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心想他要的可不止是商君年的侍候,还有这个人的忠心。他抖了抖袖袍,干脆从椅子上起身,亲自把人扶了起来,似笑非笑问道:“住在王府不好吗?”
商君年没想到他会亲自扶自己,下意识抽回了手:“王府虽好,却不是君年该待的地方。”
暂且不提陆延一向怜香惜玉,光凭商君年前世护他至死的这个情分,他也不会太过难为对方,片刻后才出声:“先陪本王用完膳,再送你回质子府,总行了吧?”
这是个不算要求的要求。
商君年坐在陆延对面,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说食之无味那是假的。地牢之中他多日水米未进,若不是全靠习武之人的内力撑着,只怕早就饿死了。
陆延见商君年不动筷子,将手边的一盏燕窝粥往他面前推了推,懒懒支着头:“吃吧,不是想回质子府吗,吃完了本王就放你回去。”
商君年闻言终于沉默动筷,他虽然饿极了,却并不见狼吞虎咽,最多只是吃饭的速度快了些,颇有些军伍之人的利落,陆延夹什么他就吃什么,最后一桌子菜被他们两个大男人吃了个七七八八。
陆延最后召来侍女漱口净手,抬眼笑问道:“吃饱了?”
商君年又是跪地行礼:“谢殿下款待。”
他不知道面前这人为何对自己如此好,总归他一副残躯,并没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大不了便是在床榻间被羞辱一番。
地牢数日,生不如死,他此生最大的羞辱已经受过了,旁的也不算什么。
陆延闻言走到商君年面前,倾身与他直视,修长如玉的指尖故意落在对方衣领处,然后缓缓滑入缝隙,也不知碰到什么地方,商君年的胸膛猛地震颤了一瞬,却是无声抿唇,并未躲闪。
陆延亲眼看见对方露在外面的耳垂逐渐红艳滴血,似笑非笑道:“真听话。”
看起来还是个雏呢。
商君年抬眼看向陆延,他的那双狐狸眼微微上翘,本该风流多情,此刻却莫名让人想起吞吐信子的毒蛇,伺机而动:
“君年今后便是殿下的人了,自然听殿下的,只盼……殿下能护我与玉嶂太子三年周全。”
三年?
商君年还想着回去吗?他只怕不知道,三年后他又会被抛弃一次。
陆延不语,衣襟里的指尖位置偏移,在他心脏处慢悠悠打了个转:“自然。”
面前人又微不可察颤了一瞬。
其实仙灵中不止三名质子,帝君年轻时征战四方,打下了不少版图,那些小国君主战败时都会献上质子以表诚意。
王城西边有一处由重兵把守的宅院,那些质子都被关在里面,因为远离故国,无人问津,说是比冷宫还惨也不为过。
一驾马车摇摇晃晃驶到了门口,后面还跟着四名护卫,为首的老太监原本坐在车辕上,眼见已经抵达质子府,直接跃了下来,积雪深厚,他却落地无声:
“质子府已到,国相大人请吧。”
离了风陵王府,才知道外面有多冷。
商君年掀开帘子步下马车,寒风迎面吹来,让他禁不住咳嗽了几声,牵扯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皱眉强压回去,喉间一片腥甜,声音沙哑道:“多谢公公。”
自古以来,最怕美人迟暮,将军白头。商君年虽未白头,可他这幅身子在地牢受尽寒气侵蚀,又被穿了琵琶骨,一副病骨支离之态,竟比白头还要可怕。
鹤公公双手拢在袖中,难得掀起眼皮劝了一句:“国相大人身子未愈,应该留在王府养伤的。”
他曾与商君年交过手,此人剑术奇绝,如今沦落至此,不免有些叹息。
商君年闻言脚步一顿,随即迈步走入质子府中,头也不回地留下了一句话:“那不是我的去处。”
质子府中寒酸破败,冬日更是冷得难以入眠,今天难得出了太阳,不少人都在院子里晒太阳,当商君年步履踉跄地走进来时,立即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商君年?他不是被风陵王囚于地牢了么,怎么放出来了?”
