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秀和裴椹撩起衣摆,并坐在对面。
……
两个时辰后,李禅秀和裴椹一行人离开铜县。
薄轩站在花楼临街的窗边,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后反应似的自语:“不对,李玹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怎么忽然变成儿子了?”
往安兴县回的路上,李禅秀和裴椹骑马并行,身后跟着随行的骑兵。
李禅秀闲聊感慨:“没想到薄轩长得倒还算周正。”
甚至可以说是样貌不错。去之前,他还以为对方会是被酒色掏空的虚浮模样。
旁边裴椹忽然握紧缰绳,语气无甚起伏:“也就那样,外表锦绣,内里草包。”
李禅秀意外看他一眼,显然是很少听他这么刻薄评价一个人。
想了想,他忍不住客观道:“其实他还是有几分能为的,不可小觑。此次若不是我和父亲在安兴县留了眼线,恐怕就要被他得逞了。”
裴椹:“便是如此,他今日也没看出我和殿下谁上谁下,谁主谁从。”
“嗯?”李禅秀疑惑转头,但很快反应过来,点头道,“也是。”
他和裴椹方才刻意并排而坐,让薄轩猜不出谁主谁从,究竟谁听谁的。
这样一来,薄轩便不知裴椹到底是已经加入义军,视李禅秀为主公之子,还是仅仅和义军结盟,仍与李禅秀平起平坐。
这两者区别很大,若只是结盟,薄轩会认为他们仍是两方势力,只是暂时互为盟友。如此一来,他们荆州会因裴椹支援,很难打下梁州,但他们不会觉得义军和裴椹已是一体,感到威胁。
毕竟以己度人,他们这样的实力都打算割据一方,裴椹又为何不呢?
而且裴椹可以和义军结盟,他们荆州自然也可以。既然有裴椹帮忙,他们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梁州,不如先休兵,去金陵争权,等将整个金陵小朝廷都控制在手,再西征北伐也不迟。
这也是李禅秀此次来见薄轩的目的,就是要说服他们暂时休兵,让他们觉得梁州难打,但威胁又不那么大,尽可以先去金陵。
但如果被看出裴椹已经彻底加入义军,薄轩定能意识到此后长安、雍州、并州,都将属于西南义军。
义军势力骤然壮大,不止荆州会感到威胁,司州的朱友君,金陵的梁王,都会这么觉得。到时他们反而会联合起来,先攻打义军。
所以方才见薄轩时,他和裴椹关系的度要把握好,既要借裴椹威慑对方,又不能威慑太过。
还好,薄轩确实没看出来,此行目的也算达到了。
眼下来自东边荆州的威胁已经解除,又招揽了坐拥雍、并、长安,位于他们北边的裴椹。下一步就是整合兵力,夺回秦州并北伐,去与雍州、并州的兵力会合,继而向东收复洛阳……
想到这,李禅秀心中不禁澎湃,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将裴椹已经加入的事,告诉父亲。
“对了,我父亲应该不日就能到府城,你是先跟我去见我父亲,还是先回并州军中?”他忽然转头,期待看向裴椹。
裴椹蓦地攥紧缰绳,片刻缓缓松开,语气平稳道:“加入义军这件事,我决定得突然,还需回去与军中诸将交代一下。”
说着他转头也看向李禅秀,神情缓和少许,语气轻柔:“等我回去将一些安排好,重新整军后,再率军去见你父……见主公。”
李禅秀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眼睛,不觉微怔,继而轻轻点头:“好,你方便的话,都行。”
话落,心中却有一丝莫名失落。他其实……有点迫不及待想把裴椹推荐给父亲见一面。
裴椹收回目光,眼底同样黯淡。他其实多希望不是以臣子身份,被殿下介绍给他父亲认识,而是……以另一种,不能言说的身份。
之后两人一路没怎么再说话,似乎都有些怅然。
到了临别的路口,裴椹朝李禅秀拱了拱手,道:“殿下放心,我不日便率军前来。”
李禅秀轻轻“嗯”一声,拱手相送。
裴椹很快放下手,又深深看他一眼,才终于叫上随行护卫,快马疾驰而去。
李禅秀一直望着他在马背上的俊逸身影,直到越来越远,彻底看不见后,才无声叹了口气,对身后众人道:“走吧。”
一行人匆匆回了府城,李禅秀刚下马就得知,李玹已经回来了,正在郡守府与众人议事。
他忙扔下马鞭,将披风解下交给身旁小兵,快步往郡守府去。
郡守府内,众人正商议该如何处置蔡澍和安兴县的一众叛将。
李禅秀此前虽绑了蔡澍,但他在义军中根基毕竟还不深,如何处置对方,还是留给李玹回来决定比较好。
此时他进了厅,也只找个不显眼的末尾位置,坐下旁听。
李玹第一时间就看见他,眼神示意他到自己身旁来坐。
但李禅秀觉得自己刚处理了旧部中的一个“老功臣”,此时需低调,便摇摇头,没上去。
厅内,对如何处置蔡澍,众人意见不一。李玹也一直没发表意见,见状,几名此前心想蔡澍的部下便大胆说,应该放蔡澍一条生路。
此言一落,厅中顿时争吵起来。有人觉得该杀,有人觉得功过相抵,可以放他一马。
最后李玹抬手止住争吵,平静如潭水的深眸扫视众人,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义军不容背叛,蔡澍死罪,此事不必再议。”
话落,厅中一片寂然,针落可闻。
一些心思深的人都能看出,蔡澍身边之所以能聚集一些支持他的人,其实是旧部中一些自认为劳苦功高的人,在抱团抵抗李禅秀的势力。
他们未必是要与李禅秀为敌,但认为跟随李禅秀来的势力,如陆骘、宣平等,瓜分了他们在义军中的利益。
说个不恰当但又没什么毛病的例子,李禅秀相当于是刚回来的储君,他带回来的陆骘等人,属于铁杆的储君势力。如今旧部中,有一部分人也加入了这个势力,比如阎啸鸣、周恺、伊浔等。
他们有的是李玹派给李禅秀,有的是李玹默许。
但旧部中也有人觉得,李禅秀带着一批新人来,威胁到了他们。而且李玹还年轻,才不到四十,他真会放任自己的“太子”势力一直做大?
