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康拥有后嗣之前,这个替身必须好好活着。
陆延并不惧这个半只脚迈入棺材的老太监,他闭目用指尖抵着太阳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揉,似乎多了几分兴味:“自己该做的事?”
他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不带丝毫温度:“不如无眉公公告诉我,什么才是我该做的事?批折子吗?”
“这难道不是皇帝该做的事吗?”
无眉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气成了爪状,脸颊控制不住抖动起来,沉声问道:“公子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陆延微微一笑:“你敢杀早就杀了,又何须等到今日?”
他语罢毫无预兆将满桌子的奏章一掀,转身离开书房沿密道回了地宫,墙上机关重合,再看不出任何痕迹。
不能再磨蹭下去了。
陆延在地宫密道间徐徐穿行,夜明珠幽绿的光芒落在脸上,让他无端多了几分阴沉似水的味道,必须尽快除掉赵家剩下的两个人,早点摆脱这种被操控的日子。
陆延本以为自己这辈子能徐徐图之,毕竟他最不缺的就是耐性,十几年的血海深仇都忍过来了,难道还缺这几日吗?可霍琅重病的消息到底是让他沉不住气了,无眉的多方阻挠和掣肘就像火上浇油一般,让他心中的那团火愈燃愈烈。
入夜之后,万籁俱寂,傍晚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
陆延在香炉里添了些助眠的药物,那些哑奴便纷纷打起了瞌睡,只留下一个关系亲近的蓝茵负责打掩护。
先帝当年建造这座地宫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一是为了替赵康做掩护,二是倘若遇到突发情况也可有条逃生的后路。陆延曾经翻看过地宫密道图,有一条便直通城北的农家枯井,他换了一身暗色常服,手持灯烛,直接朝着那条密道走去了。
天寒地冻,巡夜的武侯减少了走动频率,在黑夜的掩护下,谁也没有发现一抹敏捷的身影沿着屋瓦跃入摄政王府,轻车熟路摸进了主院。
霍琅喜欢清静,院子里少有人伺候,无意中方便了陆延探查,他隐在屋檐上方,悄悄将瓦片掀起一块,却见下方烛火微明,那人还未休息,正独自靠在榻上看兵书。
霍琅消瘦的身形已经有些撑不起来肩上御寒的狐裘,喉间偶尔发出几声低咳,很快就被他皱眉压下,屋子里静得一时只能听见轻微的翻书声。
吐血的事是真也好,是假也罢,霍琅身体亏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旧疾难愈,夜不能寐,朝堂风雨飘摇,北殊边境混乱,桩桩件件都在耗费他的心神。
霍琅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替对方保住这个摇摇欲坠的江山。
倘若有一日他死在战场上,陆延失去扶持,没了人替他卖命,那些豺狼虎豹很快就会蜂拥而上,将北殊这块骨头啃得连渣都不剩。
这些担忧霍琅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从脑海里冒出来,像三千烦恼丝,剪也剪不干净。
霍琅翻了一页书,盯着上面的字句,心想等到开春时节他身子稍微好点,便要主动请兵去归雁关镇守,西陵狼子野心,既然敢进犯一次,那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倘若自己把他们除了,皇帝的位置也坐得稳当些。
也不知道他敢不敢把卫家的那一半兵权交给自己?
多半是不敢的吧。自己握着北殊一半的兵力便已经让他寝食难安,再来一半他估计就睡不着觉了,明日卫家离京,还得想法子暗中保护着。
霍琅林林总总想了许多杂事,末了身体困倦,靠在榻边沉沉睡去了,那卷兵书也悄然从手中滑落,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灯烛只剩一点残光,屋内渐昏渐暗,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书卷无声捡了起来。
陆延从不知霍琅也会读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他以为只有自己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才会彻夜难眠,原来不知从何时起,霍琅也有了满腹的心事。
习武之人稍微有些动静就会立即惊醒,但不知是不是陆延身上安神香的气息太过熟悉,霍琅并没有察觉,他闭目靠在枕头上,哪怕在睡梦中眉头都是皱着的。
陆延坐在榻边,悄悄替霍琅把了一下脉,脸色却有些难看,显然对方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倘若不好好调养,只怕能不能活过半百之数都是问题。
他一时出神,手上的力道没有控制住,攥得有些紧了,霍琅几乎是瞬间就从睡梦中惊醒,目光锐利,一掌劈向来者:“谁!”
