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敢不敢和我成亲?”李禅秀深吸一口气,重复道。
裴二再次凝固,心口仿佛瞬间麻痹,血液冲至四肢百骸和头顶,耳边是剧烈的心跳声,冲击鼓膜。
握刀的手指轻颤,黑眸却禁不住浮现光彩。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有幸得到垂怜。
几乎没有犹豫,他听见自己很快说:“好!”
说完似是觉得这样太过急切和唐突,他又平稳些刚才激动的语气,表面镇定道:“有何不敢?”
李禅秀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神情有些出乎意料。
可能是松了口气,他犹豫一下,决定先说明一些,斟酌道:“你应该能猜到,我是因为婚配令和蒋百夫长,才……”
“我知道,我明白。”裴二打断,再次道,“我愿意。”
冷静下来后,他确实很快想明白自己能够幸运的原因——沈姑娘需要成亲,来应对婚配令和蒋百夫长,所以选择了他。
他并未因此感到失望或难过,沈姑娘此前只把他当普通伤兵,想也知道,对方不可能忽然喜欢上他。
事实上,如果不是婚配令和蒋百夫长,他和对方本就没有可能。
虽然他还不清楚沈姑娘选择他的原因,但机会只有这一次,稍纵即逝。也许错过了,他就再也无缘站到对方面前。
有这个机会,他就会有更多接近对方的机会,渐渐成为特殊的那个。也许成亲后,他们会慢慢发展,沈姑娘也会喜欢上他一点点?
裴二垂眸,期盼又侥幸地想。
他知道这样有些趁人之危,沈姑娘只是遇到难处,不得已向他求助。他却藏了私心,抱着不那么光明的目的,冠冕堂皇地答应,以此接近对方,还得到了好感与感激。。
他知道这样不该,可想要得到对方的渴望,终究压到了一切。
可能是李禅秀愣住了,迟迟没回应,他抬起头,望着对方眼睛,又一次轻声且坚定说:“我都愿意。”
李禅秀闻言,彻底放下心,接着目露感激。
他没想到裴二知道他的目的,仍愿意答应。想来是因为失忆,没有阅历,才会被他方才拙劣的演法打动,心生同情。
至于婚后不同房的事,眼下他是女子身份,实在……不好在这里开口。不过,对方知道他是寻求帮助,假意成亲,应该明白他的意思吧?
李禅秀耳根发烫,定了定神,才再次看向裴二。
裴二也正在看他,见他忽然看过来,忙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后又一片红。
李禅秀看不到他耳后,加上心中也尴尬,说完这些就觉放下了一块巨石,忙恢复神色,轻咳道:“那这件事就先这么说定了,不过——”
他顿了顿,才继续:“你应该知道,跟我成亲,会得罪蒋百夫长。”
决定和谁成亲后,还需尽快报给管理罪眷的军吏知晓,才能在婚配令到期限时,免于被分配。
蒋百夫长与那军吏熟识,定然早打过招呼。他一上报,对方就会提前知晓,前来阻挠。
且成亲这种事,不可能不走漏消息。
裴二闻言转回视线,神情也变回冷凝,蹙眉道:“我不怕他。”
“我知道你不怕。”李禅秀温声附和,“但他和他哥的身份摆在那,想为难我们,轻而易举。”
裴二神情越冷,握刀的手也愈紧。
忽然,一片温凉触感落在手背,裴二倏地抬眸。
李禅秀按住他的手,似在安抚,继续道:“别担心,我已经想好应对办法了。”
他在裴二的手背轻按了按,像梦中后来领兵时,与手下推心置腹那般,宽慰完,便很快抽离。
裴二在他手抽走的那一刻,心头一阵失落,直到他接着开口,才忙认真听。
“我之前听那些伤兵说,营中每年冬天会举行一场大比,今年就在最近几日。蒋百夫长知道我们要成亲的事,必会亲自去找你麻烦。
“他这个人品行虽不行,但论身手,在营中却能排进前三。只是他从军晚,现今才只是百夫长,等再过些时日,恐怕就要是千夫长了……
“到时他去找你麻烦,你不要与他正面冲突,只需激他,问他是不是只能仗着人多势众出手,敢不敢跟你在大比上较量。
“此人颇好面子,又自负,到时定会答应。”
李禅秀神色微凝,缓缓说。
裴二皱眉,刚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他未必是我对手”,但对上李禅秀的目光,又生生止住,勉强点了点头。
李禅秀见他同意,这才继续:“等到了大比那天,我会再想办法,一定让你赢他。”
“不用,也许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裴二这次没忍住,终于说了出来。
李禅秀轻咳:“若是那样,自然最好。不过我们还有一个目的,你知道营中的守将陈将军吧?他与蒋百夫长的兄长并不合。
“我昨日听胡郎中说,蒋校尉跟新任郡守有些关系,但陈将军是前郡守安排来的人。如今新郡守上来,蒋家兄弟必然势大。陈将军一直不喜这两人,想提拔其他人制衡,奈何这两兄弟确有几分本事,之前提拔的人都不是他们对手。
“若你能打败蒋百夫长,落了蒋校尉的面子,陈将军必然赏识,甚至会提拔你。且以他对蒋家兄弟的不喜程度,知道你要与我成亲,冲着能让那两兄弟不舒服,也会促成此事。
“到时就算蒋百夫长输不起,恼羞成怒,但有陈将军在,此人也不敢轻易再做什么,也不能再来阻碍我们成亲了。”
李禅秀一句句将心中计划说出,神情专注而认真。
裴二目光一直静静注视他,唇角不自觉柔和。
李禅秀直到说完,才察觉他一直在看自己,奇怪问:“你看什么?”