赵玉嶂原本在屋内,冷不丁听见外面的骚动,立刻推门冲了出来,看见商君年的那一刻不禁震惊出声:“君年?!”
他万万没想到陆延真的会把商君年放出来,连忙冲上前去搀扶,紧张上下检查,激动得连手都在抖:“你出来了,你居然真的被放出来了!”
他们两个在地牢关押许久,但一人在外,一人在内,中间隔着堵墙,直到今天才终于见面,俱都消瘦憔悴。
商君年微微摇头,声音沙哑:“放心,我没事。”
赵玉嶂不知想起什么,脸色难看出声:“风陵王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商君年淡淡吐出两个字:“并无。”
他说的是实话,奈何有人不信。
“并无?可我怎么听说你昨夜爬了风陵王的床,成了他的男宠?瞧瞧,不仅换了身暖和的棉衣裳,还打理得干干净净,哪里像从地牢里放出来的人?”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陡然响起,将院内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只见说话的赫然是长溪国的质子桓温,整个质子府里属他最尖酸刻薄,平常就喜欢搬弄是非。
他睨着商君年身上崭新的素服,眼中嫉妒得好似要喷出火来,却仍是讥笑道:“不过你既然成了风陵王殿下的男宠,怎么不求求他将你从这里捞出去,反而被扔回了这种破地方?”
赵玉嶂率先暴怒:“放你娘的屁!桓温,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他语罢冲上去就要揍人,却被其余的质子纷纷拉住劝和:
“算了算了,他平素就是那个性子,何必与他计较。”
“路过的狗都要被他损两句呢,你还能真把桓温打死不成?”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都到了这个境地了,莫要再互相残杀。”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劝说时,商君年不知何时走到了桓温面前,他一双狐狸眼睛微微上翘,漆黑的瞳仁犹如鬼魅,周身寒气渗人,低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到底是万军阵中杀出的气势,桓温被他吓得踉跄后退一步,随即又壮起了胆子:“商君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被穿了琵琶骨,别人怕你,本太子可不会怕……”
“砰——!”
桓温话音未落,忽然被商君年一掌击中心口,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院子里的一棵百年枯树上,积雪簌簌落下,他面如金纸,“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院内一片死寂,众人都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商君年维持着出掌的姿势,寒风将衣角吹得翻飞不止。他冰冷环视四周一圈,直把众人盯得不敢抬头,这才缓缓收回手,声音平静,一字一句道:
“今后谁若敢在我耳边聒噪,我必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听明白了吗?”
大雪纷飞,满院寂静,恰是琉璃世界无垢天,只余地上那一滩鲜血艳红夺目。
第60章 龙泉司
质子府内没有太多的房间,都是十余人挤在一张通铺床上,底下燃着火炕,虽然柴薪稀少,但也聊胜于无。
是夜,众人都休息了,最里面靠墙的位置躺着赵玉嶂,依次往右则是商君年、公孙无忧、柳阙丹,还有另外三四名别国质子。
商君年原本闭目睡着,忽然听身旁响起一道声音:“风陵王为何放你回来?”
是赵玉嶂。他自从下午听了桓温的话,心里就好像拧了个疙瘩,又难受又憋屈,生怕好友真的为了保全活命,去做一个愚蠢草包的男宠。
像一块璞玉沾了泥,凭白让人心痛。
商君年眼也未睁,淡淡开口:“回来了就回来了,何必问为什么。”
赵玉嶂语气生硬:“凡事总该有个因由。”
商君年:“风陵王殿下心善,就放我回来了。”
这句话落在被陆延折磨惨了的几人耳朵里,像是讲了个冷笑话。
赵玉嶂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怒气冲冲低声骂道:“你放屁!他如果真有那个善心,母猪都能上树了!”
公孙无忧年纪小,性子也单纯些,他蜷缩在被子里取暖,闻言下意识道:“但是风陵王挺好的,我叫他三声好哥哥,他就把我们都放出来了。”
他语罢好奇问道:“君年哥,风陵王殿下是不是也让你叫好哥哥了?”
