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琅淡然坐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忽略大殿中间那具已经有些腐败的女尸,视线落在高座的龙袍男子身上,目光幽深,似笑非笑,就像猛兽锁定猎物般一寸一寸打量,直把赵康盯得浑身冒冷汗。
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如果说陆延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寒潭,那么赵康充其量就是一滩水洼,阳光一照,浅薄简单得令人发笑,心里在想些什么小九九一看便知。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并不能当做证据。
霍琅还在试图找出其他更有说服力的东西,他直勾勾盯着赵康,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和陆延缠绵床榻时,对方腰侧有一颗朱砂痣,映着白玉般的皮肤格外晃眼,唇边出现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赵康不知道霍琅为什么会盯着自己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他只感觉屁股下面好像长了数不清的钉子,怎么坐都难受,厚厚的冬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既……既然如此,那便依摄政王所言,传临安郡王上殿吧。”
无眉顺势道:“陛下,听闻临安郡王如今不在京中,恐怕……”
赵康闻言面上一喜,结果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霍琅冷不丁出声道:“无碍,本王今日恰好在城门口遇见了临安郡王,料想他横竖都得面圣,便自作主张一起带进了宫。”
霍琅语罢打了个响指,殿外便立即有两名亲卫将一名五花大绑的俊逸男子带了上来,赫然是临安郡王!
赵康见状又惊又怒,霍琅这是要逼着他变成孤家寡人吗,杀了一个皇叔还不够,现在还得加一个堂弟:“摄政王,临安郡王乃是王爵之尊,你怎能如此对他?!”
霍琅微微勾唇:“陛下不必动怒,微臣也不过是替您省一桩麻烦事罢了,您既然看不过眼,给郡王松绑便是。”
他一个眼神过去,便立即有亲卫上前解开了临安郡王身上的绳子,赵泰跪在堂下,居然还能勉强维持着镇定,对赵康跪地行了一礼:“微臣见过陛下。”
赵康道:“临安郡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墨公子所言之事,堂下那具女尸你可认得?”
赵泰冷冷扫了眼那女尸,似是觉得脏污,又嫌恶收回了视线:“回陛下,此女名唤绿柳,乃是微臣几年前买的丫鬟,因行为不检便撵去了乡下庄子上干活,至于她为何会死,个中缘由微臣并不知情,还望陛下明查。”
赵泰是断然不会承认自己背着霍滟在外养了妾室的,言辞模糊,避重就轻,狐狸般滑不溜手。
公孙墨饶有兴趣摇了摇折扇:“哦?这么说郡王与那丫鬟并无私情?”
赵泰冷笑一声:“笑话,本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看上一个丫鬟!”
公孙墨凑上前笑眯眯道:“郡王,您需知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但凡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可不是您一张嘴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语罢从怀中掏出一摞纸抖了抖,明显早有准备,一张一张细数:“这张是您在乡下给绿柳置办的田地,写的都是她的名字,这几张是伺候绿柳的那几名仆役的卖身契,后面几张是附近乡亲的证词,他们都能证明郡王您时常出入绿柳的家中,两年有余,而且殷勤备至,事发当晚您曾经和绿柳吵过一架,守在外院的仆役隐隐听见屋内传出女子哭声,紧接着您的几名家仆就扛着一个麻袋出来了……”
公孙墨说着哗一声收起折扇,故作惊讶的问道:“那麻袋里面装的总不会是大西瓜吧?”
他每说一句,赵泰的脸色就白一分,跪在下面的身形摇摇欲坠。偏公孙墨还用扇子敲了敲旁边的那具女尸,白布落下,露出一张腐败惨淡的脸,浑浊涣散的眼睛死不瞑目,恰好盯着赵泰的方向。
赵泰见状恼羞成怒,一把推开公孙墨,立刻膝行几步对着赵康道:“陛下,此人在朝堂之上胡言乱语,随意攀咬皇亲国戚,实在罪该万死,求您替微臣做主啊!”
赵康看了眼旁边不动如山的霍琅,张了张嘴,到底没敢说什么。
公孙墨哎了一声:“郡王,这怎么能算胡乱攀咬,我可是人证物证俱全呀,那伺候绿柳的仆役还说你把家传宝物碧琉珠都给了她,到底是真是假啊?”
“荒谬!碧琉珠自然在我发妻手中,怎么可能落在一个贱婢手里!”
