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如风:“告诉了,他说他已经退婚了。”
段继阳笑了笑:“陆延在外面为了泡小情人真是什么瞎话都能编出来,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也不用再找他了,卡里有一些钱,就当给你的精神损失费。”
他语罢将一张金色的银行卡丢到桌上,施舍乞丐般轻蔑。
唐如风看了一眼,没有接:“这是陆延的意思?”
段继阳:“不,是我的意思,陆延那个人玩儿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你觉得他会有那么好心给你精神损失费吗?”
唐如风淡淡打断:“他不是那种人。”
段继阳闻言嘴角笑意一僵,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压低声音问道:“唐如风,你才认识陆延多久?你会比我更了解他吗?他如果真的那么有良心,会几天都不接你电话吗?”
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一样刺心。
“唐如风,你知不知道陆延为什么会看上你?”
唐如风闻言倏地抬眼,睫毛控制不住颤抖了一瞬,就像平静的死水终于泛起微澜,脸上的面具也缓缓开裂。他只见段继阳嘴角下落,逐渐变得面无表情,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和他有三分相似。
段继阳嘲讽开口:“如果不是你和我长得有几分像,你觉得他会看上你一个穷学生吗?之前我在忙别的事,和他闹了一点误会,现在都说开了……正主已经回来了,谁还会要一个冒牌替身?”
替身?
这两个字犹如尖刃,把唐如风刺得心脏一痛,他可以不信段继阳说的所有话,却唯独不能不信这一句,相似的容貌是做不了假的。他用力闭了闭眼,只感觉耳畔嗡鸣作响,连呼吸都有些急促困难。
唐如风莫名想起他被人灌醉送到陆延床上的那个夜晚,好似有人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长得还挺像”。
他又想起自己每次和陆延去酒吧玩的时候,那些朋友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微妙而又诧异,随即变为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那些记忆潦草而又混乱,却都能找到蛛丝马迹。
唐如风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攥紧,手背青筋浮现,他试图反驳些什么,可望着段继阳那张与自己三分相似的眉眼,只觉得任何语言都贫瘠无力得可怕,嗓子沙哑难言。
看见唐如风狼狈苍白的模样,段继阳心里终于畅快了,仿佛十几年前的恶气终于在此刻发泄出来,而唐如风已经不能再像儿时一样和他扭打在一起。
段继阳唤来服务员结账,轻笑一声道:“你要是不死心想去找陆延问清楚,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他绝对不会说真话的,他只会像以前一样,骗着你哄着你,毕竟像你这种还没进入社会的大学生最好骗了。”
“你与其浑浑噩噩跟着他,不如痛快点,一刀两断,别学你那个乞丐妈,总喜欢做些自取其辱的事。”
段继阳离开了,桌上的咖啡热气氤氲,但不多时就一点点凉透了。唐如风用力闭了闭眼,只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段继阳刚才的那番话彻底抽空,他强撑着从位置上站起身,狼狈而又仓惶地离开了那家咖啡厅。
时至深秋,太阳已经没有那么毒辣,路边的银杏由青到黄,纷纷然落了一地,踩上去清脆作响。
唐如风疯了一样在路边疾跑,仿佛要耗尽全身力气,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扶着路边的绿植缓缓停下。他呼吸急促,哆哆嗦嗦拿出手机给陆延拨去了最后一个电话,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然而里面响起的只有客服甜美而又冰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替身。
替身。
唐如风知道自己不该信段继阳的话,可他找不到分毫可以反驳对方的证据。
唐如风缓缓蹲下身,冷得浑身都在发颤,他眼眶通红,心中的恨意在疯狂滋生,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个在出租房里的夜晚,他褪尽衣物,把自己当做一个廉价的商品卖出去,陆延却给他披上外套,低声告诉他:
“你还年轻,不要把自己给卖了。”
唐如风信了,并将他当做救赎,可就像十几年前的轮回一样,段继阳的母亲毁了他的家庭,十几年后,她的儿子又剥夺了他拼命守护的一切。
那一刻,唐如风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渴望,这种渴望强烈到一度快要盖过恨意。他发现如果没有金钱和权势,想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城市生活下去只能像蝼蚁一样苟延残喘,就算陆延说的是真的,他也必须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不被舍弃。
秋风瑟瑟,如果段继阳知道他当初的那一番话把一个穷学生推入深渊谷底,从而变成恶鬼将他反噬,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就像天际落下的雨水不可逆流。
黑夜无尽,唐母就是在那天晚上去世的。
而这一切都不被人知晓,连陆延都一无所知。他从医院配型结束后就回到陆家老宅,看起来安静得不像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暗中筹谋什么,然而当段继阳好不容易上门的时候,对方带来的却不是配型报告,而是一个对于杨琴和陆延来说都有些荒谬的消息。
“什么?你又想和阿延重新订婚?!”
