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极顿了顿,忽然笑道:“一直都疼,只是没说。”
严律权当没听懂他那声笑,拍了拍身侧空出来的位置:“过来,我看看。”
第68章
屋内没有开灯, 阳台的窗户开了半扇,月光和夜风一同悄声钻进屋内。
和以前疼起来就坐立难安的程度相比,薛清极今晚头疼的其实并不严重, 但当严律的手抚上他额头时,他竟然觉得自己身体内的什么东西好像依旧被抚平了。
严律的灵力在薛清极体内浅浅拨去了些稀薄孽气后撤走,但覆盖在薛清极额头的手掌却仍没有拿开。
这举动颇有些违背严律从不拖泥带水的性格,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儿, 反应过来后想要抽手, 却被薛清极按住。
“你梦到了什么?”薛清极仍闭着眼,“连多少年前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严律一想起刚才的梦境,后知后觉自己当年的缺心少肺, 轻咳一声:“也没什么, 想起来山怪和上神——”
薛清极睁开眼,将严律的手从额头拽下, 看他的眼神儿像看一个千年棒槌。
“行行行,就前边儿没睡熟的时候梦到以前的事儿, ”“千年棒槌”忍不住乐了,“后边儿梦到在弥弥山的时候, 那会儿你还没这么端你那仙门修士的架子, 逗起来有意思多了。”
薛清极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又好气又好笑道:“你那时候每天喊的都是什么?张口闭口小仙童,明明告诉了你本名, 但下回喊的还是这个, 和别人聊起时也总说仙门弟子看起来就是更风雅、仙气飘飘。”
“我说过?”严律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没心肝到这个地步。
薛清极也不抓着他手了, 估计是越想越气,冷笑道:“也是我那时候年纪小, 以为你喜欢儒雅斯文的那类人,所以将门里那套规矩讲究都搬来照抄,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习惯没必要再改了。分明是受妖皇影响,怎么你又抱怨起逗着没意思了?”
严律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小子在弥弥山时,只有头几个月跟着山里的习俗随意穿衣,后边儿就开始捡着那些一瞅就像文化人的衣服往身上套,等回了仙门,严律每回见他,他那些衣袍无一不是一尘不染的素色,连大氅都要绣浅色鹤纹云纹的。
这人年幼时,据说长到三四岁前连个完整没补丁的衣服都没穿过,还是后来上了仙门才知道衣服是能想换就换的。
他本来就不是个能知道穿衣搭配的少爷命,却还是暗搓搓地钻研起这些严律可能会有的喜好。
严律没敢细想千年前薛清极刚开始忐忑地穿上挑出的衣服,跑来找他时是什么想法,大概每次都是心里有着小小的隐秘的期盼的,只是这份儿期盼从来都没得到过回应。
妖皇要是能穿回千年前,大概会薅着千年前的自己的脖领子按到薛清极面前,好让自己擦亮眼好好看看,但这会儿却只能干巴巴地说:“我其实早想说了,仙门那些白菜帮子似的衣服也只有你穿着好看,真的,特英俊潇洒。”
薛清极无语道:“这是重点吗?”
“那你生哪门子气,”严律想了想,一拍手,“得了,你现在逗起来也有意思行不?”
薛清极扯过他身上的薄被盖在自己身上,好像把严律的一层皮给揭掉了似的,气极反笑道:“睡觉!”
“这天气你盖两床被子?”严律被他抢了被子,惊愕道,“你睡得着吗?”
