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秀打断:“没事,我到外面洗吧。陆公子的伤刚处理过,需要休息,你们最好也出来。”
他看得出,陆骘疼得虚脱,一直在强撑着坐姿端正。此人跟裴二一样,都是个能忍,且不轻易展现虚弱的人。
陆骘也看出他的好意,心中暗暗赞叹他灵秀,又强撑着笑,道:“多谢沈姑娘,还有……”
他看向旁边的胡郎中,补充一句:“还有胡郎中。”
胡郎中忙说“不敢”,虽然他这会儿没刚开始怕这群人了,但到底是进了匪窝,仍不敢把心放下。
陆骘点点头,又吩咐宣平给李禅秀和胡郎中安排今晚的住处,叮嘱一定要好生招待,不可失礼。
宣平自是一番保证,引着李禅秀两人出去。
李禅秀忍不住多打量一眼这位日后陆骘的左膀右臂,如今还很年轻的宣大将军,听他声音一直粗粝嘶哑,不由问:“四当家的嗓子是……”
“哦,以前家中失火,被烟火熏坏了。”他笑着说,又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声音粗陋,吓着沈姑娘了吧?”
李禅秀摇头,随着走在前面的少年推开门,开口道:“四当家如果平时嗓子不舒服,可……”
“可”字还没说完,他忽然怔住。
随着雕花门被推开,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熟悉面孔站在门外,幽深目光恰与他对上。
李禅秀声音突兀停止,整个人微僵,清丽眼眸不敢相信望着面前人。
一刹那间,他甚至在想,裴二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不然,眼前这人怎么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总不至于是……裴二也在山寨里?
裴二几乎是看见他的瞬间,就捏紧木盆边缘,目光倏凝,但很快又垂眸,态度恭敬,也是提醒:“沈姑娘,我叫沈二,刚才那位小爷让我在这给您端热水。”
李禅秀瞬间回过神,他以为自己怔愣了许久,实际只是一瞬。
他忙掩饰性地转头,看向宣平。
宣平刚好也转头,听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疑惑问:“然后呢?”
李禅秀一笑,道:“我在想,哪个方子更适合四当家。”
宣平听了也笑,道:“无妨,我嗓子一直这样,早就习惯了。您能帮我治好我大哥,我已是感激不尽。”
裴二听到这话,不由又抬头看向两人。
宣平注意到,正好对他道:“那个,你……沈二是吧?快把水端过来,给沈姑娘洗手。”
裴二上前几步,漆黑眸子望向李禅秀,很快垂下。
他本该将木盆放下,然后就退开。但此刻,他却像木头桩子,将盆端到李禅秀面前,人却一动不动。
李禅秀不动声色看他一眼,将手伸进木盆的热水里,暗想:沈二?亏他想得出来。
裴二目光垂下,正好落在盆中,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指尖一点点浸入热水。
李禅秀心不在焉地洗着,目光不动声色打量他,没注意到自己也在被对方打量。
他双手不紧不慢地搓洗,指尖在清水中交替,皮肤在热水中慢慢变成薄粉,又嫣红,修长手指如细细打磨出的玉,薄透漂亮。
像春日沾着露水的桃花。
裴二低垂的目光幽深,他不久前失忆过,按说还没见过春日的桃花,可脑海就是这么突兀地想。
他嗓子微微发干,又想到衔住那片桃花,饮走花上露水的情形。甚至,若衔住的不是桃花,是水中手指……
“哗啦——”
忽然,李禅秀洗好,将手从木盆中拿走。
裴二不由抬头,目光隐晦地紧随。
李禅秀尽量不动声色,接过旁边人递来的巾帕,将手上的水擦干。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胡郎中早已目瞪口呆,自然不是因为李禅秀洗手时,与裴二之间不动声色的互动,而是被忽然出现的裴二吓的。
好在他走在最后,宣平等人的注意力又在李禅秀身上,并没发现他的异状。
李禅秀擦完手,接过宣平递来的纸笔,仿佛不再注意裴二,神色如常地写下药方。
写完,他抬起头,又对宣平道:“这药配起来麻烦,正好我带了些药材,可以制些金疮药,今晚先给陆公子用着。虽然解不了毒,但能防止伤处恶化,不过……”
宣平一听,顿时大喜,可听他话有转折,又紧张:“可是有什么难处?”
李禅秀摇头,余光看一眼裴二,笑道:“只是磨药粉需要力气,我需要有个人帮我干活。”
宣平一听,顿时松一口气,心道: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只是磨药粉的话,还不简单?我就有力气得很!
他想着正要开口,却听李禅秀又道:“我看刚才端水的这个人,能将一盆水端得水面纹丝不动,应是沉稳有力,臂力非凡,正适合捣磨药粉,不如就他吧。”
裴二闻言,倏地看向他。
宣平也愣住,不由仔细打量起裴二。
难怪沈姑娘方才洗手时,好像多看这人一眼,原来是在观察对方的臂力?
但沈姑娘的判断恐怕有误,这人分明是穿的衣服有些紧,手臂确实鼓起一块块,但……那真不是棉衣被勒的?