赵泰已经慌了神,满脑子都是不能承认,否则被霍滟知晓,一剑捅死自己都有可能。
公孙墨登时来了兴趣,他手腕一翻,从怀中掏出一颗绿幽幽的珠子,晶莹剔透,美不胜收,赫然是赵泰的传家宝物:“哦?怎么会这样?可在下替绿柳儿验尸的时候恰好从她腹中也找到了一颗碧琉珠,难道天底下还有两颗不成?”
那夜赵泰与绿柳发生争吵,情急之下绿柳拿着碧琉珠说要去找霍滟撕破脸皮,赵泰慌张去夺,谁料绿柳直接把珠子吞了进去,被他活生生掐死都没吐出来。
后来赵泰虽然命仆役将绿柳大卸八块找回珠子,但寻常人哪里敢做这么血腥的事,再加上夜黑风高,仆役匆匆砍了几刀谎称找不到,便也将事情揭了过去。
赵泰看见公孙墨手中的珠子,登时吓得心神俱裂,劈手就要去夺:“快还给我!!”
然而他还未抢到手,紧闭的殿门忽然被人砰的一脚踢开,只见外面站着名身穿红艳骑装的女子,因为逆着光看不清面容,等对方缓缓走近,露出一张芙蓉俏面,这才认出身份。
霍琅端起茶盏撇了撇浮沫,态度漫不经心,已经把赵泰看做一个死人了:
“三堂妹,你来的正好,碧琉珠可在你手中?”
霍滟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一双狐狸眼冷冷盯着吓得魂飞魄散的赵泰,笑得讥讽:“想来是妹妹无德,不配得到他赵家的碧琉珠,竟宁可私下赠与一名从花楼赎身的粉头也不肯给我,赵泰,你若真喜欢那女子,大可直接与我言明,难道我还会霸着你区区一个郡王妃的位置不放吗?!”
她出言厉呵,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才嫁给赵泰,而赵泰亦是吓破了胆子,连滚带爬上前抱住她的腿道:“滟姐!滟姐!你听我解释,这些都是他污蔑我的,与我无关啊!”
公孙墨摊了摊手,又指了指地上的女尸,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霍滟垂眸盯着赵泰,一字一句咬牙道:“赵泰,你今日若认了这件事,我霍滟倒还佩服你几分,我再问一遍,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平日在府中就积威甚重,赵泰被霍滟这么一吓,登时倒豆子般把真相秃噜了个遍,哭得泣不成声:“滟姐!你救救我,我以后一定改,我只是想要个孩子,我只是想要个孩子啊……”
霍滟没说话,闭了闭眼,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她想起自己幼时遇见赵泰,对方虽是皇亲国戚,胆子却小的可怜,又清秀白净,时不时就哭的像兔子一样,在小孩堆里总是受欺负。
自己幼时带着他玩,长大也护着他,否则摄政王专权,圣上忌惮宗室,他一个小小郡王又怎么可能在波谲云诡的京都站稳脚跟。
堂堂霍府千金,当年不知多少人求娶,赵泰根本排不上号,他听闻自己议亲那一日,不顾郡王身份跪在霍家门前一夜,只为求娶自己下嫁,淋了雨冻得直哆嗦也不肯走。
那时他说了什么?
他说……
滟姐,我知我文不成武不就,配不上你,可我心悦你,不尽力试这一遭,我总是不甘心的。
父王母妃去世得早,无人肯替我做主,我便只好自己来求娶,不管你嫁不嫁我,以后我都会好好护着你,偿了你从前护我的情分。
霍滟于心不忍,哭求父母,方才成了这一段姻缘,大婚那日赵泰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托付中馈,绝不纳妾,在京中一度成为美谈,可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霍滟僵硬摇头,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霍滟身形踉跄后退两步,浑浑噩噩往外走去,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尸臭味太浓了,浓得她想吐……
“滟姐!滟姐!”
赵泰见状连滚带爬追上去,哭得稀里哗啦:“滟姐,你别不要我,别不管我,父王母妃都死了,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你打我骂我都好,就是别不要我……”
他拽着霍滟的袖子死不松手,面前的女子终于有所停顿,回头看向他。
赵泰以为霍滟终于心软,脸上露出一抹欣喜,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刻便心口忽地一疼,被霍滟手中的匕首贯穿了心脏。
“噗——!”
鲜血喷溅而出,霍滟却一眨也不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泰,有悔,有泪,更多的却是恨。
赵泰目光错愕,艰难吐出两个字:“滟姐……”
为什么要杀他?
霍滟不仅没有手软,反而将匕首刺得更深了几分,她眼眶通红,带着霍家人一脉相承的决然,一字一句低声道:“赵泰,你误我一生……”
既然做不到,当初又为何要求娶?