薛清极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声音不紧不慢,却又咬着后槽牙:“妖皇还能气人,看来是不困了,不如让给已经是凡人身的我来盖。”
严律拽着自个儿被子薅了薅,发现这位哥是纹丝不动,也来了劲儿扯起被子:“我告诉你,少来跟我玩这套!上回旅馆咱俩开了一晚上空调,我也没见你冻出一个鼻涕泡。”
原本裹着被子跟严律顽抗到底的薛清极听到这茬,一个没绷住笑了。
时隔多日,妖皇这才算是回过味儿来,自己当时是中了激将法,为了面子白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俩人加起来也得有两千来岁了,二半夜的为了床被子打架实在离谱,严律最后拽了一把,也笑了:“你也就逮着我开涮了,行了,小——”
本来是想喊“小仙童”,但刚才的话他到底是听进去了,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要喊些什么,愣是卡在了原地。
薛清极感觉到严律的卡壳,刚要转过头来看他,却被严律从身后连被子一道搂在了怀里,手在薛清极的脸上拍了拍:“算了,换成是我,对上那么个没心没肺的蠢货也是要发火的。”
那手掌捏在自己脸上的劲儿并不重,薛清极在这一捏之下早记不得年少时的急切和委屈,他抓住严律的手,在他的指节亲了亲,低声道:“你不需要改变称呼,我一直很喜欢你那么叫我。”
严律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嘴唇磨蹭着他后脖颈上的皮肤,没有说话。
“……我被师父接上仙门,也算是走了大运。”薛清极被严律这无意识的亲昵磨蹭得略感酥麻,他闭上眼,难得聊起这些琐事,“师父只收了两个弟子,师兄出身世家,天资过人,我却是个从泥里拔出来的凡人之子。门中多的是世家子弟修士之子,和我,”他笑了笑,“不对脾气。”
这话说得十分委婉敷衍,严律心里却有数。
薛清极被带上仙门时连写字都不太会,跟仙门里那些同辈的少年少女们根本不在一个起跑线。
既还是要修行的人,便意味着本身就还是有凡人心。嫉妒、不忿和鄙夷都是人本性中就有的感情,薛清极年少时没少被挤兑。
“师父身体好没有闭关时亲自教我,师兄也多有照拂,他们在时我就在首峰修行学习,”薛清极说,“后来师父闭关调养,师兄也临时回去家中一时照顾不到我,我便被安排去其他峰上修行,同门的其他弟子不知从哪得知我的身世,常以此调笑取乐,下山做些简单的活时硬要拐去我出生的镇子,说想看看婢生子以前是住在草垛还是猪圈……”
严律在他的脖颈轻咬了一下,压下心疼,安抚道:“后边儿的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薛清极意识到严律是怕他提起这些旧事觉得难受,妖皇心软又耳根软,实在是什么都要为他心疼一下。
薛清极也不解释,任由严律安抚,享受着对方说话时不自觉流露出的宠溺,轻笑道:“我那时即便是入了仙门,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吃饭,没想过更多的,只觉得自己还是泥巴里爬出来的模样。你叫我‘小仙童’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还可以是另外的样子。”
他俩都在彼此的生命里掺和了太多,这些事儿说起时,难免会揪心挖肺。
严律贴着他闭上眼,低声道:“所以你得多活几年,我也能再多喊几年。”
薛清极翻过身面朝他,掀开一条被子丢到一旁,将自己盖着的抖开罩住严律,将严律裹进自己怀中,嘴唇贴在他的额头,喃喃道:“会的。”
这两个字像定心丸,哪怕是知道药效时长有限,但吞下了肚中,严律还是觉得自己的一切症状全都消散,眼皮也慢慢沉了些,他含糊着说了一句“你试试能不能睡着”后便昏昏沉沉地闭上眼。
年少时是薛清极贴着严律度过漫漫长夜,现在竟变成了相拥而眠。
薛清极想起自己那时紧贴着严律的后背,希望他能尽快发现自己来了,然后转过身来搂住他。
现在严律终于转过身了。
和薛清极不同,严律入睡十分迅速,不过几分钟呼吸便绵长安稳起来,睡得很沉。
只是到了快天亮时又似乎做起了梦,薛清极本就睡不着,怀里的人一挪动便立即睁开眼,瞧见严律皱着眉双眼紧闭,嘴里嘟囔了些没意义的词儿,很不舒服地微微侧身。
薛清极觉察不对,抬手一摸他额头,发现他竟然又起了一层冷汗。
薛清极以为他是被梦魇了,轻喊他几声,严律眼珠在眼皮下转了转,勉强睁开,哑声问道:“水龙头没关好?好像听到水滴声。”
“下雨了。”薛清极侧耳听了听,只能听到一片秋雨沙沙声,“你是说雨声?”
严律揉了揉眼,自己似乎也有些分不清,只“哦”了下,又昏沉沉地睡着了。
薛清极这会儿也察觉到严律虽然睡得时间不短,但似乎睡眠的过程并不如常人,没再喊醒他,在严律小臂上留有自己魂契的位置灌了些灵力进去,严律的眉头终于在睡梦中松开少许。
后半截的严律没再做什么梦,他隐约能在昏睡中感到薛清极的灵力,再睁眼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严律睁开眼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窗外秋雨仍在下,屋内光线有些昏沉,他花了几秒才接受头顶是天花板而不是以前在弥弥山时的房梁。
一股药味儿窜进鼻腔,严律猛地从床上弹起,正瞧见坐在旁边儿椅子上对着穿衣镜给自己上药的薛清极的视线。
“醒了?”薛清极撩着上半身的衣服,嘴里咬着衣摆,纱布已经解开,露出腰身上一圈儿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一会,你天快亮时才真正睡熟。怎么醒了还发呆?”
严律懵懵地搓了把脸:“你跟我一起睡,跟以前在弥弥山的时候太像了,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他鲜少有这种迷糊的时候,薛清极闷声笑了。
“你那一圈儿都是伤,自己上的了药吗?”严律见他手里还捏着沾了药粉的棉签往伤口上点,赶紧下了床,鞋也没穿,赤脚走过来皱眉道,“怎么不把我喊醒?”