他不信这人看着跟他差不多瘦,能比他强健!
第38章
宣平还想再劝李禅秀, 但李禅秀已经跳过这个话题,接着方才的话道:“对了,四当家嗓子不舒服的话, 平日可用金银花、淡竹叶泡水喝, 或者直接含甘草片也可以。”
裴二听见“四当家”三个字,目光微冷,立刻用余光瞥一眼此人。
听到“甘草片”时,又忍不住看向李禅秀, 眼神幽幽。
李禅秀轻咳一声, 总感觉像被受了委屈的狼犬盯着, 生生止住了随手想拿几枚甘草片给宣平的念头。
宣平见他没计较是被自己绑来,还替自己嗓子考虑, 不由又感激:“多谢沈姑娘,您真是医者仁心,之前我对您多有得罪, 实在是惭愧。”
李禅秀摇头表示已经不介意,接着又赶紧道:“时间不早, 我先去给陆公子制些金疮药吧。”
生怕再待下去, 他和裴二、胡郎中,三人迟早有一个要露馅,
一听要给陆骘制药, 宣平自然上心, 赶紧说“好”。
至于那个“臂力非凡”的小厮, 沈姑娘想要就要吧,虽然他看这小厮很可能是“假强壮, 真衣服厚”。但只是捣药而已,寻常男子都做得来。想是沈姑娘刚才长时间给他大哥处理伤口, 虚脱无力,才需要人帮忙捣药。
宣平这般想着,一路引李禅秀三人到隔壁厢房。
离开前,他又一番感谢,并道:“您这边要是缺什么,尽管让小厮……让这沈二去跟谭云说,他今晚就守在我大哥的厢房外间,或者直接找我也行。”
谭云就是之前让裴二帮忙端水的少年。
李禅秀笑着点头,客气送他们出去。
宣平退出房间,站到回廊上后,忙把跟在身旁的谭云拎到一边,皱眉问:“那个沈二,我看着怎么有点面生?”
“呃。”谭云顿时支吾,目光游离。
宣平一见,立刻虎起脸,道:“说!”
谭云顿时不敢隐瞒,小心看他一眼后,老实交代道:“二哥,我说了你别生气,他是……西寨那边送来的。”
他支支吾吾,愣是没敢提“三当家”这几个字。
但宣平一听“西寨”,就明白过来了,顿时脸一黑,赶紧打断道:“行了行了,先这么着,以后他再送人手来,千万别收。至于这个沈二……”
他皱了皱眉,提点道:“你多注意着点沈姑娘这边,新上山的人可能不懂规矩,干活毛手毛脚,要是干得不好,你赶紧给沈姑娘再换个人。”
“哎,好!”谭云忙点头。
宣平还有别的事要忙,交代完,就赶紧走了。
山下有官兵要剿匪,寨中要加强布防,西寨前几天又出去劫掠……这些事还都得瞒着大哥,免得他气坏身体。
如此,事情便都压在宣平身上。
明日他还要想办法下山买药,再想到西寨那帮不省心的,顿时觉得头疼。
他哪里需要沈姑娘给他开治嗓子的方子?他需要治头疼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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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李禅秀关紧门后,听外面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松一口气。
转过身,他快步走向裴二,压低声问:“你怎么也在这?”
刚才在外面突然看见对方,他险些露馅。
裴二仍眼神幽幽地看他,抿了抿唇,答非所问道:“你刚才想给他甘草片?”
李禅秀:“……”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否认:“我没想给。”
裴二这才露出笑,神情也轻松几分,低声解释道:“我收到陈将军的信,说你和胡郎中被山匪绑架……”
说到这,他皱了皱眉,问:“不是那个宣平绑了你们?方才你怎么……”还想给他甘草片。
李禅秀摇头:“这事说来话长,总之宣平他们不算坏人,还是先说你吧,你怎么会在山上?”
“哦。”裴二听他替宣平说话,压下心头一丝不舒服,将自己如何来山上探查,怎么潜入山寨,又怎么被谭云抓来端水,碰巧见到李禅秀的过程,简单说了一下。
李禅秀听完惊讶,道:“你还真是胆大,也幸亏是从西寨进来的。”
但凡换成东寨,很可能在寨门口就被识破了。
裴二默想,沈姑娘也很胆大,身陷匪窝,不仅不慌,还能利用自身优势,化解危境,让这帮山匪对他尊敬有加。
哪怕今晚他没来,对方可能也不会有危险。
想到这,他忍不住又看向李禅秀。对方清丽的面容一贯沉静,身影虽清瘦,却有股说不出的坚韧力量,像积雪堆压下的翠竹。
裴二目光不由变得灼灼。
“咳咳。”一直被忽视的胡郎中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房间里越来越奇怪的气氛。
“这个……叙旧的话咱们等会儿再说,先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吧。”胡郎中尽量笑呵呵道。
裴二这才想起他也在,慌忙移开视线。
李禅秀也有几分不自然,轻咳掩饰:“先制药吧,边制边说。”
说着翻出身上的药包,和胡郎中一起按比例称量后,将该磨成粉的几样交给裴二。