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闻声回头,却见说话的是一名年轻俊秀的男子,满脸不服,他身旁还有一名同伴,正神色紧张地拽着他的衣角,示意别再说了。
“天下剑修之首?”
陆延缓慢咀嚼着这几个字,也不知品出了怎样的意味,半晌后他蓦地一笑,摇摇头叹道:“真是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檀越若能排进天下剑道之首,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此言一出,顿时满场哗然,无他,实在太诛心了!
问话的那名青年顿时拍桌而起,勃然大怒:“你竟敢如此侮辱檀剑君!他三十筑基,五十结丹,二百年元婴,实乃百年不遇的奇才,如今是天下唯一一个半只脚踏入金丹仙境的人,怎么就成了笑话?!”
他这番作态便有些奇怪了,身旁的同伴连忙起身告罪找补道:“陆总管见谅,我这位兄弟一向喜欢钻研剑道,对檀宗主颇为向往,一时情急,还望恕罪。”
这件事倒也不稀奇,毕竟对于真正的有能之士,向来是人人敬服的,檀越担了个天下第一剑修的名头,凡是习剑之人莫不以他为榜样,就算是魔域之中也多有人暗中佩服,一堆死忠粉。
放在后世,陆延刚才的言论无异于当着追星粉丝的面骂你家哥哥是垃圾,不被打s才怪。
陆延也不生气,似笑非笑道:“什么半只脚踏入金丹仙境,结不了金丹就是结不了,世人又何须替他找补吹捧?”
“檀越三十筑基,五十结丹,二百年元婴,这样便可称做不世出的天才,那如果我说当年有人十八筑基,二十结丹,三十岁那年顿悟剑道,一夕之间飞至化神境,你又该如何说?”
那青年男子神色骇然,失声问道:“三十岁便飞升化神境,怎么可能?!”
陆延负手而立,淡淡道:“那人虽已死,但料想你们都听过他的名声,便是魔域上一任尊主扶光了,当初檀越与上三宗的宗主合力才将他镇压在白骨剑炉之下,那人若未陨落,天下再无敌手。”
“檀越么……”
陆延轻笑摇头,
“还是那句话,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第223章 你这是耍流氓
陆延一番话惊得满堂寂然,原本喧闹的环境顿时静得针尖落地可闻。
修仙者可长生不死,寻常人的寿命却不过百年而已,八百年前的旧事,他们又从哪里去得知?不过是世人评说时忽乱听了一耳朵便信以为真,却不曾想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陆延并不理会自己掀起了多么大的惊涛骇浪,无谓一笑,转身就走,他心想这些仆役里估计藏了不少仙门百家的细作,应无咎到底是真的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
若是真没看见便罢,但如果是装没看见,这人又在下一盘怎样的大棋?
陆延想得入神,丝毫没察觉到院角水缸里的水翻起了些许波澜,雨夜过后在地面留下了一片湿痕,此刻那些或清或浊的液体悄无声息淌过草地,朝着玄烛殿的方向淌去。
天分日月,玄烛殿内却明暗无界,无论白天黑夜,总是潮湿昏暗。
红纱帐后,隐隐可以看见一抹身影在静室盘膝修炼,忽而一阵风来,将那帐子吹起半边,殿内忽然出现一团水雾,渐渐凝聚成一名女子的曼妙身形。
只见那女子长发披散,身穿蓝衣,眉心一点朱砂痣,似山间云月,又似袅袅雾气,让人窥不真切,她对着正在修炼的应无咎盈盈下拜,赫然是魔域“尸水旱风雷”中的五将之一水魅:
“尊主,确如您所料,仙门百家混了不少人进来。”
她语罢将今日饭堂的事细细说来,陆延如何给曲少潭指明良策,又是如何对檀越不屑一顾,末了观察着应无咎的神色,试探性开口:“尊主,那陆延不知是什么来头,竟对数百年前的宗门密辛都知之甚详,且修为难以捉摸,留在身旁恐为祸患,需不需要……”
她素手在颈间一横,有刀锋决然。
一直闭目不语的应无咎闻言终于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他瞳仁深处有红光流转,墨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衬得那张戴了面具的脸颇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声音低沉: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他当真是如此说的?”
