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殿下以为他失忆时,是真的傻?
但想到失忆时的自己是为了能和李禅秀在一起,故意装傻,裴椹又决定还是不点破这件事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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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之前在长江边金陵军翻船事故中,被传已经下落不明的李桢近日也有了消息。
原来当时翻船后,李桢并没有身亡,而是落水被下游渔民所救。
但这种话,李禅秀他们几乎没什么人信。能在大冬天的风雨夜落江,飘到下游被渔民救起,还一点事都没有,只怕李桢不是人,是神仙。
“依我猜,他当时根本就没落水。”杨元羿肯定道。
李禅秀和裴椹也点头同意。
李桢和他父亲到金陵后,一起跟去的北方朝臣和当地的南方豪族一直不和,多次博弈。
之前几次博弈,都是南方的豪族世家占优势。而这次翻船事故,船上刚巧有几名朝中南方派系的大臣和一些当地世家豪族的精英子弟。
“不可能这么巧,很可能是李桢以自己做饵,诱杀了这些人。这样一来,朝中阻碍他施政的南方派系实力大减,他就可以团结身边的北方势力,对剩下的南方豪强重新洗牌,拉拢一波再打一波。”李禅秀分析。
毕竟李桢的祖父——老皇帝李懋当初刚登基时,就是这么做的,也算是他们这一支的传承了。
尤其李桢自己都在船上,他也落水了,只是侥幸才活命,你们南方派系还能说什么?哪怕心里怀疑,面上也不能说出来。
裴椹听完,也点头同意。
金陵的梁帝自登基后,便大病小病不断,一直不怎么能处理朝政,全靠太子李桢主持朝政。
这段时间,因为李桢“失踪”,无论洛阳还是裴椹自己军中,都有不少人认为应该趁机攻打金陵。
但在裴椹军中,这样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
至于洛阳,李玹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发信来询问是否该攻打,在裴椹上奏说“不该”时,便不再做声,等到得知李桢安然无事,又下诏来将裴椹轻斥一通,说他误了军机。
李禅秀自然知道这又是父亲和裴椹演给金陵的探子看的,但李桢确实相信了。
他现在心中已有八-九分确定,裴椹和李玹确实不合,而且裴椹已经倾向金陵。否则他“失踪”的这两个月,就是裴椹出兵的好时机,然而对方没这么做。
想必是自己那日在淮水与裴椹见面,提及自己曾冒着危险到北地把对方从死人堆里挖出来这件事,到底还是触动了裴椹。
他就知道,裴椹这个人重情义。
李桢心中思量,眼下若与裴椹硬打,他们两败俱伤,反倒让还在荆州的薄胤捡桃子。
但李玹已经统一北方,越来越势大,又不能什么都不做,任其壮大。
所以打还是得打,但时机要选好。
李桢又召集心腹,仔细商议后,决定还是赌一把,再次去见裴椹,看能不能招降他。
“上次孤在淮水亲自见他,提及当年对他的救命恩情,他面有愧色,默然不语,想必是已有些动摇。孤再亲去一趟,极力劝说,事必能成。”
几名心腹皆拱手说“大善”,乔琨更是称赞他不顾及个人安危,以太子之尊涉险,乃大义之举,有勇有谋。若真能招降裴椹,李玹将断去一臂。
也因如此,在荆州薄胤几次写信催李桢攻打裴椹时,李桢都找借口敷衍了过去。
他要先把精力放在平衡朝堂和南北方士族势力上,等解决了内患,再北上拉拢裴椹。
然而这一拖,就为裴椹他们训练水师拖出了时间,这也是裴椹和李玹打配合的目的之一。
直到裴椹的水师已经在新战船上训练,两边局势又紧张起来。
李桢远远看到裴椹军中那些高大战船和威武水师,心中忽然开始没底。他忽然又怀疑先前的判断,不确定是否真能劝降裴椹。若不能,这一趟岂不如入虎口,自寻死路?
如此一想,他又有些退缩。
偏偏乔琨等心腹不知,一再催问他何时动身北上。
李桢自不好说自己是胆怯了,于是找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还要仔细想想,觉得此事还得慎重,要不先派其他人去北边探探口风?。
乔琨等心腹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人精,哪能看不出李桢这是怕了?于是又一番苦劝。
然而李桢依旧迟疑不定,拖延不允。
直到三月,乔琨等心腹见实在说不动他,只能无奈改主意,道:“殿下,北伐拖不得,既然不招揽裴椹,那我们就该迅速攻打。”
李桢松一口气,忙同意道:“好,就依乔公说的办。”
然而这个决定做下时,已经太晚了。
他们谁都没料到,薄胤因李桢迟迟不攻打裴椹,只顾跟朝中的南北方士族争权,忽然率军沿长江而下,直抵金陵。
变故发生时,李桢还在宫中与刚娶的侧妃一起用饭,惊得筷子当场掉落。
薄胤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金陵,又迅速夺下皇宫。
梁帝在病中得知消息,竟惊惧而亡。
随后薄胤斩杀乔琨等李桢的心腹,血洗皇宫,立李桢为傀儡新帝,亲自坐镇金陵,命大军克日出发,向北攻打。
裴椹也没料到金陵会突然发生如此变故,不过能为李玹的南征计划拖出这么多时间,已经够了。
但李禅秀得知梁帝惊惧病死,李桢被立为新帝时,脸色却微不可察白了一瞬。
不是梁帝不能死,也不是李桢不能被立为新帝。而是偏偏和梦中一样,梁帝也是惊惧而亡,李桢也是被薄胤“拥立”。
自然,不一样的地方其实更多,起码胡人没占领中原,中原现在是李玹统治,而裴椹也是他们这边的。
这么一想,他微紧的心又稍稍缓和。
军帐内,裴椹与众将商议完对策,令众人散去后,终于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李禅秀,声音瞬间柔缓,问:“怎么了?”