裴二下意识:“你认真说话时,很好看。”
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轻浮,眼底瞬间闪过懊恼。
李禅秀:“……”
他轻咳一声,道:“那我刚才说的那些,你都听见了吗?”
第11章
“听见了。”裴二显然在懊丧中,只是面上强作镇定。
他不该这么不沉稳,刚答应成亲,就说出这般轻浮言语,沈姑娘会不会后悔选他?
裴二愈发低落,又有些不安,神情不由绷得更紧,尽量使自己看着沉稳。
但在李禅秀看来,却是他忽然木着脸,一副冷冰冰模样。
他不知这人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仔细想想,可能是自己刚才说了蒋百夫长厉害,还说会想办法帮他赢,显得……不信任他,觉得他不厉害。
李禅秀轻咳,温声道:“我知道你身手好,肯定更厉害。只是你伤没好全,之前的箭毒也在身体中有残余,需过些时日才能清尽,我怕你吃亏,才想替你筹谋,不是不信任你。”
说到后面,声音愈柔缓。
裴二耳后不觉又红一片,眸光却微亮,注视着李禅秀,哑声道:“我知道。”
真好哄。李禅秀心想。
忽然,他想起什么,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
“我听你声音一直嘶哑,是不是上次的甘草片太少,没什么用?”他将小纸包递到裴二面前,眼神含笑,“这次我多拿了些,你先拿回去用,不够的话再跟我说。”
裴二怔怔,伸手接过。
纸包在衣袖中是贴着手臂放的,上面还残留几许温度——是沈姑娘的体温。
裴二忽然整个耳朵都红透,倏地攥紧纸包,五指将其完全包拢,仿佛这样能让温度多留存一会儿。
李禅秀还要回药房,顺便将要成亲的是上报给管理罪眷的军吏。
他仔细想想,应该没什么落下的了,便提出告别。
裴二骤从沉浸中回神,不觉有些失落,只觉相处的时间分外短暂。但看一眼上方太阳的位置,时间确实已经过去许久。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到了帐门口,要分开时,裴二忽然转头,看向该往药房方向走的李禅秀。
李禅秀恰好也转头看他,视线对上,不觉一愣,随即笑着朝对方挥挥手。
裴二站在帐前,一贯冷峻的面容似冰雪消融,总僵成一条线的唇角也缓缓弯起。
李禅秀还是第一次看他笑,再次愣住,觉得……很好看,黑眸中像有星光。
他暗暗摇头,提着药箱转身离开。
裴二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又低头看一会儿手中的纸包,才抿着唇角,继续往营帐里走。
躺在帐门口位置的张河刚要跟他打招呼,下一刻却愣住,忽然转头,对身旁的大哥惊讶道:“裴二今天心情很好,居然在笑。”
张虎:“……?”他平时不笑?
“你来得少,不了解,他平时跟木头桩子似的。”张河努力回忆,“用陈青那小子的话说,就是像个少爷,平时眼睛看不见别人。”
“别瞎编排别人。”张虎直接给他脑门一下。
营帐最里边,陈青抬眼见裴二回来,忙一骨碌坐起,好奇探究:“你总算回来了,出去这么久,沈姑娘跟你说什么了?”
裴二瞥他一眼,将拐杖还给他,什么都没说,径直坐到自己床边。
“别啊,别又不吭声,我以为咱俩好歹也算是朋友了呢。”陈青支起上半身,探过去继续问,“到底说什么了?”
裴二没理他,兀自打开纸包,小心数那几枚甘草片。
陈青探头看一眼,见又是他之前常摩挲的那种小草片,且明显是新得的,数量也不止两个,应该是沈姑娘刚给的。
他不由纳罕:难道只是为了给几个小草根片?
那也不至于专门把人叫出去啊。
再见裴二正小心数那些草片,神情专注,完全没工夫理自己的样子,他不由“啧”一声,道:“没趣。”
说完躺回床上,翻个身,没一会儿,又忍不住翻回来,再看一眼。
裴二已经数完,正捏起一枚甘草片,小心放进口中,那神情,像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陈青:“……”
“没救了。”他暗暗摇头感叹,心想:这傻小子估计还在做美梦呢。
沈姑娘给几枚小草片,都珍惜成这样,看来昨天劝的那些话,他根本没听。但沈姑娘又不可能嫁给他,等人真嫁了别人,这小子不定得伤心成什么样,唉,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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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禅秀回药房时,顺路去管理罪眷的军吏那,将要成亲的事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