于是围绕在蔡澍身边的人动起了心思,尤其之前被派去攻打秦州的人是陆骘,蔡澍反而被安排去安兴县,这更让蔡澍一派觉得,新回来的“太子”在瓜分他们的利益。
但现在,李禅秀把蔡澍抓了,李玹刚回来,又直接给蔡澍定了死罪,明显是支持李禅秀。
有人回过味来,忙开口说“主上英明”,接着不多时,又有人顺势开始夸李禅秀,说他在李玹离开这段时日,将义军中的大小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李玹不由抬眸看向坐在快靠门口位置的李禅秀,神情含笑。李禅秀有点不好意思,朝父亲抿唇笑了笑。
李玹无奈摇头。
正这时,忽然有人说出李禅秀的又一项功绩:“不仅如此,殿下近日还成功为义军招揽了裴椹裴将军。”
话音一落,厅内瞬间哗然。
“什么?裴椹被招揽了?”
“裴椹要加入我们义军?”
“这是真的?周统领,你可莫要胡说!”
李玹也有些意外,神情微讶看向李禅秀。
李禅秀也愣住,因为裴椹说还要回军中将决定告诉诸位将领,所以他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公布这件事,起码要等裴椹来了再说。
但他忘了告诉周恺和虞兴凡。裴椹要加入义军毕竟不是什么小事,两人都十分激动,方才实在没忍住,就直接说了出来。
在场众人震惊之余,却仍不敢相信,纷纷问两人:“你们不会是说笑吧?这事可容不得玩笑。”
终于,李玹抬手止住众人,问李禅秀:“禅秀,此事可是真的?”
事已至此,李禅秀只得起身回:“禀父亲,裴椹确实已经接受招揽。”
话一落,在场众人再次震惊,回神后,无不高兴、激动。
裴椹加入,他们义军势力骤增啊!甚至长安、并州都在望了,雍州也不是不可以。
很快有人急声问:“殿下,裴椹怎未与您一同前来?”
“小殿下,是裴椹一个人加入?还是他带并州军一起加入?”
“小殿下……”
李禅秀被问得耳朵“嗡嗡”,一时不知该回答那个。好在李玹再次让众人止声,解救了他,同时又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李禅秀这才能呼一口气,坐下后道:“回父亲,裴椹说要先回军中将决定告诉其他将领,待重新整军后,再来拜见您。”
“什么?”这话一落,在场不少人又纷纷担忧。
“怎么能让他回去?万一他回去后,又后悔了怎么办?”
“不错,裴椹手握重兵,就算他不食言,仍率军前来……可我军能许给他的好处却有限,难保他哪日不会想再离去。”一名年纪大些的谋士捋着胡须说。
毕竟以裴椹的实力,自己都可以割据一方。等来了他们义军,李玹能给的最高位置,也不会比裴椹现有的位置高到哪。
毕竟,总不能让他统领所有义军吧?那不相当于把李玹的位置让给他?
这可就不是裴椹加入义军,而是义军加入裴椹了。
如此一说,众人发现,他们确实给不了裴椹太多好处。
既如此,忽然有人建议——
“主上,或许可以用联姻的办法,将裴椹和义军绑牢。”
这话一说出,很快有人同意:“主上,我看此法可行,听闻裴椹已年过二十三,却尚未娶妻。若义军能有人与他联姻,定能将他和义军绑得更深。”
毕竟自古以来,联姻就是两方势力加强、巩固关系常用的手段,那些世家大族更是如此。
“可裴椹身份不一般,普通女子嫁过去,恐怕不行,最好得是主上的……可主上没有女儿啊。”
“这……或许可以让主上认个义女?”
“但裴椹年过二十三还不娶妻,兴许是眼光高,一般人他看不上。”
李禅秀听到这,已是目瞪口呆。他万没想到众人说着说着,竟说到给裴椹娶妻上。
就在众人还在议论纷纷时,他霍地站起身,大声道:“不可!”
许是他声音实在响亮,又有些激动,众人顿时止声,纷纷转头看向他。
就连一直闭目听众人议论的李玹也忽然睁开眼,朝他看过来。
李禅秀“呃”一声,雪白秀丽的脸不知为何被憋得有些红,声音也莫名发紧,甚至有些磕绊:“裴、裴椹一直没娶妻,定然是不想娶妻。何况你们怎知他就没有喜……呃,总之,怎么能这样插手他的婚事?再说,若你们想让他娶的人,他不喜欢,这岂不是结仇?不妥不妥。”
听他说完,不少人顿时失笑。
有人打趣道:“小殿下,你还小,自是不知,这娶亲哪有事先喜欢的?都是娶了之后,相处久了,才喜欢。”
也有人说:“若是裴椹愿意联姻的话,倒是可以先问他可有看上我们义军中的谁?若是恰好有,那人又恰好愿意,这不就是娶到喜欢的,皆大欢喜?”
又有人说:“依我说,还是要选个身份贵重的,请主上收为义……”
李禅秀瞠目,他站在人群中,被这纷杂来的声音不断冲击耳膜,终于忍不住脱口道:“裴椹怎么可能会喜欢别人?他……”
“他”字刚说一半,他忽然僵住,整个人有些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