她若不嫁赵泰,另择良婿,想来如今已经生活美满,儿女绕膝。
“大婚之日我就说过,倘若违背誓言,那你就去死!”
霍滟语罢倏地将匕首抽出,赵泰的身形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倒地,他眼神涣散,耳畔嗡嗡直响,旁人的惊呼声和怒斥声都变成了一堆嘈杂的动静,视线里只有那抹红色的衣衫,晃人眼睛,张扬刺目。
“滟、姐……”
赵泰无声动了动唇,似乎想拽住她的衣角,可到底是没了力气,头颅一歪,气息全无。
赵康眼见堂弟被刺,惊得怒而拍桌:“霍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御前行刺郡王!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传太医,快去啊!!”
然而满殿人没有一个搭理他,外间的御前侍卫听见动静想进去,却被霍琅的千机营阻隔在外。
公孙墨好心道:“回陛下,临安郡王已经驾鹤西归,怕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无眉暗中扯了扯赵康的衣袖,示意不要与霍琅对上,然而赵康已经气红了眼睛,将御案上的东西掀了个乱七八糟:“你们霍家人简直大胆!先是逼着孤亲手杀了皇叔,如今又在孤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临安郡王,你们是想造反吗?!”
霍滟冷冷睨着赵康,忍着胃中翻涌作呕的感觉,将匕首一掷:“人是我杀的,与旁人无关,陛下要怎么罚,臣女悉听尊便!”
霍琅闻言终于停下饮茶的动作,他修长的指尖缓缓摩挲着茶盖上精致的花鸟纹样,态度虽淡,却无人敢逆,仿佛只把这件事当做小妹打闹,垂眸懒散道:“好了,杀了一个负心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抬着尸体回府吧,本王会给陛下一个交代的。”
霍滟迟疑看向霍琅,担心给他惹麻烦:“堂兄……”
霍琅微微勾唇,起身拍了拍霍滟的肩膀,他嗅着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破天荒感到了几分愉悦,只觉得这个妹妹格外像自己,声音低沉冰凉:
“杀的好。”
负心之人本就不该活着。
刺一刀算是便宜了赵泰,倘若换了霍琅,定要将人剁烂了喂狗才是。
有侍卫进来将两具尸体抬出了殿外,霍滟也跟着退下,焚香置炉,淡淡的龙涎香气也没能遮盖住空气中凝聚的血腥气和尸臭。
殿门紧闭,如今只剩了赵康、无眉,另还有公孙墨和霍琅,外加几名千机营的高手。
赵康脸色苍白地跌坐在龙椅上,死死攥住无眉的袖子壮胆:“摄政王,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霍琅笑意危险,低沉的声音就像闷鼓在心间敲响:“陛下怕什么,微臣又不会要了你的性命。”
他语罢做了个手势,千机营的那几名高手立刻上前将赵康押了过来,无眉大怒想要动手,却被霍琅一句话给压了回去:
“老太监,你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当十,今日你老实些,谁都不会见血,你若不老实,便要小心你家主子的性命了。”
霍琅语罢重新坐了回去,他懒懒支着下巴,眼见赵康吓得抖若筛糠,没由来一股厌恶,冷冷吐出一句话:
“愣着做什么,还要本王亲自动手吗?!”
那几名千机营的高手闻言道了一声“得罪”,竟是刺啦一声直接把赵康的龙袍扒了下来,浑身光溜,就剩一件短裤。
赵康哇的一声直接吓哭了:“霍琅,你简直放肆!”
他早就听无眉说过霍琅有断袖之癖,经常占陆延的便宜,今日难不成要对自己霸王硬上弓?
霍琅走到赵康面前,掀起衣袍倾身蹲下,他扫过对方白斩鸡一样的身材,心中嗤笑了一声,又见赵康腰间光溜溜的,根本没什么朱砂痣,终于确认对方有个替身。
霍琅站直身形,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眼神阴鸷,听不出喜怒的问道:“他人呢?”
赵康一愣:“谁?”
霍琅直接踢了赵康一脚,整个人不耐烦到了极致,声音冰冷:
“死病秧子,那个狗皇帝在哪儿?!”
第205章 何故落泪
霍琅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件事——
他如果想造反,轻而易举。
赵康最大的错误就是把卫家这座镇山石给搬开了,倘若卫家还在,又岂会让霍琅这么轻易就翻了天,可惜大局已定,悔之晚矣。
霍琅今日入宫时带了两千精兵,他替换了龙鳞卫的巡防权,把赵康软禁在正殿,悄无声息就把持住了整个皇城,只可惜赵康那个病秧子嘴硬的很,死活就是不肯说出陆延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