商君年选择性忽略了这个问题:“我们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仙灵为质,保全自身本就不易,何必追问因果,好好活过这三年是要紧。”
赵玉嶂讥讽扯了扯嘴角:“三年?我是一日也过不下去了,你知道我们在地牢关着的这些时日都发生了什么吗?”
他不等商君年回答就恨恨道:“听说龙泉司的人每隔几日就要派人过来比武挑衅,输便杀,赢则放,这间质子府过半的人绝学剑招都被逼了出去,早晚会轮到你我!”
商君年闻言倏地皱眉,整个十二洲以剑术为统,谁的剑术超绝,谁便可以一步登天,当年明月渡一战,便是仙灵国中剑宗人数最多,力压其余三国,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各国皇室都有自己培养剑宗的法子,秘而不传,难怪仙灵帝君会无缘无故要质子入王都,原来是为了套取他们的家传剑招。
“我一个废人,没什么剑招可套的。”
商君年轻声道。
他躺在质子府冷硬的床榻上,盖着潮湿破旧的棉被,双肩伤口疼痛,睡意全无。
商君年明明不是贪图享乐的人,此刻夜色翻涌,他心中竟然怀念起了昨夜温暖的被褥,大概因为那人并未对他做些什么,也没有出言羞辱,反而百般体贴,有求必应,让昨天那个夜晚没有显得太过糟糕。
肩膀麻痒,像爬了无数只蚂蚁,正在长出新的血肉。
后半夜,众人都睡了,陆延却还醒着。
庭院之中,寒气袭人,他却手持一柄长剑在练习剑招。空气中悬浮着一片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像波浪一样抖动,然后一个接一个飞入他的体内。
但鹤公公是看不见这些的,他只看见陆延在雪中练剑,手中长剑翻飞,快得只能看见残影。半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剑气所引,形成一条似有形似无形的游龙,随着他的身形所动,至刚至柔,剑招精妙实乃生平仅见。
看到激动处,鹤公公手一抖险些把自己鬓边的一缕头发都给揪了下来,真是活见鬼,他心想。
风陵王殿下虽然自幼就根骨绝佳,是个习武的好料子,但因为帝君不忍其受苦,再加上他贪图享乐,随着年纪渐长,剑术也就日益退步了,怎么今日一见不仅没有退步,反而……
反而有高手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雪停,天边见了一抹鱼肚白,陆延终于横剑收势,那一股凝住的剑气轰然四散,将四周枯树震得颤动不止,幸而他提前驱散了附近的奴仆护卫,否则此情此景必然会引来怀疑。
鹤公公原本在屋顶望风,见状飞身落下,他一向古井无波的脸色罕见抽搐了一瞬:“敢问殿下,此剑招何来?!”
陆延仅穿一身单薄的长袍,却是浑身冒汗,他屈指轻弹剑身,淡淡挑眉道:“不过是些普通剑招,也值当鹤公公开口一问吗?”
鹤公公一时竟被他气噎住了,压低声音激动道:“殿下可知当年明月渡一战,四国之中无数高手折亡,那些精妙的剑招自此失传,不得见世,您方才使的那套剑术之精妙实乃老奴生平仅见,殿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陆延明显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命令四周护卫全部撤下去,只留鹤公公一人望风。
但很可惜这套剑招是他找系统用积分兑换的,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外人言说。
陆延随口胡诌道:“此套剑招乃是本王梦中所得,醒来还没忘,索性就胡乱耍了一通,鹤公公不必多问,也不必多言,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不要传到第三个人的耳朵里。”
鹤公公是仙灵帝派来保护陆延的,足够忠心,也足够厉害,所以他哪怕心有疑惑,碍于身份地位也不敢强行逼问。
陆延语罢不顾他呆愣的神色,转身回了屋内。
系统直到这个时候才悄然浮现出来:
【你花五千积分就换了一本破剑谱,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陆延走到隔间挥退侍女,随手脱下汗湿的衣衫搭在架子上,然后步入了暖玉水池里。他闭目靠在边缘,热气腾腾,模糊了俊美的眉眼:“有什么可惜的?”
系统飞到他身旁:【一万积分可以换一次复活机会,你如果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