杨琴在得知段继阳的来意后险些笑出声,她是钢琴老师,这么多年对外一直是温婉优雅的形象,闻言直接拍桌而起,毫不客气的冷声斥骂道:“段继阳,你当初订婚又退婚我就不说什么了,现在又重新找上门来,简直是欺人太甚!是,我们陆家是没你段家厉害,可我们陆家的儿子也不是大白菜任你挑选,你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
面对杨琴的怒火,段继阳一声不吭。他坐在沙发上,一直等着杨琴骂完了,这才起身颔首道:“伯母,以前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对,希望您能原谅,我是真心喜欢阿延的,结婚之后一定好好对他。”
杨琴气得脸色铁青,她以前还觉得段继阳是个不可多得的结婚对象,长时间接触下来只觉得比垃圾还不如,闻言阴阳怪气的问道:“喜欢阿延?你喜欢的不是陆冰吗?当初为了他要死要活,还逼着阿延去捐肾,段总,你的真心可真‘值钱’,真‘善变’呐!”
陆万山也觉得这件事太离谱,但并不代表他愿意得罪段继阳,眼见场面闹得不可开交,他连忙起身拉住杨琴斥责道:“够了,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陆延的婚事我和段总商量,你不用插手!”
“你商量个屁!”
杨琴罕见骂出了一句脏话,她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直流,想起这几天陆万山一直关着陆延,逼他去给陆冰捐肾,心中失望到了极点:“陆万山,你就是个卖儿子求荣华富贵的畜生!你的儿子你不心疼,我生的儿子我心疼,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你别想把陆延和这个王八蛋捆在一起,大不了离婚!”
她语罢将桌上的茶杯重重一摔,在陆万山惊诧不可思议的注视下转身上楼,回屋就开始收拾行李箱。
陆延一直待在房间,见状终于推门走了出来,他站在二楼围栏处,居高临下望着段继阳,目光半是冷漠,半是无语:
“段继阳,你又发什么疯?”
他已经答应给陆冰捐肾还不够吗?对方抽了疯又要跑过来和他订婚?
段继阳看见陆延,神情一怔,反应过来立刻箭步跑上了二楼,看起来竟有几分无措:“阿延,我……”
陆延打断道:“叫我全名,我和你不熟。”
段继阳知道陆延对自己心有芥蒂,也不在意他的恶劣态度:“这段时间我都没怎么看见你出门,听说你发烧了,身体好点了吗?”
陆延自从那天做完配型回来后就有些发烧,不知道是因为天气骤变还是因为淋了雨,总之病了好几天。除了杨琴,没人知道他在悄悄准备什么,陆家现在就像海面上的一艘孤舟,看似平稳,实则一个风浪打来就有倾覆的危险。
陆延不耐开口:“跟你没关系,配型报告呢,出来了吗?”
提起捐肾的事,段继阳忽然沉默了一瞬,语气显得有些冰冷,甚至还有一丝针对陆冰的、不易察觉的厌烦:“你不用再给陆冰捐肾了。”
陆延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段继阳又重复了一遍:“你不用再给他捐肾了。”
陆延看了眼窗外的太阳,发现并没有打西边出来,挑眉问道:“你不管陆冰的死活了?”
段继阳缓缓吐出一口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低声和陆延说了一遍,他眉头紧皱,字句都浸着悔意与痛恨,仿佛对陆冰已经没有任何感情,那些年的纠缠也只是一场错误。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陆延,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右肩,从来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这样一段因果,不知道为什么,那段对段继阳来说刻骨铭心的记忆,对陆延来说却格外模糊,就像风吹湖面,涟漪顷刻间便消散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既然不用给陆冰捐肾,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既然你说不用给陆冰捐肾,以后没事就别来找我了,有事更别找我。”
陆延语罢正准备去看看杨琴的行李收拾好没,趁早和那个缺德爹离婚搬家,却猝不及防被段继阳攥住了手腕,对方沉声问道:“陆延,我们真的不能重新开始吗?”
陆延回头看向他,不免觉得好笑:“重新开始?为什么?就因为我小时候救过你?”
段继阳不语,看起来像是默认了,又或者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陆延忽然正色道:“段继阳,其实当初在河里救你的不是我,是我的堂弟陆年,我肩膀上的伤是以前和别人打架的时候留下的,我根本就不会游泳。”
段继阳闻言脸色微变,错愕问道:“什么?不是你?陆年现在在哪儿?”
“……”
陆延静静盯着他,没说话,三秒后忽然笑出了声,他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出来了,段继阳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眉头紧皱:“你笑什么?”