陆延敏捷侧身躲过,一把攥住霍琅的手腕:“是我!”
这道熟悉的声音就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浇灭了霍琅升腾而起的杀机,他借着朦胧的月光打量,这才发现床边的黑衣人竟是陆延,神色难掩错愕:“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延觉得霍琅这副样子颇为有趣,他倾身靠近对方,温润的目光难掩笑意:“自然是来瞧瞧孤的摄政王,好好的怎么气吐血了?说出来,孤好替你出气。”
霍琅脸色阴晴不定,只觉得陆延是来看笑话的:“你立刻拔剑自刎,你死了本王就气消了!”
陆延摇头不赞成:“太血腥。”
霍琅:“外面有池子,你跳进去!”
陆延挑剔道:“太冷。”
霍琅:“那你就一头碰死在墙上!”
陆延:“太痛。”
霍琅一把揪住陆延的衣领,阴鸷问道:“你耍本王是不是?!”
陆延起初还能装作一本正经,但见霍琅气得眼睛都红了,到底露了几分笑意,他拽下衣领上的那只手,将霍琅搂进怀里,在耳畔低声叹息道:
“傻子,我辛辛苦苦出宫来看你,难道就是为了耍你玩的吗?”
霍琅冷笑一声:“谁知道你出宫是为了什么,陛下怎么不继续宠幸你的妃子,什么兰妃云妃雪妃,偏要贵脚踏贱地来摄政王府?”
陆延用指尖轻抚他的眉眼,低声问道:“吃醋了?”
霍琅冷冷扭过头。
陆延总不能说自己没碰那些女人,赵康临幸的时候彤史上都有记档呢,他笑着将霍琅的头扭过来,在对方脸颊落下一片细密温柔的吻,半真半假道:
“不管外面说些什么,你又听到了些什么,只记得一句话便是了,当世之人,谁也比不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他总是能用那种带着柔情蜜意的话将霍琅心中的酸味恨意都驱散干净,温热的吻在对方眉眼间来回摩挲,最后向下噙住唇瓣,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霍琅反抗了,只是力道甚微,他闭目皱眉,莫名有种颓然无力的感觉,低声自言自语:“你又在骗本王……”
陆延轻笑一声:“骗你做什么,我若骗你,就不得好死。”
霍琅闻言用漆黑的眼眸盯着他,冷冷扯动嘴角:“这种狗屁话你说给别人听,本王可从不信什么神佛报应。”
倘若信了,他这种双手沾血,疆场杀人无数的第一个就会遭到报应。
陆延将霍琅压在身下,眉目低垂,画一般好看,声音温和:“这种狗屁话我只说给你一人听,神佛信不信的不要紧,你得信。”
霍琅不耐扭头:“不信!”
陆延:“真的不信?”
霍琅:“不……唔……”
他被那小气的狗皇帝咬了一口,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剩一片含糊的闷哼声。
霍琅失去理智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将那些值守的侍卫活活剥皮抽筋,堂堂摄政王府居然被一个狗皇帝闯了进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殊不知内院侍卫休憩的庑房里,那些人都挤在一起围着火炉烤火,正中间坐着一名黑袍道长,正捋着胡须挨个儿给他们算命,他偶尔出言点评一番,便引得那些侍卫惊喜低呼:
“神了神了!您算的简直太神了!连我小时候掉下山崖都知道!”
那名侍卫激动得双眼发亮,他紧张搓了搓手,凑上前问道:“道长,您如此神通广大,不知能不能帮兄弟们算算官运如何啊?”
“官运?”
道长闻言掀了掀眼皮子,装模作样掐指一算:“官运谈不上,不过贫道有一言相劝,你们今日最好不要出这个屋子,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那群侍卫闻言隐有不安:“可是我们不出去又该如何值守啊?倘若让王爷发现了……”
道长摇头晃脑:“哎,不必担忧,明日王爷怪罪下来,我替你们求情便是,只是切记天明之前不要出这间屋子,否则必有血光之灾啊!”
