的神气模样:“哎,你自己出来玩身边怎么也没跟个大人,今天要不是我发现,你就淹死了!”
段继阳趴在岸边,眼睛被河水蛰得生疼,他艰难支撑起身形,心中不服气:“你身边还不是没有大人跟着。”
那名少年顿时笑的乐不可支:“我又不像你是个旱鸭子,你自己爬回家吧,千万别再掉下去了,我爸妈还等着我呢。”
他语罢拍拍屁股转身就走,右边肩膀全是刚才在河里划出的伤痕,鲜血淋淋,看起来好不吓人。
现在回忆起来,段继阳其实已经看不太清对方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那双眼睛漆黑狡黠,说不出的灵动,他下意识追问了一句:“喂,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脚步一顿,狐疑回头:“你想干嘛?”
段继阳噎了一瞬才道:“你肯定也是偷跑出来的,我要告诉你爸妈。”
少年对他做了个鬼脸:“那你记好了,我叫陆冰,陆地的陆,冰雪的冰。”
陆冰……
“啪。”
伴随着一声开关轻响,屋内灯光忽然亮起,数年前的回忆也被骤然掐断,段继阳瞬间回到了现实,神色怔愣。
保姆阿姨站在门口,不明白段继阳为什么要坐在楼梯口不回房,她的视线落在对方脸上红肿的巴掌印上,瞬间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出声道:“大少爷,到晚饭时间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段继阳捂着脸皱眉起身,匆匆扔下一句话就上楼了:“不用做我的饭!”
原本明天就该带陆延去医院配型的,但段继阳脸上的巴掌印实在太明显,隔了大概五天他才再次出现在陆延面前。
“手机呢?还我。”
这是见面后陆延对段继阳说的第一句话,他冷着脸伸出手,心里的不耐烦已经达到了顶峰,这几天段继阳几乎切断了他所有通讯,根本没办法和外界联系,那些保镖也和死人一样,问什么都不吭声。
段继阳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失了,再也看不出那天的狼狈,他闻言听不出情绪的问道:“怎么,想给你那个小情人打电话?”
陆延翻了个白眼:“废话,我不给我的小情人打电话,难道给你的小情人打电话?”
他说话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这种神气样隐隐让段继阳觉得有些熟悉,但又不敢深想。
“先做配型,做完了我就把手机还你。”
陆延得寸进尺:“做完配型我要回家,免得我妈担心。”
段继阳不语。
陆延嗤笑一声:“怎么,你还怕我跑了?”
段继阳倒是不担心这个,陆延如果真的不想捐,他也没办法关对方一辈子,反之,陆延如果真的想保全那个穷学生和杨琴,就一定会乖乖配型捐肾,他思考片刻,最后缓缓吐出了一个字:“好。”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段继阳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医生做配型检查,陆延进去抽血的时候,他直接去了陆冰的病房探望,彼时对方刚好做完血液透析,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肉眼可见的痛苦与憔悴。
“陆冰。”
段继阳走到病床边落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语气难掩担忧:“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陆冰只觉得恶心乏力,他闻言摇摇头,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我没事,你今天怎么来医院了,公司的事不用忙吗?”
段继阳言简意赅道:“我带陆延过来做肾脏配型,如果成功的话,就立刻给你安排捐肾手术。”
他话音刚落,空气有了片刻静谧,陆冰睫毛颤抖一瞬,显得有些吃惊:“他肯给我捐肾吗?”
段继阳按住他乱动的手,语气沉沉道:“就算他不愿意,我也有办法让他同意。”
陆冰有些犹豫:“可是……”
段继阳误解了他的意思,出声安抚道:“没什么可是的,我知道捐肾伤身体,到时候我会给他请最好的医生和营养师,一定不会让陆延有事的。”
陆冰眉头微皱,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接受这个最讨厌的弟弟的帮助,但几经迟疑,还是生的希望占了上风,微微点头道:“都听你的。”
段继阳轻轻扣住他的指尖,递到唇边吻了一下,低声道:“我的命当初是你救回来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有事。”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难掩认真,却忽略了陆冰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与慌张:“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没必要再提了。”
段继阳却道:“你可以忘,我不能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段继阳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起身离开病房。彼时陆延刚好做完检查出来,他原本穿着一件外套,刚才为了方便抽血就脱了下来,此刻身上穿着件浅白色的无袖运动衫,流畅的肌肉线条暴露在空气中,青春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眼晕。
陆延看见段继阳,直接对他伸出右手,语气不善:“手机给我。”
段继阳倒也没有失信,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部电量耗尽的黑色手机递了过去,淡声警告道:“我劝你别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否则……”
话未说完,他忽然瞥见陆延右臂靠近肩头的位置有一片暗色伤疤,像是被石块擦伤的一样,面色倏地一变,下意识攥住陆延的肩膀问道:“你肩膀上的伤哪儿来的?!”