陆延站直身形,擦了擦眼角:“段继阳,我压根就没什么堂弟,你根本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陆冰,你只是喜欢能救你的那个人,阿猫阿狗都成。”
陆延语罢微微摇头,第一次觉得段继阳可怜,语气认真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你可以因为一个人救你对他心生好感,在相互熟悉的过程中慢慢爱上他,但你不能因为他救了你就爱上他,你爱上的只是这个行为,而不是这个人。”
“我、陆冰、陆年,都只是你代入公式的数值而已,这不叫喜欢。”
陆延这番话说得平心静气,甚至可以说是这段时间来他对段继阳语气最“友好”的一次,然而每个字都像一块巨石,把段继阳砸得头晕目眩,心中仿佛有什么坚持已久的东西轰然碎裂倒塌,一股寒气从脚底蔓延。
段继阳脸色难看至极,试图挽回什么:“不,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
“是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
陆延永远都是那么干脆利落,他小时候打了太多次架,受了太多次伤,那场落水救人实在微不足道,让他连回忆都感到困难,所以他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成为段继阳的执着:
“段继阳,既然小时候我救过你,不如今天你放过我一次?以后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段继阳还欲再说,陆延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别让我后悔把你从河里捞上来。”
“……”
这个破家本来也没什么好待的,陆延不顾陆万山的阻拦,拎着行李箱直接带杨琴离开了,打算过两天找好律师就提出离婚,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分那个老头子一笔财产。
坐在车上的时候,杨琴用手帕捂着脸,一个劲啜泣,陆延只当她难过,开口安慰道:“妈,别伤心了,反正这么多年我们也攒了点钱,不愁吃不愁喝,那个糟老头子没什么可惦记的。”
杨琴却哽咽道:“我不是伤心,我是高兴的,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是不想离婚的,每次又劝自己忍一忍就好了,现在终于从那个火坑里出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总想着陆延以后能继承家业,为了儿子的前途一忍再忍,这些年过的虽然是富贵日子,但委屈着实没少受,今天终于狠心搬了出来,杨琴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不舍,只有解脱。
陆延道:“妈,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反正你还年轻漂亮呢,以后找个帅点的、品德优良的,比糟老头子不知道强多少倍。”
他在故意逗杨琴开心,杨琴闻言也不禁破涕为笑:“妈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就行了,那个姓段的也别来找我们麻烦。”
陆延不确定道:“应该不会了吧?”
他驱车把杨琴安顿在了自己在外面的住所,随即去之前的出租屋里找唐如风,然而里面已经人去楼空,打扫得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住人的痕迹。
陆延不由得愣了一瞬,他发现茶几上压着一把钥匙和信封,打开来看,上面只写着一句简短的话:
勿念,勿找。
“哗啦——!”
陆延控制不住把纸狠狠揉成了团,心脏莫名突了一瞬,他想不明白唐如风为什么要忽然离开,之前不是说好了在家里等他吗?
陆延从来没想过唐如风会离开这种事,在系统告诉他的结局中,对方宁愿拽着他从高楼一起赴死也不肯放手,又怎么会轻易离开?
陆延不死心地找遍了所有唐如风可能去的地方,以前那个破旧的出租屋、江边、酒吧,他甚至去了唐如风的学校,然而得到的消息是他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
他就像一阵风,陡然闯进陆延的生活,最后离开时连痕迹都没留下。
直到这时陆延才发现自己对唐如风的了解少得可怜,他只知道对方是个穷学生,家住哪里,上的什么大学,有一个生病的妈妈,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他甚至连唐如风的老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对方有什么亲戚。
陆延找了整整三个月,堪称毫无头绪,他原本想让圈子里人脉广的朋友帮忙找找,结果没一个人肯接电话,回回都是潘源这个大冤种搭理他。
“你想花钱让人帮忙找那个小服务员?死了这条心吧,有那闲钱干什么不好,趁早自己攒着,免得被拖下水。”
陆延不解:“什么意思?”
自从潘源暗恋段继阳无果后,他现在对爱情就彻底死了心,隔着电话对陆延吐出了一个爆炸性消息:
“听说你和阿姨搬出去住了,难怪不知道内情,你爸被人匿名举报用廉价建材以次充好,导致合作方施工项目出问题,现在惹了一屁股官司,一个不好就得坐牢,而且那个项目还是段继阳当初看在陆冰的面子上分给陆家做的,听说他也被连累进去了,段董事长气得不行,已经召开董事会准备罢免他的职务了。”
潘源语罢等着陆延一系列的错愕加震惊,结果他平静的不像话,轻描淡写道:“哦,这件事啊,我知道。”
就是他去举报的来着。
陆万山就算再怎么日防夜防,也防不住自己的亲儿子,举报资料陆延早就整理好了,为的就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陆万山和段继阳没心思再盯着他捐肾。
而段继阳因为陆冰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理会公司事务,早就引起了不瞒,这次事发他也被董事会问责,直接罢免了职务。
挺好的,就当为民除害了,陆家列祖列宗都得感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