第202章 宠幸
离天亮尚有些时辰,陆延将屋子里燃着的炭火又添了些,在上面洒一层薄薄的安神香,这才将霍琅从榻上抱到床上,他抬手解了金钩,帐子便如水般倾泻滑落,俯身叮嘱道:
“以后不要在榻上睡了,那边对着窗户,容易着凉受寒。”
霍琅方才被他一通深吻,头晕目眩,现在也没缓过来,他失神倒在柔软的枕间,墨色的发丝倾泻而下,愈发衬得肤色雪白,斜飞入鬓的眉和微微上挑的眼眸卸去了白日的冷厉,只有一片胭脂般晕开的薄红,闻言淡淡挑眉:
“你以为本王和你一样是个病秧子吗,弱得连一阵风都不能吹了。”
霍琅虽然满不在乎,但从神情却可以看出,他对陆延的关心极为受用。
“谁让王爷吃个醋都能把自己气吐血,倘若吹了风,那还得了?”
陆延低眉浅笑,仍是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他敏捷躲开霍琅恼羞成怒的一掌,拽住对方的手腕顺势滚入床榻深处,光影昏暗,他们的体温莫名升高,隔着薄薄的衣衫贴在一起,烫得惊人。
陆延低低出声,嗓子也哑了:“霍琅……”
这两个字饱含的情绪太多,有前世的苦痛罪孽,也有这辈子才认清的爱,似无边无际涌来的浪潮,几欲将人淹没。
霍琅伸手圈住他的脖颈,眼底隐晦的情意毫不遮掩,带着病态的占有欲,声音沙哑慵懒:“小皇帝,要做便做,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你若不行就让本王在上面。”
他霍琅此生从未真心屈居人下,也只有面前这个人让他甘心下跪,手握重兵而不反,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
陆延原不打算做些什么,只是担忧霍琅的身体所以出来瞧瞧,可心中又爱极了这人,情到浓时反而找不到旁的宣泄途径了,他伸手捧住对方的脸,低声问道:“怕不怕?”
霍琅抿唇:“我只怕你骗我……”
怕那些心悦喜爱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利用他所编造的一场骗局。
庄周梦蝶,梦碎了醒了,活在里面的东西也都会死,人自然也是活不成的。
陆延亲吻他的眼尾:“心悦你是真的,你若不信神佛,我便以死去的母亲起誓,好不好?”
他已经许久不曾提及家人了,那是他心底最珍贵的东西,如今下意识脱口而出,连自己都愣了一瞬。
霍琅闻言身形微顿,随即一言不发搂紧了陆延的脖颈,用力回吻过去,衣衫尽褪,他瞧见对方精壮的身形暴露在空气中,肤色白得和姑娘家一样,右臂还有一点鲜红细小的朱砂痣,晃人眼睛。
霍琅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故意反问道:“这莫不是陛下的守宫砂?”
陆延对于他的嘲笑也不恼,仍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莫名让人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是与不是,王爷试试便知了。”
他倒要瞧瞧霍琅在床上是不是也那么狂妄。
这人若哭起来,定也是极好看的……
陆延用修长的指尖缓缓梳理着霍琅散乱的长发,声音模糊低沉:“王爷倒也不必吃醋,孤今日便‘宠幸’你一回,如何……”
未尽的言语消失在了唇缝间。
与心爱之人行床榻之欢,自然是尽得乐趣,霍琅哭了也恼了,可也舒爽了,狗皇帝生得国色倾城,又对他百般温柔体贴,一时间他们两个都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天将亮时,厮缠的二人才堪堪停下。
霍琅懒懒枕在陆延腿上,眯起的眼眸尽是餍足,他抬手摸了摸对方微凸的喉结,尾调沙哑勾人:“别走了,嗯?”
陆延捏住他的手,递到唇边吻了吻:“天亮了,再不回去就被发现了。”
霍琅不满:“谁家皇帝做的像你这么窝囊。”
陆延闷笑:“谁让孤没用呢,以后就全仰仗摄政王了。”
他语罢套好衣衫,准备离去,临走前不知想起什么,又用纸笔写了几张药方,叠好递到霍琅手里:“这药能调养你的暗疾,每日按时喝着,下次我来你的病若是好些了,送你样东西。”
霍琅嘀嘀咕咕:“竟不知你何时也会开药方了,乱七八糟的一个字都看不懂,别是想毒死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