第128章 悔恨
段继阳少有这么情绪激动的时候,神色一度显得有些骇人,如果不是顾及着在医院,陆延现在已经一拳揍过去了,他皱眉斥道:“你发什么疯,放开!”
他从小到大打那么多架,鬼知道肩膀上的伤怎么来的。
殊不知段继阳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想起自己十岁落水拼命把他捞上岸的那名少年,对方离开的时候右肩也划出了这么一片伤,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陆延苦恼皱眉的样子隐隐和记忆中的神气少年重叠,反而是陆冰沉默温柔,无形之中走了两个极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段继阳慌得指尖都在颤抖,那名少年不是说自己叫陆冰吗?自己和陆冰确认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延见他不松手,直接奋力甩开,段继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惨淡得可怕,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肉眼可见的精神恍惚。
陆延揉了揉自己被攥青的肩膀,皱眉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段继阳死死盯着陆延,胸膛起伏不定,冷不丁问了一句话:“你会游泳吗?”
陆延没多想:“会又怎么样?”
段继阳的声音哑得厉害:“那陆冰呢?”
陆延:“他怕水。”
陆冰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好,当初取名还是找算命的大师来取的,那人说他命里缺一点水,选来选去就挑了这个“冰”字,陆冰虽然命里缺水,但他偏偏不能碰水,是个十足的旱鸭子。
陆延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像穿透了数不清的云层传来,震得段继阳脑子嗡嗡作响,他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保镖已经把陆延送回了家。
彼时陆冰已经做完了血透,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他手里拿着一本设计杂志,却怎么都看不进去,他想起自己刚刚起步的工作室,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得到的奖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得了肾衰竭。
连陆延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都能活得好好的。
陆冰知道这种念头不应该,可嫉妒与不甘就像藏在墙壁缝隙里的白蚁,一点点蚕食心脏,等陡然发觉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蛀得面目全非了。
他垂下眼眸,神情一度显得有些阴郁,在窗外投射的光影中看起来格外分明。段继阳站在病房门口,终于后知后觉发现面前的陆冰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纯洁无瑕,他也是人,也会嫉妒、也会有阴暗面……
段继阳走进病房时的脚步很轻,导致陆冰察觉的时候段继阳已经走到了身后,他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定了定心神:“继阳,你怎么来了,配型做完了吗?结果怎么样?”
他控制不住攥紧手上的杂志,无意识泄露了几分紧张。
段继阳随便拖了一张椅子坐在对面,他的神情就像暴雨来临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还没有,过几天才能出结果。”
陆冰有些失望,面上却笑了笑:“没关系,反正也不急这几天。”
段继阳的视线落在他右肩,带着从未有过的深究,他们身为恋人,平常当然有过亲密接触,段继阳清楚记得陆冰后背没有任何伤痕,他当时也没有多想,只以为痊愈了。
可当年他掉进河里留下的伤都没痊愈,变成了深深的疤痕,陆冰又怎么可能恢复得毫无痕迹?
有些事不能细想,一想全是漏洞。
段继阳气到极致,反而不知该怎么发泄,事到如今他只想问一句话:
“为什么?”
陆冰听见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由得愣了一瞬:“什么为什么?”
段继阳缓缓抬眼看向陆冰,在窗外逐渐西沉的阳光下,他的眼睛红得渗人,一字一句咬牙问道:“当初把我从河里救上来的那个人,不是你,是陆延对不对?”
他们两个从小就不对付,陆延离开时听见自己要告状,故意留了陆冰的名字“栽赃陷害”,这么简单的道理,段继阳只恨自己当初没想明白。
轰隆——!
这句话对陆冰来说不啻于五雷轰顶,整个人如坠冰窟,他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到极致,慌张起身想要解释什么,可嘴唇蠕动半天,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你……你……”
他想问段继阳是怎么知道的,他想矢口否认,可面对男人洞穿一切的锐利目光,他只感觉空气中有一把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喘息都困难。
段继阳看见陆冰这幅心虚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情况,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粉碎。他一把攥住陆冰的脖颈,眼底满是震惊与恨意:“为什么要骗我?!陆冰,为什么要骗我?!”
陆冰被他掐得说不出来话,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艰难道:“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