水魅轻轻颔首:“一字不敢遗漏,此人倒也聪慧,不似外界那般将檀越奉若剑道至尊,当年若不是他们使阴招诡计损了您的修为,如何轮得到檀越这个阴险小人出来称名。”
应无咎听她提起当年旧事,清霜寒冰般的神情并无波动,只淡淡吩咐道:“你继续暗中潜伏探听,没有本尊的允许,不许伤陆延一根毫毛。”
前面一句话还算平和,后面一句却莫名听出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水魅眉尖微蹙,只觉不似应无咎以往作风,忧心忡忡道:“若此人心怀不轨,伤了尊主该怎么是好?”
“他不会。”
应无咎闭目,只说了这三个字,水魅自觉劝说不动,只得退下,身形化作一滩溃散的水流,悄无声息流入了地下。
水魅走后没多久,只听殿外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随后有人叩了叩门:
“尊主,属下求见!”
是陆延。
玄烛殿内除了风煞等人偶尔过来汇报城中事物,平常根本无人踏足,只有陆延这个总管打着近身伺候的名号,日日前来医治。
应无咎闻言一怔,他并没有立即出声,而是起身朝着床榻走去,像往常一样靠坐在床上,扯过锦被掩住双腿,定了定心神才道:
“进来。”
陆延如今在应无咎身边待得久了,大概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性,虽然不似刚开始那么警惕小心,但一举一动仍是恭敬谨慎,让人挑不出差错。
“尊主,今日双腿可曾好些?”
陆延现在是玄烛殿总管,自不必穿之前代表炉鼎身份的青衣,一身黑底罩银纱的金线麒麟袍,白玉皂靴,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尾端坠着两根黑金色的发绳,端的风姿无双,每每在殿前行走都能引起瞩目,与从前判若两人。
应无咎望着陆延握住自己脚踝的手,只见对方十指骨节分明,比寻常人要修长一些,手背上浅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无端透出一种冷淡的性感。
虽好看,却也狠心。
陆延日日都用这双手割开自己的皮肉,掰断腿骨,不见有丝毫不忍。
不知人是否也如那双手一般凉薄冷漠?
应无咎心不在焉,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是老样子。”
陆延闻言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一瞬,按理说他给应无咎祛除火毒也有一段时间了,就算没那么快痊愈,也该有所好转才对,他试探性捏了捏应无咎清瘦的小腿:“尊主可能行走?”
应无咎轻轻皱眉:“不能。”
“怎么会这样……”
陆延疑惑自言自语,心想难道是自己本事没修炼到家?这样可不好,万一让应无咎以为自己是个招摇撞骗的废物就不好了,斟酌着安慰道:
“许是属下修为低,速度慢了些,尊主莫要心急,您福泽深厚,定然会早日痊愈的。”
应无咎似乎有些淡淡的不悦:“你哪里看出来本尊心急了?”
不心急?不心急应无咎还让他天天来这里上班打卡?还一天打三次?
陆延心里觉得玩味,面上却不显,仍是恭恭敬敬答道:“尊主何等人物,自然不会鲁莽急进,是属下失言。”
他语罢将应无咎的裤子轻轻挽起,像往常一样祛除火毒,只是正准备划开皮肉伤口时,动作却微不可察迟疑了一瞬——
他给对方治伤没有三十次也有二十次了,虽然有术法可以让伤口复原如初,但次次都掰断骨头,不可谓不折磨。
要知道应无咎只是疼得无法起身,可不是真的失去知觉瘫痪了……
应无咎见陆延迟迟不动,敏锐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不动手?”
陆延回过神:“哦,没什么,就是属下怕动手没轻没重的,不小心伤了尊主。”
应无咎眼眸微暗,心想这人已经伤了那么多次了,现在才反应过来怕么?他闭目收回视线,薄唇紧抿,清冷得像一捧积雪,偏又喜欢穿刺目的红衣:
“断骨之痛尚能愈合,不是诛心之事便好。”
陆延无法品出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他静默不语,只是将手轻轻覆在应无咎的小腿处,淡蓝色的光芒氤氲,驱散了灼热的疼痛。
其实不断骨也能治,只是隔着皮肤,效果慢些、也更耗神些。
应无咎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声音却洞悉一切:“怎么,今日不敢断本尊的骨头了?”