李禅秀抬头看向他,神情犹豫。
其实这段时间,他几次想,要不上书李玹,请对方调裴椹去打荆襄算了。
可临战换将,乃兵事大忌,怎么想都不妥,最后他自己就先在心中否定了。
只是因心中担忧,他面色仍有些许苍白。
旁边,裴椹见他这般神情,很快明白,问:“还在担心那个梦?”
李禅秀迟疑一下,点了点头,又道:“你万事一定要小心。”
“嗯。”裴椹无奈点头,又温声安抚他几句,最后说,“别想太多,只是一个梦罢了,况且……”
想了想,他忽然从心口位置的衣服里拿出一个熟悉的灰布荷包,道:“况且我有殿下给的护身符在,不会出事。”
李禅秀看见一愣,继而惊讶,下意识问:“是佛珠?你之前不是不见了?”
裴椹轻咳:“那是因为殿下当时实在无情,要跟我把一切都划清,还要我还回佛珠。我不想还,想留个念想,所以撒了个谎。”
他说的是在画舫见面那次。
李禅秀一阵无言,不过想到这佛珠在梦中保佑过自己,之前在西北,也“救”过裴椹,到底还是没要回来,反倒叮嘱裴椹一定要带好。
四月底,随着薄胤令下,金陵大军终于浩浩荡荡,向北而来。
李玹立刻命裴椹、李禅秀等率兵,分三路迎敌。同时阎啸鸣在汉水一带攻打荆襄。
这场战从年中打到了年底,薄胤的长子薄轩亲自镇守襄阳、江陵,阎啸鸣久攻不下。
而裴椹、李禅秀在几经争夺后,终于在年底彻底拿下淮水一带的多个要塞、城池。
年后,李玹调陆骘支援阎啸鸣,同时命裴椹、李禅秀继续南攻。
次年十月,金陵军彻底溃逃回长江南岸。
就在李禅秀结束战事,打算率军先去与裴椹汇合,商议如何渡江攻打金陵时,却忽然听士兵来报:裴将军昨日在追击敌军时,不慎中箭落江……
如同耳边忽然擂响锣鼓,嗡地一下,李禅秀脑中瞬间空白,全身失力,几乎听不清士兵后面说了什么。
回过神时,他忽然在众人疾呼声中,拼命策马,直奔向裴椹大军所在方向。
耳边风声呼啸,眼尾似乎有水痕划过,可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也感受不到。唯一还能察觉的,只有剧烈心跳,和心脏被一只巨手攥紧般的痛苦和窒息感。
快要喘不上气,像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潮水,被顷刻淹没。
第149章
李禅秀一路快马疾驰, 赶到裴椹驻扎在江岸的军中。
因赶来太急,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喘, 刚下马就双腿一软, 扶住马鞍才勉强站稳。
裴椹军中的正安营扎寨,江岸边聚着一群士兵和三五名将领,不知在看什么。
其中一人恰好转头看见李禅秀赶来,惊得急忙上前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您怎么来了?”
他一出声, 岸边的将领、士兵纷纷都转头, 紧接着也都上前要行礼。
李禅秀却一把推开他们,脸色苍白, 脚步不稳地急往江边去。
裴椹就是在这里中箭落江的?这些人都聚在这看什么?怎还不派人搜寻?
他神情惶惶,目光急切搜寻——
可目之所及,一片平静, 只有江风吹起阵阵水浪,拍打岸边岩石。
李禅秀怔怔望着江水, 连裴椹的一片衣角都寻不到。难道和梦中一样, 对方身中无数箭羽,倒落江中,而他连对方一面都见不到, 只能从他人口中听闻……死讯?
喉间忽然一阵哽塞, 隐隐腥甜, 心脏更像被针线反复穿插,丝丝缕缕, 密集地痛着。
就在这时,一群憨态可掬的江豚跃出水面, 成群结队地戏水。
刚才的将领又跟过来,小心翼翼看李禅秀一眼,斟酌问:“殿下也是来看江豚的?”
可太子殿下脸色苍白,眼睛好似也微红,又是急匆匆赶来,也不像啊。
李禅秀闻言一僵,艰难转过身,问:“你们刚才是在……看这些江豚?”
“是啊。”其中一名将领回答,并道,“听说当地人管这叫□□……”
对常在江边住的人来说,江豚并不稀奇,但裴椹军中有许多北方将领,对这种奇怪的大鱼,却甚是稀奇。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有江豚跃出水面,仍能吸引不少他们这些北方兵来观看。
李禅秀彻底怔愣,他们是在看江豚,那裴椹呢?不是说裴椹中箭落江了?
“裴椹他……”他嗓音干涩开口,还没说完,就见不远处的军帐中匆匆走出一道熟悉身影。
裴椹听闻李禅秀来了,刚换的干衣都没穿好,领口还歪着,就匆匆出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