说完抬手拿走了他手里的棉签,扬扬下巴示意他坐直身体。
“看你好不容易睡熟,没忍心喊醒。”薛清极配合着直起身,顿了顿,索性将衣服整个扯下,“你不记得了?昨夜又醒过一次,还问我是否有水声。”
严律愣了愣:“有吗?”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睡熟了跟死了似的,轻易醒不来。”薛清极蹙眉问,“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严律是真不知道自己晚上又醒了,他顿了下,不当回事儿地摇摇头:“那哪儿能记得,可能最近事儿多,所以就梦多。”
说着便蹲下身,用棉签沾着之前从地下医院拿回来的药粉往薛清极的伤口上涂抹。
他显然是在严律醒来前已经自己给自己上了一会儿药了,腹部的伤口已经涂抹了大半,毕竟是有些修行的人,这躯壳虽然远不及薛清极千年前,但愈合的速度也非常人能比,只是结了血疤后仍看着骇人,严律点着药,五官不自觉地扭成一疙瘩:“现在还疼吗?”
薛清极垂下眼,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儿:“如果说不疼,妖皇又会把我这伤口不当回事的。”
“滚,”严律气笑了,抬眼骂道,“你别把我说的跟负心汉缺心眼儿似的。”
这一抬眼正对上薛清极的视线,对方双眸清亮又含着些许笑意,薄唇上翘,略低着头看他。
视线再向下,便能瞧见对方昨天夜里被自己按过的喉结,锁骨线条流畅利落……
“你虽然没有这两样,”薛清极悠悠道,“但记性却很差,说不准就忘了。”
严律骂了句“放屁”,却把眼给垂下了。
妖皇时隔千年开了窍,这会儿已经颇有些理解为什么俩人谈了恋爱就会整天腻歪在一起,电视剧里小情侣怎么没说两句就动嘴啃上了,他现在觉得薛清极跟试了邪门术法似的,总勾着他让他忍不住多看多想。
“至少你活过来之后说的我都记着,”严律这会儿嘴里没烟,没法装作是为了抽烟而闭嘴,只能没话找话,边扭头找纱布,“纱布放哪儿了?小仙——”
他说到这儿又卡住了。
昨天夜里的对话重新闯进脑海,他还记得薛清极那句“告诉了你本名也不喊”。
薛清极愣了下,旋即明白严律这别扭是为了什么,不由笑道:“我说了,你喊什么都可以,小仙童我也很喜欢。”
“纱布呢?”严律问,半天蹦出来后半截,“……薛清极。”
薛清极感觉自己这会儿憋笑憋的伤口都要裂开,唯恐流出自己肚子里的坏水儿,正儿八经地回答:“后边地上,严律。”
严律无语了:“咱俩搁这儿交接呢?”
薛清极虽然不懂什么是“交接”,但还是笑得不行。
“别笑了,一会儿把你伤口崩开你就不乐呵了。”严律没好气儿地抓了纱布,为了方便站起身,弯着腰去给薛清极缠,“我真是喊顺口了,喊你大名儿就跟要找你算账的班主任似的,但现在喊你小仙童,我又感觉我像个听到了对象诉求还当耳旁风的渣男。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儿!”
薛清极微微抬起手臂让严律给自己缠纱布,他最近网上冲浪也已经冲出了一定实力,严律后半截话不难理解,于是笑得将头埋进严律怀里:“很贴切,妖皇很有些自知之明。”
严律一边儿气愤地推他脑袋,一边还要给他缠纱布,这姿势和搂抱没有差别,对方的皮肤体温太过明显,严律觉得自己后背紧绷,一根筋在体内抽的厉害。
他把纱布固定好,掌心不经意擦过薛清极的后脊,感觉到对方不知是因为痒还是其他什么,轻轻地哆嗦了一下。
严律的心软了下来,忽然开口轻声道:“清极。”
薛清极的笑停下了,愣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
那眼神儿好像是头豹子,随时都要将严律吞吃下肚。
“你再喊一遍。”薛清极说。
严律这千年老铁树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喉结动了动,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
薛清极却已被他拉着着了魔,站起身在严律的喉结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口没有痛感,但其他感觉却十分强烈,严律闭了闭眼,昨夜的悸动重新回笼,依旧令他着迷,他很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说点儿什么让这感觉延续下去,压低了声音又喊了声:“清极。”
薛清极的嘴唇覆上他的唇齿,两人的亲吻终于有了模样,凶狠,挑弄,又索取。
俩正常的大老爷们儿,早上又刚睡醒没多久,这样的吻轻而易举就勾起别的感觉,呼吸变得更炽热,彼此也跟烧着了似得烫了起来,所有反应的都一清二楚。
严律能感觉到薛清极的紧绷,他身上每一处的肌肉似乎都像是着了火,很快就让严律没了神智,手也有了方向,朝下伸去,听见薛清极的呼吸急促,带着他向后两步靠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