陆延声音迟疑:“不是不敢,是……”
是什么呢?不忍吗?
他自己也说不清,未尽的话到底没说出口,转而换了另外一句:“这样也能治,只是成效慢些,骨头断的次数多了也不好,尊主先养养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应无咎从陆延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情绪,似怜悯,似不忍,他藏在袖中的手悄无声息攥紧,看似不动声色,其实指甲已经深深陷入了掌心。
魔域尊主,岂受人怜?
应无咎这辈子被人恨过骂过,笑过斥过,就是没被人怜悯过,他应该感到屈辱才是,事实上他也确实感到了屈辱,但不知为什么,所有情绪积压在心口,对着面前的人偏偏发不出,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
那人的指尖微凉,掌心却是温热的,紧贴着他的皮肤,顺着从前断骨的地方缓缓上移,每过一处疼痛便散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惊人的痒意,直到腿根——
应无咎倏地睁眼,一把按住陆延的手腕,力道大得险些捏碎他的骨头,声音低沉阴冷:
“陆延,你太过放肆了!”
他的语气并不暴怒,但轻飘飘一句话已经足够令人胆寒。
陆延的指尖微不可察颤抖了一瞬,心跳有些加速,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压抑至极的兴奋,他刚才借着经脉游走的便利,终于察觉到了心魄的位置。
心魄既没有被应无咎藏在房间里,也没有藏在身上,而是在对方的体内,腹部偏上的位置,刚才差一点、差一点陆延就可以取出来了……
陆延定了定心神,低头哑声道:“尊主恕罪。”
面前的人指尖发抖,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仿佛是被他吓到了,惊惧至极,应无咎见状无意识松了几分力道,随即又反常收紧,直接将人扯到了床榻边,盯着陆延的头顶冷冷道:
“抬起头来。”
陆延一顿,随即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妖孽绝色的脸,他本是执行官从三千世界中收集的一缕恶念化成,浑身都带着毒性,这么多年在空间站中虽然已经净化了许多,但如果遇到勾人的引子,那些贪婪的欲望和恶念还是会控制不住冒出来,像犯病一样,时好时坏的。
例如,他现在很想要心魄。
很想很想……
应无咎不知道陆延的念头,他只是感觉面前这个人在害怕自己,抬手摘下那枚琉璃面具,当啷一声扔在地上,那被红莲业火灼伤的皮肤便清晰暴露在了空气中,半面谪仙容,半面修罗貌。
应无咎倾身靠近陆延,语气冰凉,听不出情绪的问道:“怕本尊吗?”
陆延嗓子有些干涩:“不怕。”
应无咎冷笑,眼底情绪一度有些残忍:“撒谎。”
陆延没撒谎,他是真的不怕,皮囊算什么?他现在只觉得身怀心魄的应无咎是个大宝贝,只要找到第一枚,剩下的就好找了。
“不敢欺瞒尊主……”
陆延语气认真,却又沙哑撩人。他落在床榻边的手像一条白生生的骨蛇,悄无声息就缠上了应无咎,温柔握住那人冰凉的指尖,一双冶艳的桃花眼满是情意:“尊主如果不信,杀了属下可好?”
那一瞬间,应无咎像是被什么烫到了手,又像是被蛇咬了肉,惊得瞬间抽回手,目光如箭地盯着他:“放肆!”
别躲呀,他还没摸清楚心魄在哪儿呢……
陆延掩去那一丝惋惜,决定再接再厉,他抬手拨开如红云柔雾般的纱帐,直接将应无咎抵在了床角,在对方耳畔低声道:“若得一夜风流,纵然死在尊主手中也是情愿。”
他日日前来诊治,这人日日偷看自己,提拔总管便罢,还赐金赐银亲手指点修为,陆延又不是瞎子聋子,岂会不知应无咎的意动?
应无咎从来没见过陆延这么狗胆包天的人,他被对方逼到墙角,大脑一片空白,伸手想将陆延推开,却又浑身慌张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气:“你就不怕本尊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